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活屍(1 / 1)

天瀾筆錄 子慕淩兮 6442 字 2024-03-16

葉臻本來是不打算與謝幼清有過多交集的,但與其讓他一有機會就在自己和玄天承耳邊喋喋不休,不如一句話堵住他的嘴。她沒有完全透露自己的身份,點到為止,讓他猜去吧。   屋子裡,女人們已經親如一家地聊了起來。葉臻看在眼裡,微微舒了口氣。她其實並不會安慰人,麵對別人的眼淚和哭訴隻覺得無所適從,眼下,她們已經不需要她了,那就最好了。   她一個人往外走去,屏蔽了周圍所有人,專注地想自己的事。   回想過去的一個月,她隻覺得如在夢中。太多她意料之外的人和事接踵而至,將她的腳步完全打亂。   最初她隻是在梁王手中拿到了那截斷指,所以把葉家案子的重心放在活屍上,可對於活屍她毫無頭緒,大哥和三哥因為穀中出現的活屍去南疆查探也至今都沒有帶回什麼消息。於是她轉而去查陳家,的確是發現了第十三個位點的活屍,卻卷入了更大的漩渦中。   尚未等她弄明白陳家與活屍和當年案件的關係,望川樓的意外發生,讓她悲痛欲絕。寒軒的通信渠道也不能完全相信,她隻好求助於無極閣。然而從這裡開始,事情就已經不是她能夠掌控的了。   準確來說,望川樓隻是個舞臺,葉家人則無知無覺地,在萬眾矚目之中,領著十數無辜之人走向死亡的結局。望川樓竟牽扯了寧壽宮、知本堂和三清堂的三方博弈,而在秦國公下場、葉鶴林證言流出以及新科狀元方榆奉旨前來的當天,朝中便開始吏治清查,讓事情向朝政和派係鬥爭進一步發酵。   葉臻跟方榆設下計謀,讓葉鶴林假死落在己方手中。本是故意走漏消息,想借此機會釣出幕後黑手,結果釣上來的魚卻完全偏離了他們的設想——葉臻至今都沒有查到,那批殺人如麻的黑衣人是什麼來路。而景春苑的爆炸,以及後來發生的臥龍山淮安王墓的事,就更加不在她預料之中,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匪夷所思。   那天在臨川跟玄天承吵架後,她旁敲側擊地問了,再加上後來的調查,她終於大致了解了張燁和陳家的恩怨。這些了解到的信息雖然不一定全部真實,但足以讓她理解為何最初魏平會刻意告訴她“往城南翠衣班”這句話——張燁想要借她和方榆的手揭露臥龍山的秘密,抑或是陳崇緒想要讓他們與景春苑一起永遠埋葬,真相究竟如何,則取決於魏平的立場。   而魏平的立場究竟是什麼呢?隨著玄天承殺死魏平,這個問題的答案她永遠無從得知,也不重要了。她隻能告訴自己,就目前的局麵來說,寧壽宮與女帝他們是統一戰線的——玄天承殺魏平已經佐證了這一點。無論張燁在望川樓一案中到底扮演了什麼角色,他最後都必須是無辜甚至正義的。也正是因此,沒有任何強有力的證據能夠直接指證陳崇緒才是幕後真兇,任何其他的證據一旦暴露出來,寧壽宮都無法全然摘乾凈。   方榆最後以“青城山弟子為報葉家之仇與望川樓勾結”結案,主犯魏平“燒死在府衙大火中”,那位不知名姓的青城山弟子溺死澧水之中,其餘“從犯”全部落網。   葉臻不甘心,試圖從青城山打開缺口,了解鉞寧楚離仇的事情後,便決定用血靈草作為籌碼,讓青城山找出陳崇緒在背後搗鬼的證據。楚離仇和堇安的相認讓她始料未及,但說開之後,青城山陰差陽錯便成了她的助力。楚離仇說他會去跟鉞寧說項,他不會服用血靈草,但也會撐著一口氣活著,直到當年真相大白。葉臻於是和楚離仇達成合作,葉臻根據葉鶴林和陳家通信的內容,暗查陳家父子常去的場所和常見的人,楚離仇則潛回汝南,回溯當年兵禍和活屍的線索。   一月來幾多波折,險象環生,但也算收獲頗豐。她拿到了當年父親留給小叔的無字書,扣住了葉鶴林,也找到了葉鶴林與陳家來往的書信。眼下隻要弄清楚陳家和活屍的事,就能把當年的事情全部串聯起來。   而光查明真相還是遠遠不夠的。玄天承他們做的事,葉臻都看在眼裡,陳崇緒和陳家的勢力遠遠超過她當初的想象。她手中既有無極閣和寒軒的力量,能幫他們一點是一點。   葉臻快步回了官衙,隨便弄了點吃食,還沒開吃,留在蟒縣接應夏鴻的影衛們卻到了,領頭的,正是多日不見的霍楓。她於是上街買了些熟食,又蒸了幾十個饅頭,等鍋開的時候,霍楓撇嘴說:“屬下還沒來得及跟小姐說上話,就又被派去幫夏指揮使。可屬下看夏指揮使壓根就不用我們幫忙,倒是小姐身邊一個人都沒有,讓人擔心。”   葉臻笑,又疑惑道:“不用你們幫忙?怎麼說?西川轉運使呢?”   “西川轉運使失蹤了唄。”霍楓難得露出嘲諷的神色,又有些委屈地說道,“本來失蹤就失蹤嘛,指揮使卻沖我們發脾氣,說要不是我們搗亂,人是跑不了的。可我們什麼都沒乾,就是想問問指揮使有什麼可以幫忙的,而且在邙山,我們和益州軍一同作戰,指揮使明明是認識我們的。”   葉臻又想起夏鴻看自己時奇怪的眼神。但她一時也沒想明白,隻說:“許是走了要犯,指揮使心裡煩著。也怪我,讓你們去人家地盤上管閑事。”頓了頓,嘖了聲,“代元熙跑了?這可麻煩了。”她揭開鍋蓋,饅頭的香氣飄來,幾個影衛奔走許久,不由都直流口水。葉臻便也暫且不提這事,說道:“先吃飯吧。”   飯吃到一半上,卻是又來了消息,派去接應君墨君識的影衛回來了一個報信,說是二人受了傷,此刻去了泗水百草堂。葉臻連忙放下筷子,囑咐霍楓等人在渝川修整,便隻身趕往泗水。   到了泗水已經入夜,葉臻直奔二樓廂房,剛拐到樓梯口就見君識端著水盆出來。她放輕了腳步,壓低聲音問:“四哥,你沒事吧?大哥呢?”   “我沒事,是大哥。”君識語調仍舊很平靜,但眼尾發紅,“挨了一掌,還非要給我推血過宮,我是好了,他不行了。”   葉臻一下子急了起來,君識摸了摸她的頭,“別擔心,你這百草堂什麼藥沒有?退了燒就沒事了。”   葉臻悶悶地“唔”了一聲,便聽到君墨中氣十足的聲音隔著門傳來:“小七,你別聽小四瞎說,你大哥我好著呢。就那個小娘養的,奈何不了我!”   她紅著眼睛噗嗤一聲笑出來,推開門進去,“一個兩個的,都嘴硬。”見君墨撐著坐起來,連忙去扶了一把,又往他背後塞了個靠枕。因為都不是小孩了,也不能隨便脫了他衣服看傷,隻能把了把脈,見內傷確實不算特別嚴重,才總算放下心來。   “你坐。”君墨拍了拍床沿,“真沒事!瞧你那眼睛兔子似的,多難看!我就讓影衛去跟你說聲,我們來百草堂住幾天,他都跟你說什麼了?急急忙忙就跑來,吃飯沒有?”   “沒呢。我剛讓廚房去做了,等會兒我們一起吃。”葉臻在床邊坐下來,卻是低下了頭,“大哥我錯了。我不該不知天高地厚去跟蹤陳崇緒,害得你跟四哥受傷。”   “倒頭回見你認錯態度如此良好。懂了,你吃軟不吃硬。”君墨笑道,忍不住咳嗽兩聲,“記住教訓了?再不許有下次。”   葉臻連忙端水,又見那水冷了,不由嘟囔,“四哥怎麼給你喝冷水。”剛摸到小爐子上水壺的手柄,背後就忽然一陣冷風,君識冷漠的聲音響起:“他就該,讓他也長長記性,再敢不要命試試。”   “出息了啊小四。”君墨連連咳嗽,“你給我等著。”   “你先好了再說。”君識說著,從葉臻手上接過了水壺,兌了溫水,遞到君墨手裡。   君墨喝了水,才覺得喉嚨裡那股子血腥味平復了些,不由道:“這陳崇緒的功力倒真厲害。不過,好像都不是他自己練的,他身上的靈壓很不穩。”   葉臻連忙把臥龍山的事情跟他二人講了。君墨蹙眉,“這事兒吧,你哥之前也跟我說了,我有心理準備,但沒想到我跟小四一起都不是他對手。”   “我哥?奧,我皇兄。大哥見過皇兄了?”葉臻反應過來,卻更是糊塗,“那天也沒來得及問,你們怎麼會在那裡的?你們去追陳崇緒,後來的事呢?”   “陳崇緒會氣遁術,那幾座山頭又黑氣環繞,我跟大哥都受了傷,沒有再追。”君識說,“我跟大哥是在鎮南關遇上的,大哥在二姐那喝茶,梁王也在。”   “什麼喝茶?是阿然和梁王那邊剛好也在查活屍的事,我本也是為這事去的南疆,正好跟他們交流一下。”君墨說,“鎮北侯一早就跟梁王寫信說起臥龍山屍兵的事,梁王走不開,我跟小四一合計,就打算過來看看。屍兵沒見著,卻聽說了邙山的事,過去一看,還有個你在呢。”   “奧。”葉臻弄明白了前因後果,又問,“哎,三哥不是和你一起去了南疆?三哥呢?”   “別提了,毫無頭緒呢。”君墨嘆了口氣,“進南疆第一晚,我跟你三哥就在客棧遇到了刺客——那刺客不是沖我們來的,就是我們倒黴,剛好摻和進去了。那刺客應該是王子府來的?總之難纏得很。我一回頭,你三哥就不見了。”   “就,不見了?”葉臻瞪圓了眼睛,“那你找他沒?”一旁的君識雖沒說話,但也很是驚訝。   “找了啊,城裡城外找了三天,愣是連影子都沒見著。”君墨說起這個也十分苦惱,“老三本事不在我之下,按理那刺客也不能把他怎麼樣。就算真的一時走散了,也沒道理不回客棧來。若說錯開了,他也不該沒看到我留在客棧的信啊。”   葉臻皺眉不語,又追問道:“那大哥是一個人去了南疆?查到什麼了?皇兄皇嫂那邊跟你說什麼了?究竟是誰在操縱活屍,南疆人,還是白家人?這次闖進留仙穀的活屍是哪裡來的?跟八年前的一樣嗎?”她越問語氣越激動。   “你先別急,聽我慢慢給你講。”君墨拍了拍她的手背,“我們原本所認識的活屍,是使用南疆流傳千年的一種秘術製作的。所謂的‘屍毒’,指的就是含有這個術法的毒液。施術者通過把這個術法種在屍體或者活人身上,使他們逐漸失去自主意識。施術者可以控製單個或少數幾個活屍的行為,但大多數的活屍,在沒有施術者控製的情況下,會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啃咬周圍的正常人,把屍毒傳遞出去。施展這種秘術需要極其強大的念力,施術者本身需要有很高深的修為,許多南疆人即便是自幼修煉術法,終其一生也無法掌握要領。”   “但這種活屍,隻是行屍走肉,可以傳播屍毒,身體素質卻不會和正常人明顯不同。闖進穀裡的那個,不能用中階靈術消滅不說,斷肢也能成人。換句話說,他是個被力量凝結出來的東西,無所謂載體,隻要力量在,就可以成形。要是力量夠強,想讓他是什麼形狀,就可以是什麼形狀,比如說你們在墓裡遇到的人麵骷髏。這種活屍不咬人,通過打鬥的方式對他人造成傷害,他們種下的所謂屍毒,比如堇安身上的,實際上隻是一種烈性毒藥。要解決這種活屍,要麼是純暴力,比凝結活屍的力量強就行,但治標不治本;要麼就是找到施術者,從源頭上解決問題。”   “所以,現在有兩種活屍?有兩批人?”葉臻喃喃道,“堇安說過,她爹變成活屍之後咬了她娘,那八年前的活屍,應該是第一種?”   她本是因為想不通為何五城兵馬司會幫著陳梁打家裡人、陳梁的兵怎麼潛入京城、又怎麼能夠穿過層層護衛劫走皇太女,才把一切歸結於活屍。可現在發現活屍跟她想象的有很大出入。第一種活屍隻能傳播屍毒不能造成大範圍傷害,第二種活屍若是八年前就有,現在恐怕國家都沒了。而且最重要的是,根本沒人提起活屍。是諱莫如深麼?隻怕是極少有人親眼見到了活屍,而這些人中又大多已經死了。   而且,通過葉鶴林和陳家的信件,她已經不需要用活屍來解決前麵的疑惑了。   現在看來,更大的可能是,八年前陳梁叛軍隻是小範圍使用了活屍作為開路先鋒,而活屍的使用,平叛過程中十數南疆間諜的落網,卻坐實了葉家勾結南疆的罪名。   君墨說:“你皇兄他們年初在永州邊境查到幾個操縱活屍作亂的,長著漢人的臉,拿的也都是漢人的戶籍和通關文牒,卻有一半的南疆血統,都是南疆的間諜。他們招供說從前在陳梁麾下做事,專門替他對接南疆的一個術法世家——這個世家因為南疆派係鬥爭已經滅族了——後來落草為寇,半年前有人找到他們,給他們置辦了身份,還傳給他們功力,教給他們製作活屍的方法。他們回憶了半天,才拚湊出那個人的相貌,不過你皇兄說了,那五官一看就是假的,要找到那人,怕是大海撈針。”他看出葉臻更關心八年前的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於是又說,“八年前的事,也問了他們很多次。他們應該不是死咬著不說,是真不知道。事情多半是那個已經滅族的世家做的。”   “又是斷頭線索。看來,現在隻能抓著陳家這條線了。”葉臻捏了捏拳頭,“永州能抓到南疆間諜,活屍也比以前更厲害了。也不知道陳崇緒是不是真的有幾千人的屍兵,那個教間諜製作活屍的人是不是跟他有關係。若是真的,鎮南關豈不是腹背受敵。”   “梁王他們心裡是有數的。我到鎮南關的時候,他剛和嶺南都護府的秦將軍一起,專門成立了臨時流民戶籍管理會,嚴格設卡審核身份文牒。便是廣濟苑收容的難民,也專門安排了軍隊管理。”君墨說,“南疆那邊不知道吃錯了什麼藥,連番攻城,還專門叫會漢話的人在陣前叫罵,顯然是沒安好心……你還不知道吧?襄陽侯和南疆大王子的人,月前通過一筆生意剛在永州境內會麵。益州布政使和鎮南關駐軍總參謀,也有私下的文牒往來。這裡頭水深著呢。梁王他們能完全相信的,也就是從京城帶去的五萬白狼軍,還有嶺南都護府秦將軍手下的人。不過他們沉得住氣,隻守城不應戰,派了小隊出城去護送關外漢民入關,遣使者往南疆境內交涉。”見葉臻沉思,又說:“這也是鎮北侯跟梁王的默契了,西南和鎮南關不能同時動。鎮北侯這邊既已先動手,鎮南關便要暫且靜默。”   “我明白。”葉臻說,她站起來,對著墻上貼的地圖比劃道,“可以是西南和南疆夾逼鎮南關,也可以是鎮北侯和梁王夾逼西南。這是一場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