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壯士暮年(1 / 1)

蟪蛄之年 長秋一夢 4308 字 2024-03-16

甲奮力揮動羽翅,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然而一向自認強力的羽翼此時卻是那麼軟弱無力,好不容易才在掉下五六層雲葉的高度後停了下來,六足都在顫抖,他趴倒在雲葉上,隻能奮力的抬起頭,卻終究沒有看到那位可敬對手的身影。   其他的族民要麼還慌忙的往下飛行,要麼躲藏在雲葉底部,唯恐那恐怖的生物注視到自己。   聖樹為羽民族提供了庇護和生存所需,卻也會招致其他的生物,有的時候隻是一些與羽民族相近體型與習性的獨行者,甲就見過一位這樣的來客,他的體型圓碩,長著一對紅色鞘翅,收攏時可以覆蓋在身軀上方當作甲殼,鞘翅上還有一些黑色斑點,雖然別具美感但飛行速度卻顯不足,和羽民一樣擁有六足,頭部還有一對觸角,據他所說,他的族群生活在遙遠的地方,因為一陣大風,他與族群失散了,那之後已經過了好幾個紀元,他也沒有再見到同族,甲和玄邀請他一起飲用了雲葉上的晨露,與這位旅行者一起大快朵頤,聽他說著一路旅行的奇妙見聞。   然而來訪者也並不總是友好,最危險的一次,是甲和玄剛遷居到雲葉上方時,那時他兩還很稚嫩,居住在雲葉最下層,新的光晝季到來時他們依舊在酣睡,然而族中的勇士的警示卻他們驚醒,和光晝季一起到來的還有一隻巨鳥,他的羽翼單麵就能覆蓋一片雲葉,他的尖喙是最鋒利的武器,在晨曦之中,他沖進聖樹上方,對見到的羽民大肆殺戮,將雲葉層中攪得天翻地覆,驚恐的甲和玄躲進一條聖樹上的溝壑,看著一片片雲葉摔落,那場噩夢,以這個黑色的死神迎著晨曦飛去為結尾。   每個紀元因為各種原因夭折或死亡的羽民太多,這是每個活著的羽民都熟知的事實。甲熱衷於指導那些未成長起來的幼民,也看到了太多羽民死後被生活在聖樹底部的大蟻族群抬走,生與土中,死後被同樣居於土中的種族接走,這不是一個糟糕的循環,而羽民也經常在草葉間與各種怪蟲、蚱蜢、刀螂等戰鬥,對死亡抱著一種原始的宿命態度,所以即便是像陽這樣可敬的對手,一朝生死,種種榮耀也隻能盡奉風中。   然而依舊有一個身影,他不尋找任何蔭蔽,就站在外層雲葉上,看著這白色的殺戮者掠過至高雲葉,以吸吮晨露一般的姿態帶走了一個無助的羽民,他沒有大聲痛罵怒斥,隻是用雙翼與下部兩足將自己撐牢,以眼中的深邃直視這帶來恐懼的生物,他的雙翼已是蒼老褪色,不再強壯美麗,但在那巨大的陰影之下,他的身形卻在狂風中保持著昂揚不倒。白色殺戮者沒有任何停留,也不會覺得自己完成了一場絕佳的刺殺,他保持著來時的姿勢,駕馭罡風遠去,然後那道身影大聲喊道:“危險解除,比賽繼續!”說完撤去雙翅,身形趴伏下去,被其他雲葉遮擋。   一位位羽民重新向上騰飛,甲攔下其中一位問道,“剛才的那位是誰?”   這位羽民先是用勇士禮向他表示了尊敬,然後用更加尊敬的語氣虔誠道:“那是老族長,他是最初的勇士!”   甲側頭看了一下玄,他站在自己的左下方,恐懼早已消散,此時臉上隻有歡悅之情,與所有在場的族民一樣,以尊奉勇士之禮為他歡頌,羽民族的勇士頌歌並沒有詞,而是順著風聲輕吟,風吹動一層層雲葉,簌簌成聲,或急或緩,於是歌聲也或急或緩,在羽民族中,勇士,意為駕馭狂風者,那些吟唱好像是說:啊,至高的勇士,狂風也被你折服,你令它溫順,便是彰顯你的仁慈,或令他狂暴,以昭示你的怒火,啊,風聲啊,獻上你的忠誠,自此為我等騎乘吧……   然後甲又看了一下朔,他站在自己的右下方,用暗含忐忑的聲調一同唱著贊歌,神色中卻絕無一絲為同謀者不幸的悲傷。   甲俯視著全場,感受著所有族民的認可與尊敬,看到了那些稚嫩的族民眼中的光芒,往日重現一般,以後這些幼民也會追隨他的道路,試圖取得這樣的榮耀,他收回觀察各位同族的目光,經過這樣的風波後得到這至高的榮耀並沒有讓他有多少歡喜的情緒,接下來他的目光透過層層雲葉,看到雲葉之外的世界,相似的聖樹似乎無窮無盡,昭示著這個世界還有太多未知,“我也是這些聖樹認可的勇士嗎?我真的能駕馭狂風嗎?如果真能駕馭狂風,為什麼此時還是風動不止,如果不能,勇士的真正含義又是什麼?”   他就這樣沉默著完成了整個慶典,終於等到不需要他參與了,於是甲從高處躍下,跳到一片期待許久的雲葉上,在這裡沒有喧鬧不止的風聲乾擾,而且處於聖樹最外端,其餘的聖樹也都是一樣的尖頂,如果他要遠行,站在這片雲葉上,借助風的力量,就可以前往別的聖樹,然而還沒到遠行的時候,在比賽之前,他一心隻有對榮耀的渴求,此時榮耀在身,卻是感覺有些乏累了。他索性趴伏在雲葉末端,一對羽翼張開鋪陳,閉眼享受著風吹過翼翅的寧靜,這時他的心思才逐漸活潑起來,為自己低聲哼唱了一段勇士頌歌。   不知這樣的寧靜持續了多久,他才在聽到振翅的聲響中睜開了雙眼,側頭望去,是玄來了。   “你不高興?”玄問道,從慶典開始他就注意到同伴的情緒低落,以一同成長到現在的認識,他原以為甲在如願獲得勇士頭銜後,會高傲的振動著羽翼繞著聖樹飛上一圈,再悠然的落到他該享有的尊位,然後向所有族民宣稱:“我就是勇士!”   “因為陽嗎?既然是冒險,就有失敗的可能,在冒險中活下來才是第一要素,這並不會影響你的勇士稱號的真實性。”看到甲點頭後,玄繼續開導道。   “玄,你說勇士這個稱號除了榮耀還有什麼意義嗎?”甲開口問道。   “哎呦,你這剛獲得勇士稱號就不屑一顧了?”看著甲正經請教的神色,玄又繼續說道,“獲得這個稱號意味著不再是普通的羽民,是所有羽民尊敬的對象,隻要還生活在聖樹上,就不會有羽民不認識你,你將是特殊的一員,不像我,即使以後被巨鳥吞食了,或被大蟻帶走了,也不會有羽民多在意片刻,這還不夠嗎?你到底在想什麼?”   甲在想什麼?他想到第一次與玄圍觀比賽,看到勇士駕馭狂風逐雲而上,他想奮力追逐,卻被輕鬆的甩在了下方,從那以後,他就羨慕這樣強健的體魄,快意絕雲間,而風斯在下矣,這些心思,不說也罷,他展顏大笑,沒讓同伴繼續擔心,“哈哈,就是想在你麵前炫耀一下,難道勇士不就應該思索一些這樣的問題嗎?”   玄一時氣結,雖然這家夥已經勇士尊號在身,但這討打的模樣是一點沒變,然後羽民族成員們就看到新晉的勇士和他一直以來的同伴又和往常一樣在聖樹間大戰了一場。   等到玩累了,已是這個光晝季的末尾,甲才施施然飛回自己的居所,居所在背靠夕光的方向,此時已是漸顯昏色,這時甲看到了下方的雲葉上有一道身影顯然在等待自己,那是朔,為表對勇士的尊敬,他必須將所有的密謀坦然陳上,而甲正有一些疑問需要他來解答。   “尊敬的……”朔飛躍上來,正在開口間,已被甲打斷,“喊我甲就行。”   就著光晝季的尾聲中,朔將自己與陽的密謀陳述了一遍,而甲開口問的第一個問題卻是,“密謀不成功,你接下準備怎麼應對岐?”他雖然不是很理解朔為了配偶權放棄追逐榮耀的內在動力,但就像他也不理解玄為了族群留名追逐榮耀一樣,他尊重這些選擇,而他並沒有義務履行陽許下的承諾,按照羽民族規則,勇士之下的名次,也隻是能與岐這樣的壯民相當,而岐與朔都已發育完全,公平競爭注定是一個漫長的過程,直到分出勝負。   “我已和她說明,”朔坦然道,“為了避開岐,我們將遷居到別的聖樹,在那裡安安靜靜的生活。”   在如今的羽民族裡,遷居絕對算是很有魄力的一個決定,與族群共居,即使在漫長的黑暗季,也一直有羽民保持示警,這就能規避很多危險,更別說母巢的開辟、穩定的食物供給這些需要族群協力的必要因素了,甲注視著朔,這個放棄榮耀的羽民實在是有不少令他驚詫的地方,最後他才問道,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你和陽在攀爬時借助同伴飛躍,他們為什麼會答應?”   “陽承諾,隻要他取得了勇士稱號,會優先庇護他們,組成一個團體共同進退,保障每個同伴的配偶權,並且可以一起占據聖樹中最優渥的居所群,享受最香醇的清露和雲葉汁液,反正他們也沒希望獲得勇士榮耀,所以都同意了。”朔回應道,無論是最初提出這些主意的陽,還是此刻的甲和朔,都沒有意識道這是特權階級的雛形,一旦這個雛形穩定運轉,後續還會發生很多莫測的變化。   “真是……”甲開了開口,不知道該怎麼評價陽,想了想,中肯的稱贊道,“難怪上次與刀螂大戰時,陽和他的同伴是成果最佳的。”   陳述已畢,甲看著朔在黑暗季初來的征兆中往下飛去,想到以後再也見不到了,也不免有些感懷,然後他安靜趴伏在雲葉上,凝視著深邃的黑暗,等待自己期待許久的美景,在這樣的等待中不知什麼時候進入了沉眠。   等到遙遠天際的黑暗逐漸隱退時,他睜開了雙眼,看到一道道明黃的輝光揮灑像一顆顆聖樹,遠方的天際有一隻隻巨鳥騰飛,感受著被輝光照耀著的溫暖,他展開羽翼從雲葉上飛下,繞著聖樹飛了一圈,盡情的展示著自己的羽翼,許多羽民都看到那些輝光在他的翅羽末端閃爍,折射出七彩的光華,昭示著無盡的生機與昂揚鬥誌。   甲飲飽晨露,又奢侈的在其中遊戲了一會,然後羽翼撲騰,把水珠抖落,感受到身心的清潔,他向著風中的雲葉層飛去,他要去拜謁老族長,把之前問玄的問題再問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