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同道(1 / 1)

蒼墨劍華錄 鐫刻晨霜 7279 字 2024-03-16

大殿內霎時間鴉雀無聲。   “抱歉,秦師兄,承讓了!”   柳月亭停劍一刻,剎那間又覺得有所不妥,忙撤了劍,向秦元轍拱手而道。   秦元轍眼角微微抽搐,“嗆啷”一聲回劍於鞘,口中冷哼一聲,沉臉轉身,徑自往大殿外行去。在場的天都峰弟子中有一陣小聲議論聲起,不時有人回頭看來間,也陸續跟著去了。   柳月亭朝向離去的天都峰眾人望了望,一臉無奈著,回過頭來,向袁迎舟垂首揖道了一聲:“師父。”   袁迎舟向他點了點頭,目露幾分期許之色,一轉首向著了秦元轍的師父清機道人,說道:“師叔,月亭他剛才也是無心之舉,還請師叔莫要責怪。”   清機道人微瞇眼一笑,氣定神閑道:“這也隻能怪元轍他自己,卻與你那徒兒無關。隻是,那招數,”說道之中,他轉頭看向了旁邊的清殊道人,後續問聲道,“以往我等可曾見過這般劍法?”   清殊道人目露精光,口中低沉道:“正道中自然是沒有見過,隻怕那魔道中卻不少見!”   聲音不大,不過卻有如平地驚雷--   此言一出,柳月亭頓時心頭一凜,殿內眾人間也不住接頭議論。   袁迎舟愕然間驚詫一聲:“不知師叔這是何意?”   清殊道人徑自雲淡風輕道:“以這等詭詐的劍招,又豈能是我正道中所有呢?”   袁迎舟皺眉道:“可是師叔,月亭的這套劍法跟當年……”說到這裡他頓了一頓,似乎有所猶豫了一陣之後,方才又道,“師叔,我看月亭的這套劍法跟當年祝師弟的劍法並不相同,還請明鑒。”   此言道出時,一旁的韓東滄也不禁一怔,當即稍一沉吟,也向著清殊道人道:“是啊,師叔,我看柳月亭這劍法跟祝……祝師兄確實不盡相同,也許便是我正道中人所創也未可知啊。”   清殊道人不理會他二人,隻是口中又徑自而道:“確實不同,隻怕卻是更加邪氣吧!還有,”隨後時他看向二人,冷冷一聲道,“那已被逐出門戶之人,你們卻為何還要以師兄師弟相稱?”   “好了,你們叔侄也不要再爭了,弟子們麵前,也不顧及一下身份與體統。”此時從旁一道勸解聲起,卻是清機道人眼見三人兩邊各執一詞,正自說道,“其中是非,也許我們來問一問月亭弟子便當揭曉。”   袁迎舟臉上神色閃現一陣,向著清機道人,口中應承了一聲道:“是,請師叔明鑒。”   “嗯。”清機道人向他點了點頭,然後轉頭過來看向柳月亭,沉著淡然道,“柳月亭,我們有話要問你,你當要如實相告。”   見這當下,師父為了自己而與清殊太師叔爭執,人前的柳月亭本來正自心生惶恐,聽到清機道人口中如此說道,忙一揖而道:“是,不敢隱瞞太師叔!”   清機道人頷首目許,續道:“我且問你,你這套劍法是從何而來?”   柳月亭恭聲道:“回稟太師叔,這套劍法是我小時候從我爹娘處學來。”   清機道人道:“那你爹娘是什麼人?”   柳月亭麵色一苦,道:“回稟太師叔,我爹與我娘已經於十年前離世,我小時候和爹娘一起住在故薑國村莊,他們都隻是尋常子民……”   “哼,尋常子民又豈會使得這等劍法?”這時忽而一道冷冷的聲音響起,卻是出自一旁的清殊道人之口。   柳月亭心中一凜,又道:“我娘說我爹早年曾是一名雲遊劍客,所以會使得一點劍法。”   清機道人朝向一邊麵若罩霜的清殊道人搖了搖頭,然後繼續向著柳月亭道:“那你爹娘的名諱是?”   柳月亭一揖道:“回稟太師叔,我爹叫柳吟風,我娘叫柳青兒,他們都是薑國人氏……”   “兩位師叔,”   柳月亭話說一半,前方袁迎舟忽而擺擺手打斷了他,然後接過話頭,向著清殊與清機二人,繼續道:“當年我將月亭收入門中,原是一位故人所托,我相信他的清白。另外,我看他現在所使的這套劍法,也不似以往我們所見過的那些魔教劍法,雖然也有些劍走偏鋒,不過卻也頗有精妙之處。這劍法未曾為那魔教所用,或許本該可算是一件幸事。”   當下聞言,清殊道人眉間稍展,向著袁迎舟道:“我看你這弟子也不算愚鈍之人,但卻一直無法煉氣,你當初可曾經探查過了他的經脈氣海?”   袁迎舟知他意指,微一沉吟,應道:“我當時確實沒有探查到四象脈氣,不過每個人的體質原有不同,又抑或是那雙象行……”   “這些都是一些虛無縹緲之言,想我天墨一門千年以來多少蕓蕓弟子,其間從也未曾有人身兼兩道真氣。”清殊道人口中冷然截道,後續他看向袁迎舟,沉聲而道,“如今凡我天墨門下弟子,均需探查明了四象脈氣方才能夠收入,門中所有弟子隻能走煉氣一道。而至於其中原因,想必你也是知曉!”   袁迎舟麵色一凝,道:“這點我明白。隻是月亭他實乃故人所托,我將他收留於蘊秀峰上,還請師叔能夠破例特許。”   清殊道人此時閉眼冥想片刻,方才徐徐開眼,道:“如今,你這弟子無法煉氣倒是可以先不作緊,隻是他這身份……”   說到這裡時,他稍有停頓:“剛才他說他爹名叫‘柳吟風’,可是最近數十年來,江湖中卻似乎並沒有傳過這號人物。看他那所傳下劍法,竟似若有隱隱製衡我門中‘金象劍道’之勢,這種人不該是籍籍無名。再看那劍法中諸般招數怪奇多變,隻為圖勝,頗具魔教劍法詭道神髓,說不定便是那魔教中人。”   這一聞言時,袁迎舟當即驚詫萬分,應聲而道:“師叔這是何指?月亭這孩子自小在我蘊秀峰一門中長大,心性純良,卻斷不會是魔教中人!”   清殊道人冷笑一聲,道:“不是魔教中人,隻怕也是魔教餘裔!”   一時之間,當今天墨門中威望最高的二人,後續話頭一直著落在了魔教之上。   殿內此刻,眾生百相。   當下,那個獨自站在人群前方的少年,又仿佛是站在了一個正自逐漸脫離於這個世界的地方。垂首著麵色不住沉去時,不禁正想起了以前還小時,他阿娘的口中曾經對自己說過的話來。   二十多年前,正是因為當時的那一場持續多年的魔教亂世,他阿爹遊歷天下四處懲惡揚善,救助苦難子民,直到有一天遇到了他阿娘來,二人方才結識。再後來時,魔教頹敗,世間邪魔退避,神州大地氣象一新,二人自此隱居於薑國留夏村,這才有了後來的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上。更想起那十年之前,也是在那留夏村,正是因為他阿爹拚死抵抗住那許多前來尋仇的魔教惡人,他和阿娘才得以逃生,最後輾轉來到這邊陲青鳧國。   他心中悲戚,阿爹他不僅不是魔教中人,反而是曾經救濟了世間許多苦難子民於魔教水火的正氣俠士。當下之際,此情此景,一時勾動起內心中那段塵封的苦澀回憶,竟是悲苦不已。   有淚水湧在眼眶,朦朧中,他看到前方師父幾人還在為了自己而爭論著。有嗡鳴聲在耳中,雙耳間,他聽到周圍如潮般的言語聲逐漸匯成一片,又漸漸渺然遠去。   “我爹他不是魔教中人。”   恍然之中,一道仿佛飽含了苦楚的低沉話音,自說自話般的。此時此刻,那個內心痛苦掙紮著的人仿佛重新回到這個世界,緩緩抬起頭來時,雙眼中已是模糊,即似是淒楚之淚光,又若是竟含了噴薄之恨意。   大殿之上,袁迎舟和韓東滄二人仍在同清殊道人言論著,旁邊的清機道人一時閉目未語。   最左側的籠月峰門主莘瑤原本也靜默著,似乎並沒有打算插足此事,但此時她身旁一個少女一邊不時回頭著,一邊拉扯動她的衣角。她微微轉動目光,朝向那個正背對了人群,獨自站在最前方的少年望去,不禁也為之嘆息一聲,向他溫言一聲道:“月亭,你放心吧,眼下也無憑據,想必你太師叔也不會把你當做魔教後裔。”   柳月亭轉頭向莘瑤和那少女看去,微微頷首表意。   莘瑤向他一點頭,隨後也起了身來,向著一邊正自閉目神思的清機道人,行禮道:“師叔,柳月亭他阿爹雖未聞其名,但也不能斷定就是那魔教中人。我們正道講求寬恕與恩護之道,還望師叔能夠主持公道!”   清機道人當下兀自合眼,隻是口中吟來:“因果本相循,妄斷輪回才終有今日之果……”   罷了,他緩緩立身,向著清殊道人說道:“師兄啊,我看月亭弟子雖創這奇異劍法,但卻並沒有像那祝師侄一樣釀成殺生之禍來。如今他爹是否跟魔教有染尚無定論,此事姑且就先放下了吧。”   清殊道人默然一刻。   身為如今天墨門中輩分最高之人,一生之中不知與魔教鬥爭過多少次來,眼下雖然對那‘柳吟風’之名未曾聽聞得,但卻自認對那諸般魔教功法絕不會看走眼。   如今,柳月亭那劍法雖然不是魔教中現有功法,但分明隱隱間與以往見過的魔教劍法有著不少淵源,至少是有跡可循,隻是也正如同方才莘瑤所說,一時並無憑據來。   此刻他一番思緒罷了,向著柳月亭,凜然而道:“柳月亭,眼下你幾位師叔皆極力為你求情,對於你是否是魔教餘裔,我念正道之義先不妄下定論。但你那魔道劍法卻不得再使,你可明白?”   柳月亭低垂著頭,口中道:“弟子不敢再為難師父師叔們為我操心,但那劍法本傳自家父,而家父曾經也是一位抗爭魔教的俠義之士,最後更是死於魔教之手。如今那劍法我不用便了,隻是那卻也並不是什麼魔道劍法。”   “還不知悔改!”清殊道人眉目一軒,聲色俱厲道,“我天墨門中本來隻存煉氣弟子,想你煉氣無門,我是看你師父師叔之麵才不苛責於你,你該當知悉感恩才是!”   柳月亭就不禁往師父袁迎舟那邊望去,雖見他正自臉有難色,向自己微微搖頭,但也一個緊咬牙轉頭回來,一口吸氣間,有所顫抖的聲音道:“弟子無時不刻不對恩師感恩圖報,隻是弟子也實不願再因為這個人修煉之事而讓師父難堪。”說到這裡時,他話音中已然決絕含恨,這一刻,仿佛以往許多年來壓在心底的怨意通通湧上心頭,“弟子不明白為何身為天墨弟子就非要煉氣,不然就是異類,為人非議,明明我們門中還有其他劍法,難道不煉氣就不能行俠仗義了嗎,還是說不煉氣就不是正道弟子了嗎……”   “還不住口!你已墮入魔道,你可知曉!”   不待他說完時,大殿中一聲震怒叱喝,清殊道人已然是怒不可遏。   袁迎舟臉色大變,忙向著清殊道人道:“請師叔息怒!月亭他現今走了錯路,就由我督促他導正便是。”   清殊道人雙目之中光芒一閃再閃:“我看他是入魔已深卻還不自知,倘若他自己不能意識到孰正孰邪,旁人又何以能改變得他來?”說到這裡時,他又一看向柳月亭,眼角抽動,聲色俱厲道,“我且最後再問你一次,你是否能自行擯棄你那魔道劍法?”   柳月亭牙齒直欲要將嘴唇咬出血來,長揖到地,俯身而道:“太師叔,弟子說過不會再使那劍法,就不會再使,諸位長輩與師門同道為證。但那劍法傳自家父,弟子卻無法將它視作魔道劍法。”   “好好好!”清殊道人怒極反笑,眼中如欲噴火,一拂袖,口中斷然道,“你既然已不能自棄邪魔之道,那你就也不再是我正道弟子!”   此言一出,殿上眾弟子盡皆心頭大震,惶然不知所措。   袁迎舟麵色煞白,走出兩步,轉身向著清殊道人單膝跪地,抱拳道:“師叔,月亭他既然已經答應不再用那劍法,又何必再如此矯枉過正?就請師叔恩準,由我督促他恪守正道吧!”   “哼!”清殊道人口中冷哼一聲,向著袁迎舟道,“你可別忘了二十年前你師父清胤真人是怎麼死的!倘若不是當初容留那孽徒於門中,終至釀禍,我天墨門又怎會分裂成氣劍兩派導致元氣大損,若非如此,後又豈會讓魔教幾乎逼至絕境?”   說到這裡,他一看柳月亭,續道:“如今倘若隻是你蘊秀峰上留著這種禍患,我自是不敢多言,但你如今還是這天墨掌門,更不該忘了前車之鑒,當知小患也可招致滅門大禍。蘊秀峰與天墨門,小家與大家,其中孰重孰輕,你自當知曉!”   袁迎舟麵色深沉不已,清殊道人此刻口中的厲語化作那歷歷往事一一在心中如刀割過,一時躊躇萬千。   “請太師叔開恩,不要趕月亭出門!”   全場眾人的震駭莫名中,一道略微有些怯意的女子聲音響起,隨即人群間跑出一個女子來,跪在了柳月亭旁邊,手上合揖道。卻是蘊秀峰金燕眼見師父袁迎舟此刻猶豫難定,正自跪地祈求。   大殿中有一時的鴉雀無聲,接著時,落仞峰眾人間又走出了一人來,跪揖道:“弟子落仞峰奚常,懇求太師叔寬恕柳師弟!”   跟著籠月峰眾人間也有弟子越眾而出:“弟子籠月峰王紅葉,懇請太師叔留情!”   這時反應過來,剩餘的蘊秀峰眾人也紛紛上前,跪揖懇求。   再而,過得些許時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參合峰眾人間也有二人拉扯著行出,陸續言道:“弟子宋詣,請求師父開恩處理。”、“弟子羅煥,請求師父開恩。”   之後,人群間又紛紛走出了許多人來,同樣跪地祈求著。   各種懇求之聲一時間在大殿上起伏一片,清殊道人直是麵無血色,如今自己處理門戶之事,別人也就罷了,竟連自己門下弟子也有異聲,當即手指著羅宋二人,喝聲道:“你們!是都反了嗎?”   此時跪地而望的宋詣,轉頭看了看身旁匍匐而跪、臉麵朝地的羅煥,臉色稍變,就隻得默默一咬牙回過頭來,強自一拱手挺胸,向著清殊道人回稟道:“師父,弟子與柳師弟過去也有所相識,弟子也認為他不會是那邪魔之輩,還請師父從寬處理!”   “嘿嘿,師兄啊,你看現下這像不像那二十五年之前?”清殊道人原本還待要再向二人訓斥一番,這時旁邊一道含笑的聲音傳來,卻是清機道人正自開口向他說道,聲音恬淡而悠然,“難道那當年之事你還想要再來一次嗎?如今我們都老了,不如就交給後輩們了吧。”   這一聞言,清殊道人言行盡皆一滯,霎時間心生來萬千無奈,一時隻覺心灰意懶。他遂又轉身負手而立,須臾之後,已然氣隨心平,隻有口中淡淡道來:“迎舟,這裡就交給你吧。隻是,”他說到這裡時一頓,目光已然越過了大殿門窗,落在了那後山的縹緲青峰之上,“剛才我對你所說的那些話,你也須得再想一想--”   言罷時,他再度往此刻大殿中那跪著的許多弟子看去,目光一凝,轉身往後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