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雨幕(1 / 1)

蒼墨劍華錄 鐫刻晨霜 7481 字 2024-03-16

“月亭,你沒事吧?”   金燕一邊扶動著柳月亭,一邊口中關切出聲。   “師姐,我沒事。”柳月亭皺眉著道,當下忍著了肩頭的一陣陣疼痛,在金燕的扶持下,又一手用劍拄了地,方才顫巍巍地站起。   眼下參合峰眾人已經離去,郭守田和程銀二人此時正望著周圍地麵還有樹乾上、剛才留下來的打鬥痕跡,有些怔怔的。   “月亭,你不要擔心,沒事的。”看到柳月亭似乎有些惴惴不安,拄著劍的手也有些抖動,金燕口中撫慰道。言罷時,她又轉頭,向著了那正有些呆楞的二人,大聲道,“我說你們兩個,還在傻站著乾嘛呢,快過來幫忙出主意啊!”   柳月亭略微轉頭看看,前方的地麵上還留有兩道劍氣劃過的裂痕。而他自己先前手中劍墜落的地方,地麵上正散落著三塊碎裂的冰丸,看來便是方才飛過來,撞掉了自己手中之劍的東西。   “月亭,你剛才的那招是……”   一時有些恍神中,金燕的聲音正道。   “什麼?”   柳月亭不經意間,抬頭應道了一聲。   金燕道:“就是最後,你那看起來有些兇險的一劍……”   柳月亭聞言苦笑,道:“那也是我從你那裡學來的,你那招‘烈火裁決’啊。”   金燕怔了怔,反應過來,仿佛鬆了口氣般,道:“原來是這樣,看來肯定是太師叔他誤會你了。”說著一頓,又皺眉,“可是那盧師兄的一招‘共鳴劍氣’……你自己也差點受傷,你知道嗎?”   柳月亭口中“嗯”了一聲,回應,沒再接話頭,隻是神情中愈發凝重了起來。   金燕側頭沉思片刻,然後又向著柳月亭,柔聲說道:“月亭,不是我不相信你。我隻是擔心著你經驗不足,萬一不小心受傷……或者是手上沒有注意分寸,釀出禍來……總之,你別怪我啊。”   柳月亭聞言,搖頭苦笑道:“師姐,你放心吧。我最後那一劍隻是要點到收手,並不是要再繼續傷人,我是不會對同門下手的。”   “嘁!”金燕一聽,當即口中一聲,扭頭道,“我剛才不是說了,沒有不相信你嗎?看來是你不信我!”   ……   “呃,那個,不知方才太師叔所說之事,我們該作何打算?”當下二人言說間,郭守田和程銀二人已然一起移動了過來,正在口中囁嚅著道。   金燕皺眉默然,想了一會兒,言道:“明天我們大家一起去那參合峰上……”說到這裡,她徑自過去,將郭守田和程銀二人拉到了一旁,繼續口中小聲說道著。   柳月亭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不經意間,又往一旁的地麵上看去,看了一眼那幾塊散落的冰石。隨後,他又微微轉身,朝向那天都峰之後、玄清峰的方向望去,不覺間又有些出神了。   “咳咳,柳師弟啊,”一道咳嗽聲傳來,這時三人商議完畢,郭守田正走過來,向著柳月亭道,“你放心吧,明天我們一定會幫你的!”   “謝謝大家了。”柳月亭說著一頓,有了一些遲疑,“我隻是擔心著師父他……”   “師父當然也是站在我們這邊的啊!”金燕也正在說道,“我們剛才已經說好了,明天無論如何都會求動師父,去參合峰幫你撐腰的!”   “不是這個,”柳月亭搖了搖頭,神情愈發落寞著了,“我隻是不想再給師父添麻煩了,原本還以為這次可以的……”   他口中說道著,話音漸小,到後麵已是幽幽不聞,隻餘苦笑。   下午時分。   天空中的烏雲有些厚重起來,漸漸起了大風。   “月亭,你要到哪裡去啊?”   柳月亭從屋子裡出來,路過院落時,大堂內的金燕見狀,向他問道。   柳月亭停住腳步,轉身過來,道,“嗯,師姐,我想到玄清峰上去見見師父。我想,我要給他說一下今天的事情……”   金燕聞言忙跑了出來,道:“要不要我和你一起去,我也可以幫你說點好話啊?”   “不用了,”柳月亭笑了笑,道,“我自己一個人去就可以了,大家已經為我做得夠多了。”   “那好吧。”金燕口中無奈一聲,忽而抬頭望了望天,眼見烏雲逐漸密集,又道,“那你帶一把傘吧,我看今天好像要下雨呢。”   “好。”柳月亭笑道。   金燕轉身而去,回自己的屋內拿來了一把雨傘,交給了他。末了,口中又道了一句:“你可別硬撐啊……”   “好。”柳月亭向她點了點頭,又笑道,笑容裡有些疲憊了。   天都峰。   穿過重重屋宇,從後院月門出來,柳月亭踏上了山道,往後山而去。   後山林間,一處岔路口,柳月亭轉了向右,再走過一段距離後,來到了一處崖邊。山道到這裡之後,就貼著了懸崖,往左斜而下,轉成了一道下崖去的石徑。   從崖邊往下看去,那石徑寬僅三尺,除了邊緣生長著一些青草,三尺之外便是白茫茫的萬丈懸崖。其驚險處,別說是普通人了,就算是路生的天墨弟子,初次行走其上,也無有不心中發怵。隻是於了柳月亭,因為時常經由這裡、去玄清峰上看望師父的緣故,此刻他沿著那崖間小道,一路輕巧躍落,看上去竟有意料之外的熟稔。   天色愈發陰沉起來,崖間大風時而急聲呼嘯,吹得石徑旁的青草往一邊不住偏倒。   當下,柳月亭沿著石徑行了約摸一炷香時分,前方小徑漸寬處,現出了一小片鬆林來。   這條石徑原本起始於天都峰右側崖邊,一路又是盤旋右下,到了這鬆林處時,人就已然到了位於天都峰後方半山腰的一處崖間空地上。   不過,若說是鬆林,其實這裡的樹也隻有著兩邊一共五六株。幾株鬆樹合圍的中間,是一座往後更延伸到了崖外去的石橋,橋頭左邊,鬆樹下立著一塊石碑,上麵寫著三個字--“天生橋”。   橋頭入口前,並肩站了兩名攜著佩劍的天墨弟子。此刻,二人也看到了柳月亭的身影,正向著他這邊看來。   “方師兄,季師兄,”   片刻間,柳月亭走到了鬆林下,邊稱呼著,邊向二人微一拱手道:“我想去玄清峰一趟看望師父,有勞二位了。”   二人聞言,對望一眼,其中一人向他點頭笑道:“是柳師弟啊!嗯,那你過去吧。”   “多謝二位師兄。”   柳月亭又一拱手而道,隨後二人各自站開一個身位,他言罷便即舉步而過。   眼下,這座“天生橋”寬僅九尺左右,但其上長滿青草與灌木,隻中間存有一條露土小徑。   石橋從天都峰後山腰橫空而出,下方並無任何支撐,為是由先天自然生成。想它在這崖間也不知經歷了多少歲月,歷經風霜雨雪,直讓人不由得感嘆於這天地鬼斧神工。   玄清峰與天墨門中的其他各峰有所不同,並不是通過鐵索道與天都峰相連,而是需從天都峰後山崖半腰處,經過這座“天生橋”與那“鯉魚背”後方能到達。   而天墨門創派迄今一千三百多年,原本這玄清峰一直都是宗派中,可與天都峰分庭抗禮的大脈。隻是,自從二十年前,玄清峰上發生了那場震動世間的正魔大戰,此後就一直都被天墨門列為了門中禁地,並於入口處安排了弟子把守。目前,除了門中清殊與清機兩位長老、還有掌門袁迎舟之外,也就還隻有幾名蘊秀峰弟子可以進入了。   經過了“天生橋”後,前方便來到了“鯉魚背”。   而這“鯉魚背”雖名稱古怪,原本為是一道山脊,隻是那山脊中線一條石徑,兩側而去皆是山坡,其上多露巖石而少有泥土,除了靠近中線石徑的兩旁,坡度還算較為平緩,有著一些樹窩,再往外去便隻有了光禿而平坦的巖壁,且坡度逐漸陡峭,不能停物。   山脊中線上的石徑,行走其上,抬眼望去,整座山脊在白霧彌漫的崖間突兀而出,看上去如同是一條天地間無比巨大的鯉魚,正臥在這天墨山脈中的白茫雲海內。   繼續行過了“鯉魚背”,柳月亭來到玄清峰半山崖上的一處平臺上。後麵,跟懸崖另一邊的天都峰一樣,在又經過了一條相似的盤崖小徑後,最終就到達了峰上。   柳月亭在玄清峰上先後去了大殿和後山的幾處門中機要之地,不過也都沒有看到師父袁迎舟的身影,隨後他坐在了大殿前的臺階上,一時默然著。   跟天都峰上那些莊園般的屋宇聚落有些不同,玄清峰大殿前的地麵廣場,看上去就如同真正的市井街道一般,一條筆直大道的兩旁,屋子排排分布,並沒有什麼雅致庭院了。同時,因為二十年前的那場大戰,此刻從大殿前朝外望去,前方街道兩側的屋宇多有所殘破,看來是這些年來也未曾修繕的緣故。   青石板的大道地麵上,散亂爬著一些裂痕,已然有青草茁發其間。整個街道中,彌漫著一種淡淡的黑色霧氣。   不知過了多久,天際有一陣悶雷聲起,跟著不久便有雨點灑落下來。   天色已然黑得仿佛入夜。   天都峰。   “你試過他的劍法了嗎?”   此刻一處荷塘廊下,一位白衣男子正望著那座在雨中顯得愈發黑蒙蒙的山峰,向著身旁的一人,口中道。   那人身影微微動了一下,隨後便聽到他的聲音道:“我試探了他的金象劍法,確有過人之處。”   白衣男子忽而微動,回過頭看來,道:“我是說他那招雙劍劍法。”   那人怔了一下,道:“這個他卻是未曾使得。我使出四象劍道,本要迫他一使,未料棋差一著。不過,聽他們那邊說來,應該並非我門中劍法。”   聞言,白衣男子又轉頭望向了那座山峰,後續才道:“你覺得明天太師叔會作何處理?”   那人有所遲疑,道:“這個隻怕說不好……”   白衣男子陷入了默然,未再言語。   廊下,一時隻聞得雨打荷葉的聲音。   暴雨,在天地間交織成了一道雨幕。   不知過了多久,天際驀地一道驚雷炸響。   從沉沉思緒中一個驚覺過來,柳月亭抬頭凝目而望,此時前方的街道兩旁,浩瀚的屋宇群在暴雨和黑霧中連成了一片,整個玄清峰如同一座死寂之城。   大概是身上的衣服全都淋透了的關係,他忽然感覺到周身一陣陰冷刺骨,遂站了起來,又去往各處看了看,在還是沒有找到師父的蹤影後,便下了崖去。   然而,他也沒有回去蘊秀峰上,而是下了天墨山來,往東到了那璃水邊,然後順著了河溪,又往北方的上遊走去。   中途一片沙地,一片蘆葦蕩。   雨後,一叢叢的蘆葦花束成了條,低垂下來。蘆葦蕩的深處,不時有著幾聲頗為奇異的鳥鳴聲傳來。   那是這青鳧國特有的一種叫做“青鳧”的鳥,常在這種河溪旁的蘆葦地裡築巢棲息。   柳月亭想起小時候住在這一帶,也常來這裡玩耍,他喜歡在這片蘆葦蕩裡尋找青鳧的巢穴,偶爾還會抓了一兩隻幼鳥回去養著,雖然多數都養死了。有幾次玩得累了,還在那蘆葦叢間睡著,直到天黑被他娘找來,為次挨過訓斥。   “記得那時候,徐大叔就常常過來幫我說好話,嗬嗬……”行走在蘆葦蕩裡,腦海中不禁浮現起自己幼時的一些點滴,柳月亭口中自言自語道,不覺一笑。   在穿過了沙地蘆葦蕩,又經過一片林子,他到了璃水上遊的一座名叫“建溪鎮”的鎮子。此時雨已停歇,天已入夜,鎮子裡的街道上,家家戶戶透出燈火。   柳月亭走到鎮子西口,這裡的三兩株大樹下,一間鐵匠鋪坐落。   店鋪前的木扇門開著一半,正透出光亮,屋裡有一陣低微的談話聲。   朝向那門前的亮光望了一會兒,後麵也並沒有走過去。來到屋子的側麵處,背靠著木墻,他坐在了窗外,挑高離地的木地板上。   “這麼晚了,你還不睡嗎?”   “這幾天手頭的事比較忙,看來今晚要多做一會兒了。”   屋內談話的聲音清晰了些,柳月亭聽出來,那是他那位徐大叔和他的夫人虞氏的聲音。   “你也別總是把自己這麼弄得這麼累了。”   “這兩把劍,再過幾天,訂主就要來取了,我又怎能倉促交出呢,今晚就要完成才行。你先去睡吧,我是還得忙一會兒了。”   ……   屋內又傳出了幾句交談聲。   “若是明天……也許回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跟徐大叔學點手藝也是不錯吧……”此時的柳月亭內心裡,不知怎的,突然是冒出了這個念頭來,但跟著卻又是一陣連番搖頭。   這讓他不禁正想起了十年之前,自己和阿娘從東部的薑國一路輾轉到了這裡,初來乍到時,這位鄰家的徐仁守徐大叔就曾給過自家許多幫助。就連後麵阿娘故去,自己尚且年幼,阿娘的墓碑也都是由他所立。   再後來時,阿娘走後,自己一個人住在那寒波穀中,煢煢孑立,徐大叔還曾經過來,說要帶自己去繼承他那打鐵的手藝。隻不過後來又不知怎的,卻是將自己帶到了天墨山上,在山門前將自己交給了現在的師父袁迎舟,從此作為一名天墨弟子生活在蘊秀峰上,就算是有著諸多不和諧的外力因素,但也歷來為大家所包容。   而眼下此刻,他自己白天與那盧萬於的比劍始末仍歷歷在目。對於自己明天去參合峰上會怎樣,他內心裡實則充滿了未知與不安,隻是沒有在蘊秀峰上的師兄師姐們麵前,如何多表露出來。   他其實也想到了,也許明天自己就必須要在被趕出師門或者是讓師父難堪中選擇其一,但這二者,又有哪一個是他自己想要的呢?   所以臨暮之雨,他任憑身上的衣服濕透了,貼在身上,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一來是要好好想一想明天的事情,二來也是希望以此來讓時間過得慢一點、再慢一點,也好離明天將要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遠一點、也晚一點……   夜入深了。   屋子裡隻餘了微末的打磨聲響,他眼皮愈重,終是漸漸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