當下嶽橫江那橫掃的全力一招已然使老,對這從天而降的迅雷一擊根本無從招架。 在他的眼中,那道正從空中落下的嬌俏女子身影,仿佛也在這一刻變成了索命的死神。再想到自己的“一世英名”竟要翻船在這小女子手裡,他不禁苦笑著,閉上了眼睛…… 然而,就在金燕手中的“白虹”劍快要斬到嶽橫江身上時,電光火石的間隙,她又倏地將劍身由豎立轉成了平直。 再一眨眼間,在一道沉悶又夾雜了幾道骨頭斷裂的聲響中,“白虹”劍的劍脊重重地擊落在了嶽橫江的右側肩頭上。 巨大的勢道之下,他的身體瞬時往下跪去,右膝深入地麵幾達半尺。 “你還有什麼話說?” 塵埃落定間,金燕將劍刃從嶽橫江肩上移近了兩寸,幾乎直貼著了他的脖子,隨後口中有些輕喘道。 此刻見狀,周圍的那一眾山賊間登時鴉雀無聲,個個噤若寒蟬。 嶽橫江原本在剛才那引頸受戮的一瞬間,已然是有所末路赴死之覺悟。此刻耳邊聽到金燕言語,待緩過了一陣肩頭和右胸內傳來的劇痛,這才明白過來狀況。 良久,他右手無力垂下間,左手擲刀於地,搖頭苦笑,神色黯然道:“想不到我一世英名……” “住口!” 金燕口中冷冷一聲嬌叱,截道。 隨後,她一麵收回手中長劍,一麵又道:“哼!命你回去之後遣散你那賊人賊會,再將這些年來所搶掠來的財物全數送回,否則下次再若落到我的手裡,可不會再像這次這般輕饒於你!” 嶽橫江滿臉苦意,悻悻而起。在右側半邊身子和膝蓋一陣劇痛之下,不禁搖晃欲倒,忙有兩位“兄弟”上前來扶住了。 “你為何要放過我?” 稍後,嶽橫江向著那道已然回身走去的女子身影,有些淒然道。 “我門中這招‘烈火裁決’向來會給人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金燕一麵走去,一麵說道。忽而又停住腳步,側回了頭來,口中續道,“不過,你已經沒有下一次機會了哦。” 嶽橫江當下聞言,一番苦笑不語。後於那眾人攙扶之下,一瘸一拐地去了。 “月亭,”金燕走到柳月亭身邊,喚道一聲,隨後俯下身來,“你怎麼樣了?” “我沒事,隻是摔了一跤。”柳月亭含笑著應道。 其實便如他所說,他剛才在和那嶽橫江打鬥中倒也並沒有如何受傷,隻是在最後的那一招橫掃一擊下有驚無險了一番,外加被金燕那般踩了一腳後,站立不穩而跌了一跤。 而這原本也是他第一次真正動手與人廝殺,剛才情勢危急之下,他這邊挺身而出,也全是因為了心中擔憂著師姐金燕緣故,一時才沒有顧及那麼多。但待到現在事後再回想,竟是不禁有些心有餘悸起來。 金燕查看之下,也並未發現柳月亭身上有哪裡受傷,當即便坐在了他身邊,笑嘻嘻地道:“你剛才的那個劍法是什麼,好厲害啊!” 柳月亭聞言一怔,訝然道了聲:“什麼劍法?” 金燕道:“就是那個和劍鞘一起使用的劍法啊。” 柳月亭反應過來,道:“那就是我前幾天和你說過的,那個雙劍劍法啊,我小時候從我爹娘那裡看來的。” “哎,剛才如果不是你幫忙的話,說不定我現在已經……”金燕一聲嘆氣,扁扁嘴說道。隨後又過來拉著了柳月亭的手臂,笑嘻嘻道,“我不管了,你看著辦,回去你要教給我!” 柳月亭愕然道:“你不是已經練成那‘火象劍道’了嗎?” “那也不相乾啊!”金燕說道,一想,又道,“你看我之前還把我的煉氣妙招教給了你,所以作為回報,你要教我這套劍法。” 柳月亭當即苦笑無語,金燕的那一道火象劍招“烈火裁決”,他前後也目睹過好多次,每一次看到時心中都是艷羨不已。而自己那雙劍劍法,分明是萬不得已才研修了來,打算以此替代四象劍道的備用招數,倘若要論起精深奧妙,又哪及得上這天墨門賴以成名的四象“炁清劍道”。再說她那“妙招”,自己更是差點為此而死掉,又哪裡有什麼“回報”一說了。 “咳咳,兩位……” 一道有些尷尬的聲音響起,卻是剛才那位被打趴在地的店家老哥,此時已然從地上爬了起來,眼看二人當下的關注點似乎有些不對勁,口中正自訕訕道:“我覺得,你們後麵應該多注意點才是……” “你說什麼?”聞言,金燕當即扭頭一聲道。 “在下……宋鐵柱,”那店家男子自報了姓名,接著又訕訕而道,“你們這番放走了那嶽橫江,後麵隻怕惹火上身啊……” “這是為何?”金燕又訝然問道一聲。 柳月亭這時也不禁向他看去。 “哎,”宋鐵柱嘆氣一聲,繼續向二人說道,“兩位於我也算是有所恩情,實不相瞞,眼下雖然這位……呃,這位姑娘,這一番饒恕從寬之下,放走了那嶽橫江,但據在下向來對他的了解,那廝未必便會就此收手……” 宋鐵柱剛才差點又是一聲“小娘子”叫出口,但於緊要之際,他腦海中突然閃過剛才金燕那如同天女落凡的一擊,豁然間一個激靈之下,才終於沒有重蹈覆轍,或者說禍從口出。 聞言時,金燕眉頭一皺,一聲冷哼道:“哼,他若要是再敢作惡,那我就再治他一次便是!” 才正說著,她仿佛突然間又反應過來了什麼,當即後續又厲聲而道:“好啊!你果然是和那人相識!你該不會真的和他們是一夥的吧?” “哪有哪有!”宋鐵柱額頭冷汗直冒,急忙擺手道,“我以前確實和他們有些關係來,不過那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現在你們也看到了,我隻想做點正經營生,維持生計啊……” 金燕口中又不經意間輕哼一聲,仿佛也是想到了他那泡茶的功夫還算了得,遂也不和他再多去計較,過得半晌才道:“那好吧,那你就再說說,那賊人怎生不會罷休來?” 宋鐵柱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舉頭四望了一番,方才又小心翼翼地向著二人說道:“兩位有所不知,那嶽橫江背後有著一些靠山,且都均非那良善之輩……” 說到這裡,他眼看金燕正一雙妙目盯著自己,心裡仿佛就一時突然沒了底,隨後方才又強自振作了精神,嘴上續道:“就如那鏡州城中的‘劉家堡’,還有那‘覆天教’……呃,還跟那‘魔教’隱約有著一些乾連……” 稍後,師姐弟二人不禁又麵麵相覷著,都覺這幫山賊近年來也常在這青鳧國中活動,倘若其真是與那魔教有所牽扯,此間事情或許還將有未現之蹊蹺。 二人後續遂又將那宋鐵柱仔細“拷問”了幾遍,準備回去之後有機會當要向師父言明。此間事了,眼看天色已晚,二人也不再多作耽擱,齊施展了“逐風訣”,往天墨山而去。 薄暮時分,師姐弟二人方才回到了宗門中來。與金燕一路之上的興致高漲不同,柳月亭感覺自己這會兒簡直快要累到虛脫。 “師姐,我們休息一下吧……” 天都峰上,剛進得山門的柳月亭將背上的重擔往地上一放,一隻手撐在牌坊石柱上,大口喘氣著道。 金燕回身一看,笑嘻嘻地道:“哎呀,你體力怎麼這麼弱,是不是平時的修煉不夠啊?” 柳月亭沒好氣地吐氣一聲。 自忖著,明明自己平時把別人打坐煉氣的功夫都拿來辛苦練劍,又經常幫了掌管灶房的師姐滿山去砍柴,若是單論體力,隻怕蘊秀峰上的諸位師兄中也都無人能出己之右。 而再說,這眼下要不是她往籮筐裡裝入了那許多冰塊,自己也不至於搞得累個半死,說起來這更都是要全拜她所賜。於是,當下遂也不去回應她的戲謔之言。 後麵,他又默算了一下像今天這樣辛勞一趟的成果,若要湊夠那四十兩銀子,隻怕自己這販賣土特產的事業暫時還得繼續,才又開口道:“師姐,我看有一件事還要麻煩你一下。” “嗯?”金燕疑問聲道,“什麼事啊?” “就是這賣蘑菇的事,”柳月亭沉吟了一下,繼續說道,“可能我後麵還要下山幾次呢,但是大師兄那裡,好像勉強隻準我這一次。所以想要麻煩你,再去幫我跟大師兄商榷一下……” 金燕道:“誒,我們不是已經給師父買了魚了嗎,你還要下山去做什麼?” “嗯,我就是……”柳月亭有些含糊其辭道,“還想要給師父再買點別的……” 金燕道:“買什麼呀?” 柳月亭道:“嗯,就是一些……呃,小東西。” 見他請求自己幫忙,但又有些遮遮掩掩的,金燕不禁秀眉緊蹙著。隻是,隨後又一再想,今天他所施展的那劍法,雖然看著有些怪異,但也頗為不凡,倒也就不怎麼為他擔心了。當下遂也不再多去如何細問,便答應了下來,隻是又補充了一聲道:“不過,我也不能保證能說服他那個榆木腦袋哦。” 柳月亭聞言笑道:“沒事,你跟他說了就行。”他心知大師兄雖然經常一板一眼,不懂變通,不過在這位伶牙俐齒的師姐麵前,還是經常服軟的。眼下她既已答應幫忙,那應該就有望了。 金燕隨後又誇獎起柳月亭的劍法,說到興致高處,忙催促著他齊往蘊秀峰索道而去,一心就想著要快點回去學習劍法。 暮色降臨。 天都峰上的屋宇群落,遠遠望去,華燈初上。 廣場之上,依舊有著一些辛勤弟子正在練武臺上練劍;還有著一些弟子或正聚攏了,一起言談甚歡,或四散了來,正在各處納著涼風。 白玉大理石地麵反射著天幕餘光,映得其上頗為明亮。 一處練武臺邊上,秦元轍正自在一群弟子間高聲笑談著,一襲白衣溫文爾雅,氣度瀟灑自如。蘊秀峰上的師姐弟二人從山門下回來時,他也正好看到,此刻金燕正拉著了柳月亭的手,舉止親昵,一路上都笑嘻嘻的,看上去仿佛喜悅無限。 “金燕師妹,柳師弟!” 當下,不待二人走到鐵索道,秦元轍這邊便即朗聲招呼,走上前去,一頷首笑道:“二位可是這才回來嗎?” 二人那邊聞聲止步,看到秦元轍走過來,金燕口中含笑應道:“是啊,秦師兄。我們今天去了趟鏡州城辦事,現在正要回去呢。” “哦,是嗎。”秦元轍說道中,向柳月亭看去,“柳師弟現在可以下山了嗎?” 柳月亭有些尷尬著,一時對於自己瞞著了師父,向大師兄請假出去的事,感到有些不知怎生開口。 “嗯,是啊,”卻是金燕又開口說道,“他是和我一起的呢。” 秦元轍眼中閃過些許異色,沉吟中略微一頓,道:“嗯,原是如此。不過,最近正有所傳言,鏡州城內近來似若有那魔教餘孽隱隱活動,二位最好還是小心注意為好……” 柳月亭聞言一驚,不禁道:“秦師兄,這是真的嗎?” “嗯。”秦元轍向他點了點頭,肅然道,“所以二位最近若是要去到那鏡州城中,則須當多多留心才是啊。” “多謝秦師兄提醒!” 金燕口中應道,聽他這麼一說,倒是正想起了之前那宋鐵柱所說道的事情來,當下遂又說道:“對了,秦師兄,關於那魔教傳聞之事,不知與那‘綠林兄弟會’是否暗地裡有所牽連?” 秦元轍聞言,眉間一凝,有所鄭重之色道:“哦?這事我卻是不太清楚。不過,那‘綠林兄弟會’向來都是乾著些賊寇勾當,人員雖然都是些三教九流之輩,但行事作風卻與那魔教可謂是一般無二。倘若二者背後真有所勾結,倒也是不奇……”末了,他又凝目看向金燕,續道一聲,“可不知金燕師妹為何有此一問呢?” 金燕向柳月亭那邊看了看,回頭過來道:“我們是在山下,從一個叫宋鐵柱的人那裡聽來的,看來他好像對那‘綠林兄弟會’有一些了解。” 她這一言既出,秦元轍的周圍人群中,頓時便有了些許竊竊私語聲。 “兩位,金燕師妹、柳師弟,”二人的一時不解中,卻是秦元轍又正自朝向二人,笑言道,“看來你們是被那賊人給騙了啊。那宋鐵柱原本就是那‘綠林兄弟會’中的一手瓢把子,跟那幫主嶽橫江向來稱兄道弟,狼狽為奸。隻是,無論他說了什麼,或者是做什麼,你們都不可輕信於他,以免落入了那賊人之圈套才是啊!” 師姐弟二人相顧生疑,金燕當即又一番細細回想那宋鐵柱,始終隻覺此人雖然有些“眼拙”的毛病,不過為人倒還算實誠。況且,他如今做了這販茶營生,此事也未必為人所知曉。當下便向著秦元轍道:“秦師兄,你有所不知,那宋鐵柱現在已經改邪歸正,以開茶鋪為生。況且我們幫他打敗了前來糾纏的嶽橫江,於他也算有恩,想來他也還不至於會欺瞞我們……” “什麼?” “他們打敗了嶽橫江?” “不能吧?” …… 周圍的人群中,此時又有人議論起來,其間還夾雜了幾道仿佛聽了玩笑般的笑聲。 秦元轍向著周圍弟子一揮手示意肅靜,隨後向著了二人,鄭重其聲道:“金燕師妹,依我看,這也許就正是那二人合起夥來,設計好的詭計呀!” “你們不相信就算了!”金燕此刻聽到那眾人間的竊笑聲,秀眉一蹙,有些氣憤憤地道,說著就要離去。 “誒,金燕師妹,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何必生氣呢?”秦元轍見狀,當即寬慰一聲道,繼而又氣度瀟然著,“隻是那‘嶽橫江’,想以往我們門中也偶有弟子遭遇,但幾乎每次都是鎩羽而歸。所以這現下,這裡的各位中有人心生疑慮也屬正常……” “不過,對於師妹所說之事,也許旁人一時難以盡信,但我卻是不疑的。”他繼續說道,“隻是卻又不知,你們是如何打敗那‘嶽橫江’的呢?” 金燕停步一刻,眼見秦元轍這番還算通情達理,當下稍作思量,遂將先前二人合擊打敗嶽橫江的事情述說了一遍。其間,自然是又不忘對柳月亭的劍法多加誇獎了一番。 月近中天。 天都峰廣場上,夜風愈發大了起來,不時夾雜著幾片從不知名處飄來的樹葉。 “金象劍道…… 雙劍劍法…… 純劍招嗎……” 風中,仿佛還夾裹了幾聲呢喃般的自言自語。 緊臨著廣場的屋宇一角,一處有些幽暗的廊下,一位白衣勝雪的男子正自負手望月。許久,他忽而轉頭,看向了此刻旁邊,一個仿佛完全站在了簷影之下男子,淡然的語調道:“你找個機會,去試一試他的劍法吧。” “是。” 那男子也沒見有什麼動作,隻是口中輕應了一聲。 此刻的屋宇前方,玉石廣場上映射了月光,連帶整個天都峰上都愈發明亮了起來。但那一角廊下處,卻仿佛始終都籠罩著那般的黑暗,不曾改變過。 月影遊移。 再過得一刻時,那道白衣身影也沒入了那一角簷影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