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訣別(1 / 1)

蒼墨劍華錄 鐫刻晨霜 7403 字 2024-03-16

天明。   晴朗的日子,和煦的陽光灑滿大地,白晃晃的,讓人乍然出來時,不禁要稍微瞇一下眼。   經歷了昨日陰霾的鏡州城中,仿佛所有的陰晦之氣,在這一刻全都消融殆盡了。   一處臨水茶鋪,柳月亭坐在板凳上,雙眼望向周圍的街道。大概也是因為了這天氣的緣故,今日街上的情景倒還算是繁鬧,人來人往之餘,不時還能夠從中看到一兩個天墨弟子的身影。   過得一時,開茶鋪的老板端了一些杯盤過來,在他的這桌旁坐下了,徑自拿起一個杯子,喝了起來。   眼下正當巳時,來茶鋪裡休憩作飲的客人不多,一時還算清閑,但待會兒就不一樣了。江湖之人行走於外,原本常有不便,餐風飲露多是常態,但飯可以偶爾少吃幾頓,水卻是萬萬少不了的。   故而,雖然對於店家其人的棄武從商,表示有點不好理解,但每當看到他收錢如流的模樣,柳月亭的心中也就每每釋懷,心道,這倒是找了一門很有前途的營生。   “柳兄弟,可要來點喝的嗎?”見他從上午一來就悶聲而坐,許久一言不發。這時,老板不禁開口招呼道。   柳月亭轉頭向他看一眼,道:“多謝,不過,不用了。”   宋鐵柱順著他的目光,向著周圍的幾條街道上望了望,點點頭道:“嗯,對了,聽說你們從昨日開始,戒備至今,不知道有什麼新的發現嗎?”   聽他如此問道,柳月亭微微一怔,想起來昨日之事。   自從昨日深夜裡,那許多落仞峰與天都峰弟子下山而來,之後,自己蘊秀峰這邊,連同著最早一批下山的天墨同道們就先行歇息了。而至於再後來時的情況,據早上過來的落仞峰弟子說道,那後半夜裡,除了城中某處無人居住的宅院意外失火焚毀,其他倒也沒有什麼異狀。   而那處失火的宅院,早上有天墨弟子過去查看,也並沒有什麼值得留意的發現。住在附近的居民隻道,那座宅子早就無人居住了,庭院之中的樹木久未打理,生長得過於蔥鬱,一到夜裡就陰氣森森的,入夜後,許多人都不願意朝那邊走動。   遂是開口,如此回應道。   宋鐵柱聽得專注,不過既然當事人都說了無甚異狀,他便就隨便應承了一些諸如“真是萬幸”、“如此就好”之類的話語,也就罷了。   稍後,有新客人光顧,他在這邊閑聊了幾句之後,就正要過去忙活,不料才剛起身走開兩布,後麵之人的聲音又突兀而起:“對了,宋兄臺可知曉那‘長纓門’位於這城中何處?”   宋鐵柱身形一頓,關於這個問題,他倒的確是正有所曉得。一番說道,告知方位與路線,隻是末了,又追問道了一聲:“不過,不知柳兄弟要去那裡,卻是為何?”   柳月亭轉過視線,徑直望向前方不知名處,淡然道了聲:“有點事情。”   宋鐵柱稍微錯愕,但一時間也沒工夫多想,忙著過去招呼客人。待忙碌完時,轉身回來,卻見那一張桌子旁空蕩蕩的,不知何時,剛才的人已經離開了。   頗具煙火之氣的江湖門派“長纓門”,早先,其門派駐地並非是這鏡州城,而是在那故薑國的都城,煙波城中。   自從昔日之時,故薑國為幾股外力所傾覆,煙波城也為賊人所擄掠踐踏,陷入一片亂局。在當時的那場風波過後,長纓門遷移至這青鳧國,重立宗派,到如今,滿打滿算,也才不過有十餘年。   這與已然紮根於此上千年的天墨門相較,就好比是新鄰與舊人,彼此間雖然新近為鄰,不過以往卻無多交集。另外,再加上這些年裡,那長纓門楊老門主時常在外,門派中隻由少數弟子留守,兩派間相互走動的時候也少,雖是相去不遠,不過倒也一直是難有熟麵的機會。   柳月亭這邊,按照剛才所獲知的路線,一路不耽擱,也不多時,他就來到長纓門位於城中的門派駐地。   從一條平平無奇的街巷中行出,乍然踏上一條寬闊敞亮的大道,前方三四丈開外,一座規模宏大的莊園赫然入目,莊嚴坐落於大道的對向一側。   周邊兩排長長的圍墻之上,青磚藍瓦。中間處,兩扇青銅大門朝裡而開,門楣上方的牌匾上寫著門派之名--極具莊重之風的“長纓門”三字。   柳月亭走到大門前,朝裡麵望去。   不過視線為那門內近處的一座巨大的山石屏風所阻,一時之間,倒也難以再看到那裡頭的情景,反倒是讓門口的兩名手持長兵的守門弟子有所關注,一起目視了過來。   想到自己今日也並非是過來無理取鬧,略一思忖之餘,柳月亭徑自走上前去,朝那二人,抱拳而道:“兩位同道辛苦,在下天墨門柳月亭,今日前來貴派拜訪,原是所為尋人,還要煩請二位傳告一聲。”   那二人對視一眼,麵上略微浮現出些許驚訝神色,稍後時,其中的一人開口道:“這位天墨門中的柳兄弟,真是稀客。不過,請恕我等少有接待來自天墨門中的道友,失敬之處還請莫怪,可不知柳兄弟時下所要找尋之人是誰?”   “不敢。”見對方還算客氣,柳月亭也不禁稍鬆一口氣。頓了一頓,眉宇間神色凝聚,續道,“請問貴派中的一位薑雪靈、薑姑娘現下可在,如若方便的話,還望二位能夠幫忙轉達一聲,就說在下今日前來,有事相詢,相候於此,盼望一見。”   聞聽柳月亭此言,那二人不禁又互視一眼,彼此臉上的疑色更甚。   “你是要找薑小姐嗎?”還是剛才那答話之人回應道一聲,有愕然之色溢於言表。   柳月亭又言道:“是啊,就是與貴派中楊瑛楊姑娘在一起的那位,我看她們好像也是熟識的樣子。如果兩位方便的話,還要有勞轉告一聲。”   那二人相視一笑,道:“如果柳兄弟是要找薑小姐,那也就不必需要我等轉告了,因為她現在並不在這裡。”   柳月亭聞言一怔,又追問去處,但二人始終隻道不知。   正自疑惑之時,那大門之內恰巧路過一個女子,身材高挑,舉止生姿,正是日前才在校武場上露麵過的楊瑛,此時大概也是注意到這邊的動靜,正轉而朝向這邊過來。門口二人見她行來,紛紛頷首示意,隨後一起回身,佇立於了各自的位置上。   “啊喲,這不是柳師弟嗎,今日怎麼過來我們這裡了?”認出門口的客人,楊瑛露笑一聲招呼道。   柳月亭麵色滯了滯,應道:“在下今日前來,原本是向薑姑娘有事相詢,不料卻是得知,她今日並不在此處。”   楊瑛含笑道:“你要找她怎麼也不提前知會一聲,再說,你來這裡,自然是找不到她人的啊。”   柳月亭訝然道:“此話怎解,難道薑姑娘她不是在你們長纓門中嗎?”   楊瑛稍稍一怔,隨即不禁啞然失笑:“她從來也不怎麼在我們這裡多留的啊,你就是往我們這裡跑一百回,恐怕也是見不到她一麵的了。”   柳月亭默然片刻,道:“那不知她現在何處?”   楊瑛反問道:“你從那鏡花樓過來的時候,沒有看到她嗎?”   柳月亭奇道:“我可不是從那裡過來的--”忽而眉頭一皺,若有所感,續道著,“那如此說來,難道薑姑娘便是住在那酒樓中?”   楊瑛言之鑿鑿,應道了聲:“是啊。”   江湖兒女之中,究竟什麼樣的人,方才能夠將那城中最貴的酒樓當做自己的家來住?   對於這個問題,柳月亭身上那一貫貧瘠的腰包限製了他的想象,難以設身處地去思考。不過,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那定然是不差錢的人。   而至於什麼樣的門派弟子,平日裡會不待在自家的宗門中,而是身處奢華繁榮之所?   麵對這個疑問,也沒讓他如何費神思忖,當他想到自己所在的蘊秀峰上,近段時間裡,那幾位下山之後流連不歸的師兄,便也就頓時釋然了。   去往那鏡花樓的路,就算不消問人,他也是有所識得。當下直接輕車熟路,朝向那邊而去,不多時,人已至。   站在酒樓大門前,他悄立片刻,低頭往此刻腰間綁著的兩柄劍看去,那其中,一把為委托落仞峰上的師兄重鑄完成之劍,而另一把則是日前承蒙饋贈的異鄉之劍。兩柄劍並列懸掛著,雖然劍型各異,不過也出乎意料地沒有多少違和之感。   查看多時,又不覺伸手將兩支劍鞘輕穩了穩,他方才抬頭舉步,跨入酒樓內。   正是臨近午時,酒樓大堂中已然落座了有不少的客人。柳月亭進門之後,徑直走到櫃臺前,向著那正忙於低頭記賬的管事說道:“有勞店家,不知現在能否行個方便?”   那管事抬頭看來,認出他人來,當即笑顏問候。隨後,在得知了他的來意,也未如何多作考慮,便將他所想要拜訪之人的門牌號相告知。   “澤”字十一號?   聽到這個名號,柳月亭霎時間隻感到一陣毫無頭緒。他以前雖然也在這裡住過幾天,不過當時也隻是僅需記住自己的房間位置即可,從來也沒去關注過那些花樣繁多的房號。   而這鏡花樓臨近天墨門腳下,依據八卦意象來為客房命名,可說也正是情理之中。隻不過,這倒是叫那正想要進入酒樓中尋求拜訪的人,陷入了頭疼中。   “天”、“地”、“山”、“澤”、“水”、“火”、“風”、“雷”……   柳月亭獨自走開,到了一根柱子旁,開始算計方位,不多時,滿腦子裡都是各種卦形。正心想著,委托管事的安排一位夥計帶路,這時,看到那大堂中間的樓梯上,一位身材婀娜的女子輕盈走下。   有那麼一瞬間,他的心中但覺,此時此刻,那樓梯之所以如此寬闊,便是為了讓她能夠從上麵從容而過,而其之所以鋪設華麗,仿佛也是全所為映襯她本身的存在。平常明明無甚稀奇的事物,但和那女子有所關聯之後,似乎就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眼下時分,薑雪靈從樓梯上走下,朝向門口這邊而來,一身的輕裝打扮,腰懸一柄吊穗長劍,似乎是正要準備出門。脖頸後的長發也正束上了,勾勒出俏麗婉約的麵容,有如清水出芙蓉,讓人隻望去一眼,便仿佛感受到如同春風拂麵的清新氣息。   當柳月亭這邊還不及有所作為,旁邊櫃臺後的管事已然迎出,向著那前方盈盈走來的客人,殷勤招呼道:“薑姑娘可是現下就要外出,我們已經安排妥當,往後必當妥善照看於尊客行李,還請盡管寬心!”   薑雪靈莞爾一笑,言道:“那便有勞店家了。”說道著,從身上拿出來一錠銀錢,放在櫃臺麵上。   那管事一見,連忙賠笑道:“這可如何使得,我們已然收了姑娘房錢,後續稍加照料也是應該,又怎敢再多收錢物。”   薑雪靈臉露笑意,也沒理睬,信由眼波流轉間,忽而是朝向柳月亭這邊看來一眼,隨後才又向著了那管事,口中說道:“聽聞近日有不乾凈的人物現於城中,為了此事,天墨門中的諸位俠士正忙於守衛一方平安。至於這點錢物,我看就有勞店家掌管,倘若是有機會,遇到那天墨門中之人,就煩請店家代為招待一番吧。”   言罷時,她就不再如何停留,繼續朝向門口而去。期間,從柳月亭的前方經過,她也未再投來目光,隻是臉帶笑意著,徑自走過了。   而看著那女子從麵前經過,須臾,隻徒留了一道走出酒樓而去的身影,柳月亭的麵色於驀然間不住沉去。   那樣一個在不久之前的某個夜晚,潛入了自己客房中,搶奪走天璿劍的女子身影,此時此刻,在他的腦海中頻頻浮現,並與眼前的身影漸漸融合為一。   出得酒樓來,順著街道邊緣走上一截,大概也是感覺到身後之人的跟隨,薑雪靈臉上神色一動,就正要轉頭回身。忽然間,後麵一道冰冷的言語聲響起:“不知薑姑娘今日此去何往?”   “別動!”   聞言時,她微微一怔,停住腳步剛要轉身,那聲音又冷冷一聲。遂是站立於地,眼望前方,開口回應道:“自然是所為我們門中之事,但至於具體為何,卻恕不便告知。”   “即是如此,那在下也就不過問便是。不過,在此之前,”柳月亭微一頷首,續道,“卻要相請將那天璿劍歸還!”   依舊是麵朝著前方,脖頸之後的發束微微晃動兩下。隨後時,薑雪靈回應的聲音道:“你在說什麼,那劍先前不是給你拿走了嗎?”   柳月亭冷冷道:“是沒錯,但是後來可是又讓你給奪走了吧,與那劉亦謀合夥一道,算計於人,聯手演得一出聲東擊西的把戲。”   薑雪靈道:“你別胡說,我哪有?”   柳月亭冷哼一聲,篤信自己看得真切,分明不由她辯解,又道:“此外還有,依我看來,薑姑娘也還真是使得一手好劍法。不過,倘若我沒有記錯的話,你們長纓門中所使用的該當是槍法,而非劍法才對吧?”   薑雪靈道:“我便是使劍又如何,跟長纓門用不用劍有什麼關係,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柳月亭徑自不理會得,又反問道:“那麼,你現在終於是能夠承認了嗎,那晚到我房中奪走了天璿劍的,果然便是你嗎?”   薑雪靈默然片刻,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終是道了聲:“沒錯,便是我了。”   柳月亭的麵上,一絲傷痛與失望的神色閃過,含恨而道:“所以,也是難怪,會為那劉家堡的人開脫,我看上次在那璃水之畔,你我莫名落入那魔教圈套也是,還有昨日,你叫楊姑娘去幫他們奪那天權劍也是。難道說,你當真便是與那劉家堡暗自勾連的魔道中人嗎?”   再一默然,薑雪靈自顧自淡然而道:“既然你這樣說了,那就當做是了吧。那麼,你現在可說完了?我可以走了嗎?”   說道著,她身子微晃,就要舉步走動,這時身後一聲拔劍出鞘的“嗆啷”聲響過,一截雪亮的劍刃無聲搭落在了她的肩頭上。   “你做什麼?”薑雪靈微一側頭道,向著那截劍刃看去一眼,略有弧度、像刀尖又不是刀的單刃劍劍尖,透射出森然涼意。   柳月亭眼露決然之意:“請恕正邪不兩立!”   薑雪靈回過頭,不再去看向後麵,平靜的口吻道:“所以,你是要殺了我嗎?”   她沒有再回過頭,因而,也沒有看到此時的那身後之人,臉麵上是何種神色。隻是感覺時間仿佛過了很久,那道言語聲才又再度響起,帶著了些許違心過後的淒楚之意:“你走吧,往後不要再讓我碰到你做那惡事,否則恐怕難有第二次機會。至於天璿劍,煩請你放於鏡花樓中,我後麵自會去取。從今往後,望你好自為之。”   依然沒有回頭,在肩上的劍刃移開了過後,她徑自朝前去,走出一段距離,轉身沒入了街邊的一條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