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城市綠地生活》這本書的統計結果顯示,羅斯廷市內“天然或人為修剪過的草地、園林以及落葉林”的麵積約占整座城市的三分之二,這個數據可能會令那些久居大城市的人感到驚訝,甚或違背了某種直覺,認定在現代化的都市內部,文明與自然是不能共存的。 實則,這座城市向來如此。 低沉的嗚咽聲中,黎明號逐漸減速,最終停靠在羅斯廷市北區的羅德蘭斯火車站,這個名字若是放在中古時代,其寓意便為“風吹過之地……生命盎然地激發”,如今則作為市內唯一的火車站,迎接來自四麵八方的乘客,倒也在無形中吻合了它在數個世紀以前的印象。 林格提著妹妹的黑色小皮箱,下了火車,第一眼看到的是月臺獨特的木製穹頂,建築師別出心裁地將其設計為傘蓋狀的樹冠,由多根深褐色的柱子撐起,表麵覆蓋四季常青的春藤,枝上則懸掛著墨綠色的油燈,令每一位初入此地的乘客抬起頭時,會恍惚感覺自己踏入了遠古時代的某片森林之中,正行走於一棵古老的參天巨木的注視下。 乘客都往同一個方向走去,像一條河流般緩慢流淌,那裡便是火車月臺的出口。林格帶著梅蒂恩和愛麗絲,跟著人潮移動,用了大約十五分鐘的時間才走到盡頭。 出乎意料的是,將羅德蘭斯火車站與城市街區連接起來的,竟然是一座小小的廣場。它是由紅磚鋪成,占地麵積並不大,至少也稱不上寬敞,但設計感十分精致。因靠近火車站的緣故,商業屬性自然聚集,附近有麵包店、小食店、露天咖啡廳乃至旅館,都緊緊地挨在一起,格局緊湊。 廣場中央是環形的花園,常綠植物在冬日裡展現蓬勃生機,還有一些迎著寒風盛放的花朵,格外美麗。幾排長凳可供來往的行人休息,貌不起眼的灰野鴿毫不懼人,在花園、樹枝和廣場的紅磚上悠然踱步,它們是幾個世紀以前在這座城市棲身的野鴿的後代,如今已習慣了與人的共處,城市雜誌上將它們稱為“可愛的精靈與狡詐、兇狠的無賴之徒”,這兩種迥異的稱呼實際上並不矛盾。 它們是比馬戲團裡的小醜更加懂得察言觀色的,見林格麵無表情地走過便主動避開,而當梅蒂恩與愛麗絲要過去時,卻蹦蹦跳跳地攔在了她們的麵前,探長了腦袋,仿佛是發出了好奇的詢問:你沒有什麼能給我吃的嗎? 兩名少女被糾纏得沒有辦法,隻能從旁邊兜售食物的商販那裡買了一包鴿子飼料,才擺脫了這些無賴的跟隨。當然,看她們喂鴿子時的表情,也有可能是樂在其中。 “這座城市和林威爾市完全不一樣啊。” 愛麗絲的第一印象如此。 她也說出了事實。 “羅斯廷市是一座旅遊城市。” 林格為兩人講述的是書本中提到的內容,也就是他在火車上看的那本書:“它實際上已靠近王國的邊界,翻越索森山脈即可進入萊森堡的國土。因為地理位置的偏僻,這裡的工業化進程相對緩慢,還保留著數個世紀以前的原始風貌。與其說是城市,不如說是稍大一些的小鎮。” “進入新世紀以後,羅斯廷市政府曾想過改變現狀,發展工業,追上蒸汽時代的浪潮,但遭到當地居民的一致反對。他們世世代代生活於此,早已習慣了它的模樣,並拒絕以鋼鐵和齒輪來改造這座城市。” “於是,市政府不得不妥協,並接受了教團聯合的提議,開始發展旅遊業,結果反而取得了卓越的成效。1845-1855這十年來,羅斯廷市的工業產值可以忽略不計,但光靠旅遊收入就支撐起了‘繁盛之城’的美名,曾被《西陸時報》評為‘世界上最宜居的十座城市之一’。” 穿過一條寬敞開闊的通道,林格的講述恰好來到尾聲,三人的眼前豁然開朗。 入目是鋪滿了落葉的街道,以純白色的石板鋪砌而成,表麵黃褐色的柔軟地毯下是車輪遺落的轍痕,顯得很有年代感;中間栽種著四季常青的行道樹,並不完全是單一的品種,灑下陣陣清蔭;街道兩邊的房屋都是白色的墻麵與紅磚的屋頂,風格整齊一致,透著幾分古典與優雅的味道。 城市的綠化環境很好,每隔一段距離便會有小花園和噴泉水池,潺潺的流水匯入道路兩側的水渠,其中漂浮著落葉、魚腥草、水蓮和不知名的小魚。家家戶戶都有花壇:門前的花圃、窗臺下的懸掛式花箱、窗邊的盆栽……都有美麗的花朵迎冬開放,散發淡淡的清香。 天空很晴朗,通透無雲,在林威爾市的郊區才能看見的清爽景象,在這裡卻是習以為常,因此過路人常常不以為意,見麵時的寒暄,也不會提到今日的天氣如何,這似乎與大布列塔王國的普遍國情區分開了,倒是與旁邊的萊森堡頗為類似。 “好漂亮呀!” 從小就在“傷心之城”林威爾市長大的梅蒂恩看到這幅景象,有些呆了。 愛麗絲也嘖嘖驚嘆,沒想到在19世紀的蒸汽時代,居然還存在如此生機繁榮的城市,完全顛覆了她對“蒸汽朋克”的認知。如果不是身後頻繁傳來火車行駛時雷鳴般的轟咆聲,街道布局中也能看見蒸汽管道與煤氣管道的蹤影,恐怕她會以為自己身處一座奇幻世界的城市內部。 “走吧。” 林格一手提著黑色小皮箱,另一隻手牽著妹妹,往不遠處的公共交通站點走去,至於愛麗絲?她自己會跟上來的,何況林格隻有兩隻手。 與林威爾市或者說大部分城市不同的是,羅斯廷市的公共交通係統除了近年來逐漸興起的地鐵之外,並沒有蒸汽列車的班車,全都由復古式的雙馬四輪馬車取代了。這種馬車有傳統的兩層車廂,上層車廂是露天開放式的,坐在欄桿邊的乘客到春天時,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常會伸手去折道旁樹木的嫩枝,帶回家中感受春的氣息。 如今是冬天,雖然行道樹四季常青,但葉子還是被寒風吹得有些老了,因此並沒有人這麼做。 在愛麗絲的強烈要求下,三人最終坐上了上層車廂的座位。伴隨黑色挽馬的嘶鳴聲,車輪骨碌碌軋過街道,愛麗絲居高臨下地欣賞路邊的花壇與水渠,偶爾對水泥縫隙裡頑強生長的狼尾草和牽牛藤更感興趣。 馬車從羅德蘭斯火車站外的索蘭思街道出發,一路經過了白花巷、羊街、盧蘭埃爾克街以及若瑟街道,最終抵達了位於城市西區的舍瑞爾大街。 這幾個名字都很有意思,充滿了羅斯廷市的本地風格。索蘭思意為“蕭瑟的秋季落葉”,中古時代,這裡是城市最早迎接秋天的地方;白花指的是一種類似啤酒花的白色花卉,具備藥用價值,羅斯廷人用它來治療簡單的感冒;羊街不是養羊的街道,而是“放牧歸來的羊經過的街道”,這座城市至今保留著古老的牧羊人職業;盧蘭埃爾克的意思是“看見原野的地方”,因為道路盡頭止步於通往原野的鄉村小道;若瑟之名意為“詩人和他的花”,現代植物學之父威廉·康納在這裡收錄了兩百一十七種植物的習性與特征。 至於舍瑞爾大街的含義,則較為簡單:妖精與懸鈴木。 盡管沒人知道這兩個詞語是如何聯係到一起的,但至少,林格、梅蒂恩和愛麗絲三人,或許知道“妖精”之意的來由。 聖夏莉雅提到的“妖精深眠”旅館,就在這條街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