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像是水波一般的紋路,印畫在陣圖的邊緣,看似繁復,隱隱中自含某種玄妙。 持續注目之下,那一抹黑褐的色調,仿佛在眼中逐漸變得鮮明,從落目點擴散而開,沿紋路遍及整個陣圖。這時那水紋,粼粼生動,恍惚中仿佛變得鮮活,如流淌的河溪,從外圈渦流起始,匯集注入到中間的四個深點。 “柳師弟,你在想什麼呢?” 一道聲音響在耳邊,打斷了陷溺的思緒。柳月亭回神過來,目光之中,鮮明的色彩重新恢復暗淡,前方那地麵上的,仍舊是一道隨時間消逝、逐漸模糊不清的隱晦陣圖。 轉頭望去,王紅葉正朝自己看來,目示詢問。另外一邊,奚常等幾人還在商談。 “嗯,沒在想什麼。就是覺得這個東西,”柳月亭說道,往地上看看,“有些奇怪的樣子。” “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嗎?”王紅葉也低頭去看一眼,抬頭道,“我們到這裡已經快兩天了,到目前為止,可也一直沒有什麼新發現呢。” 柳月亭抿緊嘴唇,暗暗思量到,要說有什麼發現的話,剛才那景象,多半也隻是自己精神有所疲乏,情不自禁,心中生出來的一點臆想而已。畢竟自從昨日,自己來到這裡,到如今,已是又過去了一日一夜。 要說這期間,天墨眾人可沒少對那陣圖花費心思。 本來自己昨日到來時,諸位師兄師姐就已經研究了半天,除了推斷出此陣竟由鮮血塗畫,其他方麵倒是沒什麼眉頭。後來時,眾人中留人守在此地,其他人到附近探查,也是一樣無獲。再度返回此地,一番交流,眾人又開始圍著那陣圖,來回琢磨。 說起見聞,原本在場諸人中,要數奚常最為見多識廣,但他自己尚且摸不著頭緒,這一行五名天墨弟子中,又是由他領首。眼下這狀況,此次雖是師門任務,來這裡探查魔教蹤跡,但周邊地界風平浪靜,一切如常,眾人皆是心中有所懈怠,認為當可回山復命,隻等奚常那裡拿定主意。 “隻是覺得這種東西,真是旁門左道。”本沒有想到該說什麼,柳月亭在思量罷了,隻皺皺眉頭道,“那些魔教的人,為何本身邪惡也就罷了,就連所使用的法門,都是如此邪氣。” “嗬嗬,”王紅葉微微一笑道,“那些魔教的人若是不邪,又如何能稱作‘魔教妖人’?” 柳月亭一時無言,眉間愈緊,轉頭朝向奚常幾人那邊望去,臉上神色不定,看不出在想什麼。 “南師兄平素不喜言談,並非是有意與你計較什麼,你也別放心上。”忽然間,王紅葉又正說道。 柳月亭麵色一怔,含笑道:“哪敢與南師兄置氣。之前跟他們的事情,本來也是我冒犯在先,言行有所欠缺考慮,如今能得秦師兄原諒,已經很寬慰了。” 在這一次,天墨門中派出的五名弟子,他雖是不認得那南簫瑾其人,不過看情況,奚常他們幾人倒是互相熟絡。想想那奚常、宋詣還有王紅葉,均是各自峰脈中的翹楚,天都峰又是宗門第一大脈,才能之輩眾多,此次宗門任務,那南簫瑾能夠代表天都峰一脈,也定然不會是泛泛之輩。 但要說他與天都峰同道之間的嫌隙,從昨日至今,他雖與那南簫瑾交流無多,但也看出來,對方本就持重少語,經常都是奚常他們幾個人在一起商談事情,那南簫瑾獨立一旁,凝眉思慮,較少發表言論,與眾人顯得有些疏遠。 也是不往嫌隙上想了。 “王師姐,柳師弟--”就在二人這邊的交談待續,另外一邊已有呼聲傳來。 轉頭時,那邊三人正一起走來,與二人匯合一處,奚常開口而道:“兩位,我們剛才又行商討,認為此間之事,至今再沒有新的眉目,恐怕那些魔教妖人早已遠遁,我等也不必全都在此停留,徒作耽擱。如今之計,可由一名同道回山復命,向掌門師伯和諸位長輩們稟報情況,其餘人暫且繼續留守此地,以待新的師命。不知兩位以為如何?” 二人略微一頓,王紅葉稍稍蹙眉道:“這主意倒是可行。諸位長輩安排我們來打探魔教蹤跡,現如今,此地既然沒有魔教中人蹤影,我們大家繼續留在這裡,也是無益。不如回去稟明師長,由諸位長輩決斷。” 在她話音落罷,奚常點頭稱是,宋詣和南簫瑾也是默然點頭。隨後,眾人的目光便一起向柳月亭這邊看來。 “這個,”柳月亭稍微一怔,向奚常垂首道,“我本是前來相助各位,自然憑奚師兄做主。” “嗯。”奚常又點頭沉吟,朝眾人目視一周,目光落在王紅葉身上,頷首而道,“那如此,便由王師姐回山復命如何?” 在眾人紛紛投去目光,王紅葉稍有愕然,旋即坦然一笑道:“嗬嗬,那如何好意思,我一人回去了,留諸位師兄弟在此受苦。” 奚常擺擺手道:“無妨。此地一時無甚艱險,我等同道兄弟,就當再多漂泊兩日,後續倘若無事,也是要跟著回山。再說王師姐此次回去,掌門師伯和諸位長輩若有新的指示,恐怕還要勞煩一趟。” 王紅葉向眾人看看,稍有低眉思慮,抬頭一聲道:“也好,那就依奚師兄之言。我會盡快回去向掌門師伯稟報,辛苦各位留守此地,望多多保重。” “一路順風!”奚常一個拱手道。 跟著,眾人也是紛紛啟齒,一番送好。 王紅葉一一笑顏應承過,轉身飄然而去。 驛道另一頭的城鎮。 兼具南北之風的一條街道,當實地走在其中,入眼皆是車水馬龍,相較於從外麵看起來,這鎮子要比意料中的還要大上許多。 說起杳寒山一帶,雖處中州兩地間,但卻並不屬於任何一邊,因地勢復雜多變,西起秘境神農源山脈,東至浩渺雲夢大澤,從深山密林到浩瀚湖泊,地勢繁復且是潛藏禍亂,常有兇獸出得山林,遊蕩為害,抑或是化作天然的紛爭之地,江湖爭鬥集中頻發。 種種緣故,南北中州、國力盡皆不及,成為一段中間地帶。 “奚師兄,我們當真不用留下一人,守在那‘血陣’處嗎?”天墨眾人行走中,宋詣的聲音問道。 “不必。”奚常沉穩聲色道,“我們已在那邊查看多時,再無異狀。況且我等若是繼續停留,就算是有魔教中人,恐怕也不敢現身。但倘若真有魔教妖人藏身暗處,隱忍不去,興許便是在這鎮子裡的可能性為大,大家當要處處留心。” 眾人心頭暗自稱是,各自舉目朝周圍打量。 中州南北跨度頗遠,北邊房屋多為磚石結構,南方多濕潤氣候,屋子則常由木板建築,以隔絕水汽。而此地房屋風格,磚木兼有,讓人南北莫辨,渾然不似任何一處中原城鎮。凡店麵,門口大多長掛燈籠,看來晚上也沒有宵禁之說,這點又跟尋常城鎮別無二致。 正是中午時分,街道上行人穿梭,人聲不絕。循著喧鬧聲最大的方位,天墨眾人行至一處客棧前,但見其中賓客落座,門外行人如流,兩側豎立的兩根圓木上,高掛連串紅燈,中間牌匾上書客棧名字--“匯源樓”。 “幾位客官,歡迎光臨,請問需要點什麼?”眾人踏進客棧去,立時便有夥計過來招呼,大概也是看出眾人身份,連番點頭哈腰,殷勤問候,介紹店內菜品。 奚常向那夥計看去一眼,說道:“煩請給我們上一壺茶,再隨便上幾樣小菜。” “就辦!”那夥計應聲道,又露笑哈腰,抬手一引,“請各位先行落座。” “這邊請--”奚常稍微點頭,後續也不言語。那夥計見狀,口中相請一聲,回身引路。 眾人跟行其後,酒樓內雖是寬敞,不過眼下客人甚多,進門後走動好一截,竟然不見空位。途中,在天墨眾人經過,人人一身宗門服飾顯眼,不住有客人投來目光,口中嘖嘖有聲。 由那夥計引領,天墨眾人來到邊側的一張桌子坐下,很快就有一壺水端上來。 “各位客官先用茶水,飯菜隨後就上。”那夥計留下一句,轉身忙去。 “有勞!”奚常點頭道,接著便提壺倒上一杯,遞到旁邊的柳月亭麵前。 柳月亭伸手接過,張口正要言謝,卻見奚常眼神以示,領會過來,默默起杯喝上一口,並不言語。而見此情形,後麵宋詣與南簫瑾二人,也是默然接杯而飲,大家都心領神會,並不如何高談闊論。 後續時分,幾道菜色依次送來,天墨眾人各自從容提筷,同時依舊是凝神靜氣,時刻留意周圍的情況。 “據說這次是鐵將軍書信相邀,”滿堂嘈雜的聲音中,一道話語聲道,“天墨門派人,前來打探魔教蹤跡。” 有聲音回應道:“但此事由來蹊蹺,那魔教在中原地界絕跡多年,難道真有復出的說法嗎?” 有聲音道:“我看未必就是那魔教所為,說不定隻是江湖中某些不入流的旁門左道,在故弄玄虛而已。” 一個聲音道:“這事要在別的地方,或許可說故弄玄虛,但要在中州,那可是稀疏平常,再離奇的事也是有的。就拿幾年前的那一樁山事來說,上百個人說沒就沒了,從此音訊全無,周圍村莊裡的人進山搜救,也有人一進不出,就此生死不明。當時大家都慌了神,認為是上蒼降下災劫,是天要亡國的征兆。” 又有聲音道:“不過說起這個,有一件事你們聽過沒有,當年那些莫名失蹤的人,最近又有人重新露麵歸鄉,也不知真假。” …… 不多時,酒樓中某處桌位一陣杯盤之聲,跟著一道驚訝的聲音響起:“老李,你這是要做什麼?” 一個聲音回應道:“過去敬酒共飲一杯啊,難得諸位天墨高士在此,正可趁此良機。” 剛才那聲音道:“你喝多了!他們天墨門人豈是酒肉之輩,你要如何與人共飲?” “卻有這般說法,這如何是好……”那敬酒人似乎也是沒料到這點,一時佇立桌旁,眼望手中杯酒,麵色不展。 “我看也不然,”桌上另外一人道,“要說諸位天墨俠士,在那天墨山上自然是清規戒律,但外出行走江湖,身處異地他鄉,自然也有入鄉隨俗的時候。是否能飲酒尋歡且先不論,但有天墨俠士,興致所在,路經那賭坊之所,稍取身上財物,小賭幾場引以為樂,也是有的。” “‘天墨俠士’?‘賭坊’?六師兄?”天墨眾人這邊,柳月亭的心頭忽然冒出來幾個念頭,“但那‘稍取財物,小賭幾場’又是怎麼回事?” 想要轉頭過去問一問,但那桌人位於他的正後方位,想要詢問也是有所不便。 “哦?”繼續在聽,那桌上果然也有人來了興趣,“卻有這般風雅,願聞其詳?” 剛才那人也是笑言道:“本來是前段時間,那萬金堂一處分號發生的事。那位天墨弟子豪氣乾雲,揮灑萬金,驚動一時,最近更是被請上了那‘撫仙湖’萬金堂的總號。” 那打聽者道:“你說‘撫仙湖’,就是東邊那處地方的……” 那講述者道:“沒錯,便是那一處地方。相傳為是萬金堂總號所在,可惜地兒雖好,並非我等尋常子民可去之處。” 那打聽者道:“這是何故?” 那講述者一聲嘆息,道:“所謂天上人間。那萬金堂雖是經營賭坊之所,總號卻有不同,因位處‘撫仙湖’,名號‘撫仙樓’,所在位置本來縹緲無定,但凡能去往那裡的人,隻要情願揮霍金錢,便可無所不能,無所不享。因此在那萬金堂總號,不但各路江湖人士雲集,也有許多王公貴族流連其間。如我等,尋常子民百姓,怕是連門檻都難能跨過去。” 聽那人提到“萬金堂”,果然更加憂心忡忡了。跟著,又聽那萬金堂總號的種種,柳月亭眉間愈發緊皺,隻心想,如這般安樂之地,六師兄進到裡麵去,倘若是又把持不住,那還得了。 正就要起身去問,忽然自己這邊一道清朗的聲音響起,奚常已然轉頭朝那邊看去,口中提聲而道:“這位兄臺,你剛才所說那‘撫仙樓’,不知能否請教,那裡是什麼地方?” 那邊桌上幾人稍微一怔,停頓片刻,剛才那位說話的人客客氣氣地道:“不敢說教。那‘撫仙樓’本是一處賭坊的總號,開設在東邊的‘撫仙湖’。” 奚常道:“既如此,你又說那‘撫仙樓’位置無定,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是為何?” 那人道:“因那‘撫仙樓’本是一艘巨大畫舫,遊於縹緲山水間,方位不定。” 奚常道:“如你所說,那地方令得人人趨之若鶩,各路人物匯集。不過一處賭坊,卻何以如此?” 那人道:“這位俠士有所不知。因那‘撫仙樓’並非尋常的賭坊處所,為是那‘萬金堂’的總號,而能去往那裡的也都不是一般人,能不惜萬金隻求一樂,實屬聲色犬馬之地。” 奚常道:“如此之地,就恐怕沒少招惹是非,中州這邊,官府能坐視不管嗎?” 那人道:“要說這一帶,本就是南北不沾。再說那‘萬金堂’,雖是縱情聲色之地,但行事作風,不犯官家王法不違江湖道義,官府無可指摘,也不染江湖恩怨,就單單隻做買賣,有時更出麵主持公義。也因此,那萬金堂總堂主納蘭乾成,在這一帶可說是掌管風雨的人物,無論在黑白兩道都極有威望。” 午間時分,不覺而過。 天墨眾人這邊,奚常後麵又向那人一番打聽,對方始終客氣相告,言語之間,將那“撫仙樓”的種種妙處說了個遍,說到興致高處,話音落而意猶未盡,頗有不得親臨體會之感慨。 最後臨行,對方諸人一起過來,天墨眾人以茶代酒,共飲而別。 那邊諸人出得酒樓,醉意微熏,一路高聲言笑著,扶攜而去。驀然間,身後一聲叫住,眾人回身過來,見是剛才四位天墨弟子中的一位,此刻眉間緊蹙著,麵上神色一陣變換,忽然開口問道:“那‘撫仙樓’要怎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