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邪皇(1 / 1)

蒼墨劍華錄 鐫刻晨霜 8337 字 2024-03-16

從林子中舉步行出,袁迎舟抬頭看去,前方林道延伸過去的一片空曠場地上,一座漆黑的小廟孤零零佇立。   廟宇外麵的一圈墻垣破敗了,上麵許多巨大的殘缺口,還挺立的剩餘墻麵呈尖齒狀排布,整麵院墻看去,仿佛某種兇獸張開嘴來露出的獠牙。   透過缺口,袁迎舟的視線落在墻垣內的那座小廟。   此時月黑風高,先前還照耀大地的一輪明月,已然隱入烏雲。暗夜,於這處深林之後的空地上降臨,四下裡寂靜無聲,連一絲的微風都沒有。廟宇周圍的各種景物,在這一刻全部都凝滯了,一動也不動,仿佛失去了原有的生機。   袁迎舟一聲冷哼,清冷的口氣道:“歪門邪道!”   說道中,他手中太阿神劍出鞘,劍身上當即猛烈燃起一道耀眼的火焰光幕,好似那落入凡間的驕陽,映照得四周一片通明。   攜劍行至到廟堂前,虛掩的廟門中透出著一陣死寂的氣息。   袁迎舟麵色深沉,左手一揮衣袖,生起的袖風瞬間將兩扇本就衰敗的廟門轟得四散而開,連續的木頭碎裂聲不絕於耳,大量殘片順著袖風的勢道,朝裡飛射進去。   就當這陣聲勢發生在廟門口處,激起陣陣飛揚的塵土。猝然之間,一道黑色的人影從那廟堂內現出身形,朝向門口這邊直沖過來。   袁迎舟不躲不避,挺劍便刺。   再看那道身影,來勢不減,在臨近袁迎舟身前時,赫然已被一劍穿透。然後時,那身影就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道,軟弱無力地往一旁撲倒了下去。   袁迎舟低頭看去,不禁是眉頭一皺。見那人雖然周身隱於一股黑色的陰影,但卻並非是日間那人身上所穿的那種黑色衣袍,倒正像是某種蠕動著的黑色霧氣。   劍上的火光照耀,那人趴在地上,任憑鮮血流淌成河,猶自一動不動。   袁迎舟收回目光,站在廟門口,朝向廟堂裡頭望去,雙眼中反射出身前陣陣跳動的火焰光芒。   此時此地,他分明還能夠感知到,就在眼前這座廟堂內的某處位置,還有著兩個與地上此人一模一樣之人,周身包裹於同樣怪異的氣息中,這一股讓他剛才錯判了人、過後方才察覺出來的氣息。那並不是一種尋常的氣息,或者說並不是活人該有的氣息,但要說是亡者,三人分明也還未真正死去,若要說是活人,三者身上卻又似若沒有任何的生氣……   一時陷入了思緒中,袁迎舟凝眉佇立,未有所動。   此時的廟堂內,塵埃漸漸散盡,那廟宇後方的林子中,忽然間響過一聲十分細微、恍若有人踩動地上枯枝的聲響。   袁迎舟豁然抬頭,劍刃上的火焰之勢再度大振。繞過了廟堂,出得了院墻,朝向一個深入了外麵林子中的方向,急掠而去。   小廟內外又恢復平靜,周遭環境重新為一片黑暗所吞噬。除了廟宇之後的一處林子中,那裡,一個身影後拖曳著一道長長的火光,於深林中逐漸遠去。   現下此刻,當一個頭戴鬥笠的身影走出廟宇來路方向的樹林,目光所及之處,便正是這般的景象……   一處坡度平緩的小丘山頭,一道人影以極快的速度掠行至此,旋即生生站定。殘餘的前沖力道帶動著風勢,令得四周一陣飛沙走石,稍遠處地麵上,匍匐成片的乾枯藤蔓草葉波動起伏。   塵土消散時,那人影緩緩定形,現出來袁迎舟的身影,徑自悄然而立著,雙眼視線穿過樹木稀少的山頭,朝向山丘外麵的地界望去。   天穹之上,月亮從陰翳中探出頭來,灑落清暉。   山丘之外,大地上如同這般的許多座山丘,交錯而臥。露重的夜裡時分,低窪的山坳間開始積聚霧氣,承載著當空的月光,漸漸匯聚成一片浩渺的銀白湖海。   如同湖海中島嶼般的小丘山頭,袁迎舟佇立一時,目光朝向四周察看,忽然間若有所感般,低頭,朝向正抬起來的右手手掌看去。時下,距離他同那黑衣人之間的鬥法,已然過去了有好幾個時辰,但他掌心之中的那一股黑氣仍然有如跗骨之蛆,久久揮之不去。   袁迎舟凝視一陣,抬手一捏法訣,在身前淩空刻畫,須臾間,身前的半空中再度生起來一道青光閃閃的太極圖。接著時,他右手成掌前推,掌麵平貼於那太極圖上,隨即手掌翻轉回收,那太極圖也順勢翻轉,平平躺於了他攤開的手掌。   緩緩轉動的太極光輝中,道道青光四散折射。如此,他手掌之中的形勢也愈發顯露出來。   在初時,那黑氣雖則輕微飄搖,卻仍然能夠附著於掌心,好似水波裡的螞蟥。不過,那青光太極圖又豈是等閑,千百年來道家賴以斬妖除魔的神妙真法,世間萬般陰邪穢物之天克的存在。   那黑色“水蛭”在太極圖中繼續存在一陣,很快便開始有些焦躁不安起來,不停扭動著“身子”,仿佛試圖擺脫所處的不適環境,但是卻又如何能夠?   不多時,那“水蛭”似乎終於再難承受。根部從吸附的手掌中脫離,整個在青光之海中逐漸上浮,等升到太極圖平麵上方約摸一尺有半,忽然一分為二,化作一大一小的兩截黑氣,朝向著兩個不同的方向,飛離而去。   袁迎舟目光閃爍,眼望著那兩截黑氣飛去的方向,尤其是其中的、他麵前一個斜前的方向,同時也是那道大黑氣飛去的方向。而至於那可能會是一個什麼樣的方向,對於此時此刻,會出現在這裡的他來說,心下自是再明白不過。   然而,當他眼望著那個方位,雙目中一陣閃爍之餘,卻並沒有朝向那邊邁步跨出,反而是緩緩轉身過後,麵朝了另外一個方位,便是那道小截黑氣飛去的方向。   現下此刻,就在那個方向上,一個龐然大物靜臥於遠方大地,正是日間他來時的地方--鏡州城。   深夜裡。   麵前一座宅邸中透出著沉寂,連同那大門把手上積蓄的灰塵,仿佛都在一起昭示著宅子已經許久沒人居住。   站在院門之前,袁迎舟向麵前的這座寂靜庭院觀望,不覺良久,隨後展動身形,悄無聲息地躍入院墻。   此地大概位於城郭北部一隅。他先前,循著那黑色霧氣消逝前所指引的方向,徑直而來,自從進入城中,前後也途經不少宅邸院落,不過在那其中,令他駐足停留多看幾眼的,卻也隻此一處。   另外,說來也是奇怪,先前那些宅院所在的街道上,往往有見到零星的天墨弟子巡遊。而此處宅院的周圍,四周竟不見一名天墨弟子。   庭院深重的宅邸,一片異樣的沉寂之下,似若正掩藏著某些別的什麼,吸引於人。   須臾之後,果現蹊蹺。   就在袁迎舟躍落入庭院,沿著一條依稀可見的石板路朝前行去,腳下的石板上逐漸顯現出些許深色的點滴痕跡,與此同時,空氣中也開始彌漫一股極其細微的血腥氣息。   庭院共有三進,幽暗的園林中,袁迎舟悄然行進到第二重院落。這裡,園中的林木更加茂盛,同時,滴落在石徑上的點滴狀事物也愈發密集。   而就當他輕輕一拂衣袖,第三重院落的大門應勢而開,那已然可用遮天蔽日來形容的樹蔭下,庭院深處的一角,一張點著燭火的石桌旁,一位衣著雍容華貴的青年男子靜默而坐,一手按放在石桌上的劍,另一隻手自然垂下,臂膀位置包裹一層白色繃帶。   “想不到你竟能使計脫身,逃遁至此。”   那人低頭望向桌上,仿佛正若有所思。此刻耳中驟然聽到門扉之聲,抬頭看去時,庭院中已有一道言語聲響起。   那話音聽似淡然無意,但任誰也無法忽視其中蘊含著的一股凜然殺意。   一道刺骨的寒意直侵入體,夏商瀾當即從座位上站起,右手抽劍出鞘,橫於胸前,口中再難道出一個字來,因為就在此時,那追命之人的攻勢已然臨至身前--   縱觀天墨四象劍道功法,其中猶以火、土二者最為淩厲剛猛,威力絕倫,是為極盡侵攻之道的修煉路數。而其中的火象劍道一路,歷來以一招代表性的“烈火裁決”為門麵,但凡能夠習得此招的天墨弟子,再結合上基石“兩儀劍法”與輕功身法“逐風訣”,就已然能夠在江湖之中躋身高手行列。   早期天墨門中的“烈火裁決”絕情絕命,一招使出,有死無生,又因招式動作類似斬首,在世間素有“殺生一劍”之稱。後來,經由上代天墨掌門清胤真人以悲天憫人之心,加以改換招式,方才稍斂鋒芒。   但有所謂“勢不可使盡”,如此殺招原本不該這般輕易為凡人所驅禦,就算是修研天地自然之法的道家門人也不例外。此招為尋常的天墨弟子所每使出一次,體內必定氣血翻湧,短期之內無法再重新積蓄真氣,難以連續施用,這也可說是此招的一道破綻。   然而,身為天墨門上代弟子輩分之首,憑由天賦卓絕,在昔年之時,袁迎舟曾參研出一道驅禦此招的奇異法門,竟突破此招的這一缺陷,可以令得體內真氣源源不絕,化作無休攻勢。   當下時分,袁迎舟使開此招,大開大合的招式下,呼嘯連聲的焰火在寒空中拖曳出長長的火光,如同化身為一條附生於他利劍之上的舞龍。   麵對攻勢,夏商瀾且拒且退。   但一來他肩頭負傷,舉劍格擋之餘,所承受之力道往往牽動於傷處,勢必難以為繼;二來此刻對方出劍淩厲,仿佛再也不留餘地。如此形勢之下,隻頃刻間,他傷處又崩裂出血,在退至回廊邊緣時,一個絆倒,朝後斜斜倒在了廊下,再無招架之力。   袁迎舟不作多想,目中閃過一絲異色,一揮劍,當空斬下。   眼看那劍下之人立時便要血濺當場,就在這時,旁邊斜刺裡突然飛來一柄長劍,擋下他的這一招下劈。   一聲刺耳的金鳴聲響過,那劍從二人中間穿過,又繼續朝前飛去,還在半空中時,劍身上豁然騰起一股火焰,那竟如同是這清夜裡邪神睜開來的眼睛,幽藍色……   “青薙冥火劍?”袁迎舟身子大震,口中不禁一聲道。   但隨即,還不待他完全反應過來時,他雙眼死死凝視著的那劍飛去的方向,在那邊,丈許開外的地方,走廊內的一根圓柱子旁邊,一位長白發老者正伸手取下那一柄插在柱子上的飛劍。   火光照耀下,認出那人來的一刻,袁迎舟的雙目中同樣如欲噴出火來,牙關緊咬間,從牙縫中硬生生吐出來兩個字音:“邪--皇!”   那老者取劍在手,轉過身來,朝走廊地板上癱坐之人看了兩眼,隨後向著了袁迎舟,笑言道:“袁道友,好久不見。嗯,也許現在應該叫你袁掌門了吧?”   緊接著,他一看向袁迎舟手中,又道:“是‘太阿’啊,還真是讓人懷念。”   “你竟然還沒死!”袁迎舟睚眥欲裂,應聲而道,萬難相信所見之景象。   那老者口中輕笑幾聲,道:“大概是老夫還有大事未成,故而,那閻羅殿還不曾屈就得。”   袁迎舟靜默不語,雙目中閃爍不已。這眼下,鏡州城中果真有魔教勢力回溯是一回事,但如同這等魔教中的老魔頭現身於天墨山下,卻又是另一回事。   此時此刻,他麵上沉穩不動,內心中實則波瀾萬丈。   現如今,對於此人究竟如何做到死而復生,已然並不重要,身為一派正道宗門之主,所要考慮的是更加實際的東西。   想那昔年之時,此人憑借手中一道不世出的邪惡法寶,帶領魔教,所掀起的血雨狂潮,幾乎令得整個天墨門都為之傾覆,道行通天的清胤真人竟也傷重仙去。而如今,自己雖然道行不及已故的清胤真人,但其人手中那威力絕大的法寶也同樣已然損毀,或許憑借自己如今的修為,已然當可與此人單對單一搏。又倘若實在不行,哪怕就算是隻得拚個玉石俱焚,以自己現今的立場,恐也是不得不為……   當下,袁迎舟心頭快速盤算。前方廊間,與他相對而立的那老者也並不如何著急,隻是默然投射而來捉摸不定的目光,額頭間的刀紋深刻,麵上猶自氣定神閑。   窒息般的對峙之餘,袁迎舟這邊仿佛打定主意,身形甫動,就要有所動作。就在這時,他身後的方向上,一道仿佛蘊含著無盡怒意的呼喝聲驟然傳來,同時伴隨刀劍破空的尖嘯之聲。   “袁迎舟!你太過狠毒!”   他心頭暗自一怔,這邊的行動已然無法再繼續進行,轉而回身,接過來人的連番出招。   “祝師弟,有話好好說,何必要如此鬥狠?”認出那人來,見他也不知怎的,上來就不由分說,一副以命相搏的樣子,袁迎舟不禁愕然道。   祝青鋒手上劍招不停,兇狠而道:“廢話少說,我們之間從此再無話講,我要你為三位師弟償命!”言罷時,手上勁力傾瀉,一手“真兩儀劍法”施展到極致,竟爾憑空生出風勢,帶動庭院林木中的落葉,從枝頭蕭蕭而下,環繞於二人周圍,翩翩起舞。   袁迎舟不解其意,問聲道:“你在說什麼,什麼為三位師弟償命?”   祝青鋒恨恨而道:“你竟還要裝作不知,這次讓我親眼撞見,再也由不得你狡辯!”   袁迎舟剛要再度開口,腦海裡閃過先前在那城外破廟中所遇見的景象--   難道竟然會是那三個人?   可是,就算如此,那三人分明是為那黑衣人所害,是其所修煉的某種邪惡功法的受害者,如今又怎會怪到自己頭上,況且其中有兩人還並未死去?   當下一麵接招,一麵向祝青鋒照實說道一番,怎料卻被對方全然當做了狡辯之言。   袁迎舟心生憂慮,不想與他再作此無謂之爭,但一個轉眼向四周看去,剛才那魔教二人的身影,此刻已然消失無蹤。索性收回心緒,思慮眼前的天墨舊人這邊,要將彼此間的這場莫名誤會解開,撤劍不再與之硬拚,以“逐風訣”攀上樹巔,朝向先前那城外破廟的方向而去。   些許時分後,城郊之外,廢棄廟宇前。   剛從林子中出來,袁迎舟的心頭就豁然一動,當即一個急掠到廟堂中,到佛像後麵的廟堂深處查看。但於他劍上明亮火光的照耀下,墻角四周到處空空如也,哪裡還有什麼人在?   他走出佛堂來,向著那地麵上趴臥之人看去,見他依舊趴在血泊中,區別隻是,那灘血跡已然又擴大了許多。而就在他自己的劍上,躍動的火焰之下,此刻還留存著一片相同的血跡,隻是被烤得乾了,變成了深色的印記,附著於劍身之上。   之後,他又再度進入廟堂內查看。   出來之時,他站於廟門下,向著外麵地上的情景看了看,隨後轉身朝裡,不覺間視線上移,目光停留在廟堂裡的那一尊巨大的落地佛上--   佛像麵上的神情到底是什麼呢?   世人常眾說紛紜。   有人說那是慈祥,代表著佛家胸懷慈悲之心;有人說那是憐憫,聖賢之佛憐見世人浮沉苦海;也有人說那是冷漠,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佛祖超然物外,渡人自渡。   而此時此刻的這一座郊野荒廟之內的佛像,於輝煌的火光從下往上照耀,佛像的臉麵上陰影交錯,莫可名狀的神情之中,倒似若是正透出著幾分兇戾--   “怎樣,你還有何話說?”   循著一道言語聲,袁迎舟緩緩轉過身來,麵對後麵走來的說話之人。   “這位是周子林師弟。”祝青鋒信步而來,邊說著,看了一眼地上血泊中的人。經過一路跋涉,他此刻的話音中,反倒是有了幾分淡然,“至於另外兩人,想必你也認得,鐘全與吳源二位師弟,沒想到你竟能如此絕情。”   “你剛才說道,鐘吳二位師弟仍在此處,並且尚有活氣,現在可還有什麼話要講?”他說道之中,語氣轉寒,“還是說,你便是要將我也引至此地,好一並殺人滅口?”   言罷時,祝青鋒一抬眼,徑直向麵前之人看去。   袁迎舟一時悄然立於原地,不曾開口言語。   “那麼,”此時,祝青鋒冰冷之極的語調又道,“在此之前,便請先行告知鐘吳二位師弟的所在。”   袁迎舟目中的光芒閃爍定,就要開口說道,當此之際,他身側墻壁上的窗戶中倏然閃過一道人影,正是帶著了那某種深重的晦暗氣息。   他心頭驟然一驚,抬眼向祝青鋒看去,卻見他一副毫無所覺的模樣。   當即思緒急轉,也就隻好先顧不得個人恩怨,以劍指天,身子沖天而起,在廟堂屋頂破開來一個大洞。之後,立於屋頂上頃刻,辨明方位,朝向那道身影遠去的方向,飛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