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那裡做什麼?”奚常訝異的聲音道。 此時夜幕降臨,天墨眾人早從鎮子中出來,再度回到“血陣”。遠處的城鎮映亮一片天空,但在順著驛道過來的這一邊,周遭林木密布,寂寂無聲。 稍有起風,放在地上的一盞燈籠微微搖曳,映在眾人身上的光亮明暗轉換。 “嗯,”仿佛是考慮許久,柳月亭徑自吟念而道,“我後麵在想,按照之前那些人的說法,那地方似乎有很多江湖人聚集,也許過去看一看,能在那裡打聽到一些消息,也說不定。” 奚常手抵下唇,稍微皺眉思慮,點點頭道:“嗯,這倒有可能是一道新的線索。那‘撫仙樓’既是龍蛇混雜,倘若這一帶真有魔教勢力活動過,興許能在那裡找到些許端倪……”轉而又琢磨聲色道,“不過,有必要讓柳師弟去嗎,這等是非之地,就恐包藏兇險啊。” “是啊柳師弟,”這時宋詣也道,“奚師兄所言有理,若讓你去那種地方,萬一有點什麼,掌門師叔那裡我們要如何交代?” “就讓我去吧,”柳月亭稍顯懇切切道,“諸位師兄早到此地,屬我來得最晚,也正該多出點力才是。” “各位師兄不必擔憂,我自當見機行事。”稍後時,見奚常二人仍舊略帶猶疑,又抱拳而道,“再說這次師父令我下山歷練,我也正想有所表現,不負所托,這點事情不算什麼。” 聽他如此自告奮勇,奚常稍微點頭,朝宋詣和南簫瑾二人望望,說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勞柳師弟辛苦一趟吧,去往那邊打探情況。待後麵回來,可與我等在這‘血陣’或者那‘匯源樓’中匯合。” “好的,奚師兄!”柳月亭口中應承,向眾人抱拳告別。心頭也是不禁一鬆,要說自己這次奉師命下山,除去打探這邊可能有的魔教動向,找尋峰上的二位師兄也是職責之一,如今這魔教之事稍緩,六師兄那邊的事卻顯緊要。想到為了維護他那點可憐的尊嚴,在宗門同道問起,自己還為他借口遮羞,一切都是看在蘊秀峰同門一場,隻盼在他墮入萬劫不復之前,自己能多盡一分力,也就盡一分了。 “那‘撫仙樓’位於距此八十裡,中州南北主驛道以東的深林湖泊,每日隻在午夜子時現身,畫舫停靠在五座碼頭中的任意一座,過後就走,如若沒有趕上,或是去錯碼頭,那就隻有再待隔日……”輕功上路,夜風從身旁呼嘯過,猶帶涼意,白日裡他自己額外問來的話語,此刻在腦海中回蕩,指引前路的方向。 異鄉清冷的夜裡,越過一片片丘林,起初還不時又經過一兩座亮堂的村鎮,到後麵夜漸入深,無邊籠罩的黑幕降臨,行進中的身形也是漸漸緩下。 “照此下去,也不知能否在子夜前到達,早知道,就該早些出發了……”夜不辨路,況且自己還人生地不熟,就當他的心中開始泛起一絲焦慮,擔心趕不上那“撫仙樓”停靠的時辰。這時前路去處,在轉過一角山壁,前方一片坡林斜斜而下,抬眼看,稍遠處一條輝煌的驛道坐臥南北,如火龍橫亙大地。 柳月亭心頭一喜,按照自己先前打聽來的說法,知道已然離那“撫仙湖”不遠。也不如何猶豫,借著遠處照來的微微光亮,再度縱身而起。 肉眼可見的一段距離,借著光亮,須臾即至。柳月亭從樹巔踏下,落在驛道之上,稍作打量,這道要比尋常的路麵寬,光亮來自於驛道兩側林木上掛著的燈籠,站在路麵中間往兩邊看,兩排燈籠長陣,望不見盡頭。 據說這樣一條連接南北的坦途,中州點著這些燈火,為夜行的子民照亮道路。 柳月亭稍微觀望一陣,眼看也不像是能等到路人的樣子,遂也不作耽擱,自己尋至一處分岔口,踏進林道,繼續往東麵而去。中途又經幾次岔路,行進二十餘裡,所幸方位沒有把握錯,在穿越過重重深林,眼前視線豁然開闊,終於是來到一處湖泊邊緣。 有朦朧的霧氣籠罩在湖水上,更飄逸到岸上來,順著湖麵而望,分明不見邊際。但就在這邊的湖岸上不遠,一片向湖水中凸出的林子,在那其中,正有隱約可見的光亮與零零碎碎的言語聲。 柳月亭麵露一笑,知道那多半就是一座碼頭的位置,就要動身前往,忽然間眉頭一皺,卻是低頭往自己的身上看去。 一番遲疑,取下背後的行囊,取出一件衣服來換上,將之前所穿的天墨服飾與弟子劍盡皆裹入囊中。 如此,方才是悄然靠攏過去。 還未及走近,已見束束燈火光柱透林而出,映照出林子中的許多身影,人影憧憧。走上一條林中小道,朝湖邊過去,一陣人聲突然高起,順路麵如浪潮而來。 柳月亭不覺間腳下加快,穿出這一段林道,這才看到眼前的景象。林道通往這裡後,前方是一處稍顯開闊的場地,其中一大片人群聚集,粗略估算,約有五十人上下,此刻正三五成群,言談話語著。 人群中有幾處提著的燈籠,映得這一片空地頗為亮堂。 空地邊緣的湖岸上,一座木砌碼頭延伸入水,看來便是那“撫仙樓”的停靠之處。柳月暗自估算時間,現在距子夜時分,應該還有半個時辰左右。 心頭稍微鬆懈的空當,開始打量起周圍的人群。 剛才他粗略一眼,這裡的人都是各自成群,以為大家隻是萍水相逢,有互相合拍的,便小聚一處,聊聊話題等待時辰。但此刻,他從別處回神過來,再度去打量人群,卻發現並不如他自己先前設想的那樣,人群中各自聚作一處的大多服飾相近,互相言談中神情平靜釋然,也不似是麵對陌生人的樣子。各處聚集的人眾間,更不時朝四周望望,仿佛是在留意著什麼。 看來分明是許多彼此熟識之人,結伴來這“撫仙樓”,而自己孤身一人,又是初來乍到,無甚準備,再回想起之前的聽聞,那“撫仙樓”可也並非什麼人都能進。 如自己這樣,就不知是否可行…… 柳月亭一時憂慮於心,麵色不展,擔心自己放下師門任務,專程過來,最後卻吃了閉門羹,兩頭耽擱。 他事先特意換上一身普通衣服,剛才又獨自一人,最後到來,場上注意過來的目光也不多。他這時又抬頭,朝周圍環顧打量,忽見另外一邊的人群外圍處,正也有一名男子孤身而立,與周圍的各路人都不沾邊。 心緒一動,柳月亭稍作整理,提步穿越人群,走過去向那男子發聲問道:“這位大哥,請問也是在等那‘撫仙樓’嗎?” 那男子聞言轉頭看來,抱拳說道:“沒錯,向來聽說此間傳聞,正想要一如所願。那這位小兄弟也是嗎?” 柳月亭見他一身頗為樸實的裝扮,樣貌普通,說話也還客氣,也是想要尋個機會、去那“撫仙樓”親臨體驗,倒是與昨日酒樓中遇見的那幾位一路。遂是應道:“在下從外地而來,聽聞到關於這裡的一些說法,特來見識一番。” 問聽此言,那人也是朝柳月亭上下打量,跟著問道:“不知小兄弟從何地而來?” 柳月亭稍作思慮,說道:“於日前,才從西邊地界過來。” 那人抱拳道:“不想小兄能夠如此有心,所為那‘撫仙樓’,這般不辭山遙路遠。” 柳月亭忙道:“並非如此,隻是來到這裡後,才道聽途說。”正說著,麵色已是凝而不展,“就擔憂著今晚,在下倉促而來,事先未曾多作準備,不知能否登上那‘撫仙樓’?” 那人道:“我看小兄也是不必憂慮,那‘撫仙樓’傳言得縹緲難近,但終歸不過是一座賭坊,自然沒有關門避客的道理。” 柳月亭聞言,皺眉而道:“話雖如此,但聽聞那其間,也有許多江湖人士出入,恐怕也並非人人都是沖著那一個目的而去,倘若是身上未曾攜夠銀錢,那又如何?”又琢磨而道,“又聞其間,諸般消遣,除去這博弈一說,總也是有其他門類的吧?” 那人道:“我知小兄之意。但那‘撫仙樓’中各類消遣雖多,總歸是買賣之地,銷金之所,就算是有江湖中人去往,恐怕也是要折去一些錢物的。” 緊接著,就在柳月亭一番大皺眉頭,那人稍有停頓,又啟齒而道:“不過要說兩手空空,去到那‘撫仙樓’中的法子,也是有的……”目光轉移,卻是落在了柳月亭腰間的一柄劍上。 柳月亭急一抬頭,就要“當真!”一聲脫口而出,忽然周圍的人群中一陣聳然而動,驚噫之聲此起彼伏。 “‘殺手令’!”“那是萬金堂的‘殺手令’!”有人連聲高呼。 聲音中激動的情緒蔓延,人群中立時驚詫萬狀。 柳月亭到了嘴邊的話語中斷,愕然轉頭,朝人群所紛紛緊張觀望的方向看去,但見那邊一側的林木之後,樹梢間正有三個大黃燈籠,從林子中緩緩升起。 周圍的人群看明那三個燈籠,一陣混亂無措,這邊的幾盞燈火也在淩亂中落地熄滅。 有數人連接拉扯,齊往來時的路去,打算離開,才走出人群幾步,一支飛箭破空而來,從那幾人的身前穿過,釘入旁邊的一截樹乾,顫抖不休,直發嗡鳴聲響。 “驚擾諸位尊客--”伴隨那飛箭射入樹乾,一道聲音自林中傳來,高昂清越,中氣十足,“今晚午夜子時已至,辛勞諸位久候!” 人群中一陣嘩然,有聲音強抑住憂急的心緒道:“既到時辰,那‘撫仙樓’為何不見?” 那林中的聲音道:“總堂今晚不靠此岸,有負諸位盛情!” 人群中又一陣嘩亂,有聲音含帶激動道:“既然這樣,那就請讓我們離去。” 那林中的聲音忽然變冷:“這恐怕還不行。眼下午夜子時已至,總堂雖說不來,但我等來此,卻還有事情要辦!” 又有聲音道:“你們萬金堂要殺人是你們的事,與我們無關,我們隻是要登訪貴地的普通客人!” 那林中的聲音道:“倘若真是客人,自不必擔憂,我們萬金堂向來都是待客如主。但若是意欲對我們萬金堂不利之人,那就不同,”言及此處,忽然語調再度拔高,“事到如今,便請‘浪翻雲’出來說話吧!” 聽到這個名號,人群中又是大嘩,哄亂聲一陣四起之餘,有人高聲喊道:“我們中沒有你們要找的人,請讓我們離去!平白無故如此為難,豈是萬金堂待客之道?” “是啊!” “這是什麼待客之道!” …… 人群中也是跟著一陣連聲附和。 “請浪翻雲現身相見!”麵對群起的質疑之聲,那林中之人徑自不理,又提氣凜然而道,“取下箭上‘索命狀’,領命受死!” 眾人裡,這時有人向剛才那支箭看去,果見那箭桿上吊墜一則紙箋,看來便是那所謂“索命狀”,但一時間也沒有人去取,人人盡皆自覺遠離,生怕引起什麼誤會。 “嗖嗖嗖”連聲,又有數人慌張中跑出,想要脫離這是非之地,黑暗中三支箭矢如電射來,插在地麵上並成一線。 “請各位配合,不要越過此線,”林中同時傳來喝止聲,“否則,就勿怪我們萬金堂待客無方!” “你們憑什麼這麼蠻橫霸道,”人群中有人喊道,“這裡都是無辜的人,與你們萬金堂沒有恩怨!” 林中之人道:“我等使命所在,追殺禍首浪翻雲,如有得罪情非得已。但在此,依然要請各位先不要輕舉妄動,貿然越過邊線,否則我們隻能將他當作那浪翻雲的同夥!” 在那人話音落罷,人群這邊的緊張情緒稍有緩和。看來對方是有針對的人,隻要稍安勿躁,也許多等候一段時間,等對方找到想要的人,或者是證明了自己是無關之人,自然便能離去。 如此一想,人群中緊繃的氛圍減緩許多,一時間倒也沒有人再發聲反對。 “今晚‘撫仙樓’既然不停靠此地,你們憑什麼把我們困在這裡?你們萬金堂與別人有恩怨,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就自己想辦法解決去,為何要把不相乾的人牽連其中?”正在此時,人群某處忽然又有人接連發問,聲聲入耳,引得周圍許多側目。 眾人循聲看去,見是一位身姿挺拔青年男子,身著華服,腰懸佩劍,於人群中卓然而立,此刻質問聲落罷,正平目望向那邊林子的方向。 “相請各位停留原地,也是迫不得已,”林子中的聲音道,“待稍後與各位一一查驗過身份,倘若是無關之人,自當賠禮放行。但在此之前,卻要請恕得罪!” 那青年笑道:“那你們還要多久,查到天亮,我們就等到天亮嗎?還有,若是不給你們查驗又如何?‘撫仙樓’中各號人物,難道人人都能給你們透露身份?” 那林中聲音再轉清冷:“事出有因,請恕不得不為!而至於各位的身份,自有我們萬金堂的規矩,倘若並非此次相關之人,日後自是秘而不宣。” 那青年道:“你們有你們的原因,我也有我的自由。再說小爺我現在,可也沒功夫陪你們在這裡耗,今晚這‘撫仙樓’,我可是偏偏要上!” 那林中聲音道:“眼下子時已過,還想著要去總堂,兄臺何不另找更高明的借口?” 那青年又笑:“我卻自有路子,不勞操心--”話音剛落時,身形展動,整個人已然化作一道黑影,消失在夜幕之中。 “追!” 幾乎同時,林中短促一聲,立時便有數道人影追逐遠去,帶起林中一陣樹影晃動。在仍自有些驚疑不定的眾人反應過來,已是後知後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