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夜來渡船客(1 / 1)

蒼墨劍華錄 鐫刻晨霜 5057 字 2024-03-16

一角鵝卵石灘,兩條河水交匯於此,粼粼東流。   天色開始有些暗淡下來,柳月亭抬頭望望,眼下除了找橋過河,似乎並沒有其他辦法。他一路沿著河岸過來,沒想到在這裡遇上另外一條河溪匯流,攔路身前。   開闊的河麵上,沒有什麼遮擋,但在柳月亭放眼遠望,也並沒發現有橋的蹤影。腳下的來路,在這角石灘處轉一個彎,順麵前的河溪往北延伸。柳月亭沿路望去一眼,稍加思索,提步而去,在那邊的裡許開外,樹蔭掩映,隱約正有人家。   不遠的一截距離,須臾即至,還未走出林子,那前方已有陣陣言談聲傳來。待從林道中走出來,麵前的景象映入眼簾,此地並不止幾處人家,一座座茅草屋的中間,數條寬闊的石板路穿過,此刻正有許多商販在路邊擺攤,所賣多是些魚蝦蟹貝,水邊的幾處碼頭均停有貨船,白帆高立,有人往來忙碌,儼然正是一座漁村。   柳月亭踏上一條石板路,路上行人倒是不少,但大多都是些商人,一路買賣聲不小,充斥耳邊,想要找人問路也苦於開口。如此走出一段距離,前方魚市漸漸收尾,再往前已是尋常村落,有住民人家,裊裊炊煙。   正想著該到哪一戶去問,目光偏轉,水邊一座空曠的碼頭入眼,見一位老者正在碼頭邊清理木船,索性便走了過去。   “這位老丈,”踏上木板橋,柳月亭一邊走過去,口中稱呼一聲,問道,“眼下天色將晚,在下路過貴地,正苦於過河之事,請問距離此地最近的石橋在何方位?”   那老者回頭看來,稍微笑了一笑,說道:“我們這裡是渡口,沒有石橋,最近的橋也在幾十裡開外。”   說道中,那老者低頭一手收拾,一手指向河溪上遊方位。柳月亭一聽,眉間立馬緊皺起來,正想這一趟可要繞個大圈,那老者的聲音又至:“不知這位小兄弟,是要過河去嗎?”   柳月亭回神一想,應道:“是。在下正要前往中州地界,一日趕路至此,沒想來到這裡,被這條河阻斷了去路。”尋思罷了,又問,“那請問,現在還有過河的渡船嗎?”   那老者道:“渡船是有,不過大多是往來中州渡口,為免遇上災殃,白日裡隻擺渡到申時,在這個時辰,卻也是沒有的了。況且天色將晚,小兄弟可在客棧中歇息一宿,明日一早當可繼續上路。”   柳月亭眉頭再皺,沒想到這裡的渡船歇業這麼早,而至於休息一晚之說,更如何能奢求,隻道:“多謝這位老丈,但在下有事在身,恐怕今晚還要趕路,不便耽擱。”說著,望向河溪對岸的山林,再回望向剛才經過的魚市渡口,道,“承蒙相告了。那我就另外再想想辦法吧。”   “那些商人的貨船,恐怕也是有所不便,”就在柳月亭這邊稍有思慮,那老者的聲音又道,“不過這眼下,渡船是沒有了,漁船可考慮嗎?”   柳月亭聞聲動容看去,那老者又自顧自而道:“既然年輕人如此堅持,那老漢就再勞碌一趟又有何妨,隻要小兄弟不嫌我這船的腥味重就行。”   “這個……”柳月亭有所猶疑道,“我再去問問那些船就是了,說不定就正好有去那中州的。老丈這邊,如何好麻煩。”   “無妨。這麼一點小忙,老漢說幫也就幫了。”那老者說道,在柳月亭一度目露疑慮之色,伸手指了指他身上穿的衣服。   一葉木舟駛入河心,順流水而行,兩岸的林木不住後退去。   柳月亭本來隻是想讓老者送到河的對岸,但在老者堅持要送往臨近的中州渡口,另外順水行舟,竟有意料之外的輕快,遂是悄立船頭,隔水望向東岸外青翠的連山,一時倒也無話。   “要說我們這裡,已經許久不曾有天墨弟子到來了。”那老者在船尾撐槳,話語聲傳來。   柳月亭聽他如此說道,心頭多少有所知曉,看來師兄們並不是走的這裡。又想起他先前所言,於是開口問道:“老丈,剛才你說的,你們這裡的渡船為何停運如此之早,還有擔心遇上災殃,那又是怎麼回事?”   隔著中間的一段拱形烏蓬,那老者在船尾應道:“小兄弟既是去那中州辦事,但看來對那邊還不太了解啊。昔日中州國如日中天,但因招引厄劫,國運江河日下,到如今衰微已極,異象頻現,更恐有亡國之兆。船運要講究風水吉運,於險惡之地,自然是要趨利避害。”   柳月亭皺眉而道:“這又是什麼說法,中州如何成了險惡之地,所謂異象又是何指?”   那老者道:“小兄弟可知我們這青鳧國名的由來?”   柳月亭道:“不甚知曉。”   那老者道:“昔日中州國獨霸中原,傲立一方,國君少皋以王都城為中心,由近及遠,劃天下為五服。其中以北中州為甸服,南中州為侯服,諸方國為綏服,南疆西域等則為荒服。是以我們這青鳧國雖無邦國之實,亦非中州國屬地,不過卻因此有了名號,為世人所稱謂。”   柳月亭又皺起眉頭,道:“那又如何,這與那中州何乾?”   那老者道:“所謂天下之勢,自有天道輪回。那中州國往日殺伐過深,終於觸怒天道,降下災厄,承載天怒人怨,終成衰亡之象。小兄弟此去,可要自己當心了。”   暮色籠罩,輕舟渡水。   在柳月亭的眉間愈發緊蹙難展,那老者撐船進入山峽,再順水漂行大約三十裡,便已然是進入到了中州地界。   “咚咚”。   船簷輕輕地撞在碼頭上,發出兩聲低沉的聲響。   那老者用木槳搭上碼頭,口中道:“小兄弟,老漢就送你到這裡了。這裡已經是中州地界,你穿過這裡的渡口,就可以走上後麵的驛道。”   柳月亭踏上碼頭,回頭抱拳道:“多謝老丈!”   “小兄弟保重。”那老者應承一聲,從烏蓬下取出蓑衣鬥笠,披戴身上,木槳在碼頭上一撐,蕩開船身,搖搖晃晃間漸離漸遠。   柳月亭心中頗懷感激,目送一段距離,回頭過來,這才發覺天色已然暗到有些朦朧。提步在碼頭上行出一截,忽然發覺木橋下似有一處亮光,探頭朝下看去,卻是一條紙船,卡在了柱子間,船上點亮著一根蠟燭。他轉頭往下遊看去,見河麵上還有不少這樣的紙船,隻是順著水流,已經漂浮遠了,在深邃的水麵上泛著點點火光。   再度回頭向前,走下碼頭,一座圓木牌坊立在麵前,上麵橫書著“渝津渡”三字。   順著一條石板路進入鎮子,一路屋子雖多,不過盡皆為黑暗所籠罩,透出靜謐的氣息。柳月亭心中微微懸起,一邊走去,孤零零的腳步聲響顯得格外分明,再去看周圍屋子的狀況,也不像是全都沒有人居住,大概就是已經熄燈休息了。   想想倘若是在天墨山下的城鎮,這個時辰正是華燈初上,夜市才剛剛開始,沒想到這裡竟是這般模樣。   柳月亭於不覺間加快了腳步,打算盡快路過,但沒走多遠,在穿過數間茅屋合圍的一處空地,目光又被吸引,空地邊的一株孤樹前,一口水井中正透出光亮。柳月亭走動中斜靠過去,探頭看向井中,井裡也有一條紙船漂浮著,跟先前在碼頭所看到的一樣。   “是誰在那裡?”正在這時,身後傳來一道問詢,溫和而柔弱的聲音。柳月亭回身相向,見另外一邊正站著一名女子,朝自己這邊看來,遂是微微頷首,拱手為禮。   “是這樣嗎,隻是路過而已嗎,”些許時分後,一間點著昏黃燭火的堂屋內,女子麵上略有黯然的神色,低眉說道,仿佛有些失望,“抱歉我認錯人了。在我們這裡,入夜後一般很少有外人過來。”   柳月亭點點頭道:“在下也是剛從青鳧國那邊的渡口過來,恰好路過這裡,原本也是沒想打擾。”   那女子微微低語道:“是這樣嗎,在這個時辰還有船過來。”   柳月亭道:“本來是沒有的,聽聞發往這邊的船停運得早,幸得一位老丈相助,將在下送過這一段水路,不然可要大費周折。”說完,有意無意朝窗外望去兩眼。   那女子也朝窗外一望,道:“我們這裡,入夜後原有宵禁的習俗,夜裡家家戶戶閉門不出,常在這裡往來的人大多知曉,天黑以後就不再過來。”   柳月亭強自一笑,道:“原來如此,這個我還不知道。我看既然如此,還是不便打擾,在下這就上路的好。”   那女子淡淡而道:“不必。既然是已經趕路一天,想必是累了,”說著,轉頭看向堂屋中一間開著房門的屋子,口中續道,“那間是家兄的屋子,你若是不嫌棄,可以留宿一夜再走。”   柳月亭聞言看去,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借著這邊的燭光,那屋子中的景象有些朦朧,但隱約能看到一些桌椅之類的物件。   “豈敢勞煩,”他說道,“先前承蒙那位老丈相助,我在船上已經休憩了一頓,眼下氣力恢復,並不耽擱上路。再說那既是令兄的屋子,等令兄回來,也是有所不便。”   “他不會回來了。”那女子暗淡的神情道,“每年這時候我都點上一些船燈,就是希望他回來,可是這麼多年,他一直都沒有回來。”   柳月亭麵色一凝,想到之前的那些船燈,道:“原來那些紙船是……我剛才還在想,今日並非中元節之類的日子,為何能看到船燈。不過,這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那女子道:“今天是他當年離開的日子,離開這裡,去加入中州軍日子。剛開始還有一些書信回來,講述在外麵的見聞,但後來有一天,突然就音訊全無。我想他大概已是埋骨異鄉,年年點亮船燈以為接引,願他能魂歸故裡。”   柳月亭頓了一頓,說道:“我看你也是不必太過失望。聽聞中州流年不利,多生亂象,令兄或許隻是為一些事情所耽,將來還有團聚之日。”   “是嗎,”那女子仿佛有輕嘆一聲,幽幽而道,“但願如你所言。”   “嗯。”柳月亭點點頭確認,之後便也就不再多作停留,起身告辭。   此間這一耽擱,走出屋子時,天色已是大暗。走到先前的水井處,船燈已經熄滅。不禁又轉頭,往剛才那間屋子看去,窗戶中依舊透出燭光,在昏暗的鎮子中十分顯眼。   再回頭來,定定心神,繼續沿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