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躍下深淵後,就像以往和玄玩熱衷的躍下雲葉遊戲一樣,在合適的時間張開羽翼減速,穩穩的落在深淵崖壁上的小型聖樹末端。 他凝視著似乎沒有盡頭的深淵,心中的激蕩一如以往,從年少時他就熱衷於禦風而行,無拘無束,也有太多的好奇和疑問,他一度以為勇士稱號是心中最深的期盼,然而好不容易獲得之後,很快就陷入迷茫。 得到勇士稱號並不意味著他已經達成了想象中駕馭狂風的境界,甚至在那改變了比賽結果的巨鳥麵前,說能夠駕馭狂風簡直是一件羞恥得無地自容的事。 然後他詢問了一同成長的同伴玄,勇士意味著什麼?玄的心中,原來勇士是超脫其他普通羽民的象征,是自我成就的證明。 這樣的回答並不能解答自身的疑惑,所幸他曾窺見了那位不畏巨鳥的長者身影,啟,最初的勇士,整個羽民族再無一位羽民比他更有資格定義勇士之意義。 啟並沒有給他勇士的定義,而是將自己的一生展示給了甲,又探究了其餘勇士的道路,無論啟還是昆,乃至後來者中一位位出色的勇士,他們都有自己的執著,但首先,需盡勇士之責。 勇士是族群的定義,是體魄的象征,也是守護的明證,於是甲將所有對自由的渴望和對未知的探索都深藏在心,隻有盡全了勇士之責,他才能義無反顧的走上自己的道路,超過勇士定義的道路。 想到這裡,他對此行的渴望又熱切了許多,身形翻轉倒懸在小型聖樹的下方,然後用力一蹬,將自己彈射出去,就像在雲葉間肆意飛翔一樣,靈巧的避開前行的阻礙,在小型聖樹之間穿行,甚至饒有興致的觀察著小型聖樹的特征,看著那些盤旋的樹乾上綻開著無盡的裂紋,有些枯老的樹皮隻是淺淺的依附在樹乾上,或許一陣強風就能將其帶走。 在數不清的小型聖樹中,枯榮共存,有一次他停在其中一棵聖樹上麵,以他這微末的重量,竟然將那根落腳的樹枝折斷了。 而另一棵聖樹則冒出了淺淺的新芽,那柔和的嫩綠是所有生機中最美麗動人的。 看到這抹新芽他不由想起了身在族群之中的情景,族群定居的聖樹,至今仍有一些雲葉在孕育,無論是取得勇士稱號之前還是之後,他都很熱衷於觀察這種孕育的過程。 先是枝杈上冒出一點凸起,那是樹皮之下的新芽剛剛生長對樹皮造成的影響,樹皮會盡量的約束它保護它,直到這新芽足夠有力,就會將樹皮撐破,迎來光亮,享受雨露。 所有的羽民都知道這是絕佳的美味,色澤鮮美,柔嫩可口,但長輩們也會告誡這是雲葉的幼生,而雲葉是羽民的家園,然而總有貪嘴的幼民想要取食,因此甲少不了上去給這些幼民一些教訓,他總是無聲的繞到貪吃幼民的身後,下兩足一踹,就能將他們蹬下去,能夠攀登到這裡的幼民都已能熟練的禦風,倒也沒什麼危險,但總會被嚇得不輕,這或許是甲在族群裡唯一的“惡”行了。 嫩芽破開樹皮後,生長的速度越發迅速,一個光晝季的時間,就能從低矮的新芽發育成比壯年羽民張開羽翼還長的根莖,再一個黑暗季過去,根莖末端開始逐漸伸展出平麵,雲葉脈絡清晰可見,甲甚至能感受到生機在那些脈絡中流動,借著這些脈絡的供給,雲葉平麵會逐漸擴展出去,在生長的過程中,那種柔和的嫩綠逐漸變得深厚,等完全變成了一種穩重的深綠,就代表雲葉已經成長完全了,而這樣的過程所需的時間和羽民從出生發育到壯年的時間相近。 想起了這些趣事,甲不免又懷念起族群中的歲月來,然後繼續堅定的向下方行進。 朔見證了甲的遠遊,看著深淵之外無窮無盡的混沌,不由感嘆這位勇士的奇特,以及那種探索求知的激情。 曾經的這一代裡,他和陽是並稱的,那時還沒有考慮到將來的勇士爭奪,但陽那霸道強勢的性格依舊讓他不喜,圍繞著陽的同伴中,陽是毫無爭議的領導者角色,那些跟隨的幼民也都聽從他的指令行事。 朔則樂衷於平靜過活,然而陽也想將命令強加於朔,於是朔和陽大戰了一場,結果是誰也奈何不了對方,因此那些不想被陽驅使的同輩也慢慢匯聚在朔的身邊。 然而後輩中的甲快速成長起來,在陽想要將自己的威權施加到他們身上時,甲輕鬆的將他打落,自此這位體魄超乎同輩的羽民給大家留下了深刻印象。 朔以為甲也會是像陽一樣強勢的野心者,並為此擔憂不已,然而他隻是始終保持著好玩天性,無論是喜歡守護雲葉嫩芽的生長,還是指導那些溝壑羽民,乃至疑惑時集結了同伴們在草葉上玩耍做驗證,所有的行為都充斥著孩子氣。 對於勇士,朔從小就保持著尊崇信仰之心,然而在和陽一戰證明了自身體魄前,他對於勇士稱號沒有過多想法,之後則多是希望能向蝸證明自我,少有對於勇士榮耀本身的執著,認識的勇士中,倒是常跟著昆一起作戰,但也不像甲和陽那樣與昆親近,故此,算是同輩的甲真正的塑造了他對勇士的認知。 不知道以後是否還有再見的時候,心中的嘆服落下,朔轉身振翅朝雲果聖樹飛回,他的一心所係皆在此間,此心並無更大宏願,至於探索未知,就由甲這樣的勇士去吧,心念飄飛間,他又不由想著,他和蝸共同孕育的後輩中,也有性格與甲相似的,或許也能成為他的後繼者將探索的道路走下去吧。 說回甲這邊,他一路向下,按照玄的提示,他特意避開了巨鷹的巢穴,雖然巨鷹從未主動攻擊過羽民,但與巨鳥相似的形體所象征的恐懼,早就已經深深的刻印在羽民的族群記憶裡了。 在小型聖樹中的穿行之旅還有些別的妙趣,比如那些伴生的藤草,巖石上的淺綠苔蘚,叢生的巨大菌菇,偶爾可見的爬蟲痕跡,這一切都昭示著,深淵的崖壁上也是一個自成一體的世界。 估算著已經避開了巨鷹巢穴後,甲也嘗試著跳出了崖壁表麵,在橫向上觀察,這個光晝季的視野非常明朗,於是這個近乎垂直的世界在他的眼中無限延展,而垂直方向,上下兩端的邊際也遙不可見,這樣廣闊無垠的奇觀讓他忍不住歡呼,他高聲長嘯,雖然對這個世界沒有激發出什麼影響,但心中無盡的暢快卻驅使著他,風為我騎乘,飛得再快些吧。 這樣的垂直飛行不知持續了多久,深淵之下的大地終於展露在他的眼中了,如同啟所說的,這塊大地與深淵之上的水平不同,是呈現傾斜的樣式,不知道會延伸到何處。 見第一層的深淵飛到了終點,甲躍出小型聖樹群,然後收攏羽翅,直直地向下方的大地上落去。 如啟所說,這片傾斜的大地上覆蓋著高大的草葉,甲感應著六足的肌肉鬆緊程度,看著下方的草葉越來越近,在速度達到最頂峰時,驟然彈開六足,巨大的沖擊力透過六足平穩的傳遞到落腳的草葉上,將這片高大的草葉頂端壓得深深的陷落下去,在草葉陷落到最低回彈後,再悠然張開雙翅,就這樣在草葉間連連跳躍。 這樣的遊戲讓甲的身心仿佛都回到少年時,一點也沒有威名赫赫的勇士形象,他哼唱著不知何時學會的歌謠,體悟著身心自在的感覺,悠悠雲中樂,清露醉我心,歡吟晨晝後,高飛臥重雲,這就是羽民無拘無束的真意。 等初到新世界的激動稍微消弭下去,甲便開始做起簡單的探索,按照啟的叮囑,草葉世界沒有聖樹蔭蔽,時常有巨鳥在上方飛掠,因此並不適合高飛,還好草葉間間隙充足,以甲的禦風技巧,完全可以靈巧的穿梭其中。 經過一番探索,他大概確認了啟對這片大地的認知,兩側連接新層深淵這一點沒錯,但是深淵崖壁並不是這片傾斜大地的終點,事實上繞著深淵底部飛上一陣後,就會發現深淵崖壁並不是一直近乎垂直,在某一端,崖壁變得平緩,與大地相連,但相比大地,傾斜程度依舊很大,越過這一段,深淵崖壁與新層深淵又連接起來,重新變得近乎垂直。 對深淵世界與草葉世界的構造有了大概認知後,甲開始進行下一步的探索,但這次他不再沿著啟的路線,那時啟順著傾斜的大地向下探索,想要窮究大地深處的景象,最終見神而歸,而這次甲決定沿著新層深淵向下探索。 他回到靠近躍下深淵的那一側,站在邊緣的草葉尖端,俯瞰新層深淵的景象,這一層深淵落在眼中又與上一層深淵不同,新層深淵能夠一眼看到底,但連接的大地並不寬廣,至少在前進方向就能看到大地的邊界,那道邊界下又是一層深淵,再下方的景象隱隱可見,似乎深淵就會像階梯一樣一級級無窮無盡,直到延伸到不可預知的地方。 甲順著深淵內壁躍下,飛躍了幾層,發現果然如同所猜想的那樣,而且漸到下方,草葉層越淺,顏色也不再保持純綠。 準備落到新一層大地時,甲俯視下方的草葉層,這層的草葉已經是枯黃與濃綠摻雜,他的視線掃過下方的一片枯黃草葉區,上方有兩點相距不遠的凸起,突然,那兩點凸起翻動,露出兩隻足以囊括正常羽民身軀的眼睛,甲的靈性一驚,秉持著無數次戰鬥所養成的意識,他的羽翼斜揮,身體在空中艱難的完成了一次轉折,正是這一次依循本能的轉折救了自己一命,甲遇到了探索行動以來的第一次致命危機。 那片枯黃突然躍起,眼睛下方撐開一道巨大的裂縫,一道紅色的掠影從甲剛才所處的位置劃過,如果再遲片刻,他的身形就將會被那道掠影捕捉。 甲扭頭觀察這片枯黃,才發現枯黃隻是他的偽裝,這竟然是一隻體型不下於巨鳥的巨獸,他身有四足,上兩足較短,剛才的那片枯黃隻是他背部的顏色,他跳起時,腹部處可見有一團白色,而那道紅色的掠影則是他口中伸出的長舌。 這巨獸沒有翼翅,一擊不重,身形已是朝斜下方墜去,落在了甲的前方,擋住了去路,他收回長舌,又張嘴吐出一聲“呱”的雷鳴,似乎想以此震懾住甲,見甲不為所動,就趴伏蓄力,一雙大眼緊盯著甲。 甲直視著這對駭人的眼睛,從中清晰的映出了自己的身形,包括自己羽翼扇動的弧度,其中沒有什麼情緒流露,如果不是剛才的襲擊,他甚至會以為是草葉上清澈的晨露,然而他還是感覺到了巨大的危險,從這巨獸軀體肌肉的收縮程度,他能想象到下一次攻擊依舊會很兇猛。 轉身後飛會被深淵崖壁阻擋,當機立斷,他不再停留,羽翼一動,身形向巨獸斜前方撲去,而此時巨獸也已經躍起發動了新一輪的襲擊,那道紅色長舌從空中掠過,依舊被甲靈巧避過, 這一閃過,前方已經沒有阻擋,而甲聽到了後方巨獸墜地壓斷枯黃草葉的響聲,知道巨獸又將發動下一次進攻,不敢回頭去查看情況,奮力鼓動羽翼朝前方飛去,很快這無羽翼在身的巨獸已經被他甩在了身後,隻能蹲伏在深淵的邊緣,朝著他的方向,發出幾聲不甘的震怒雷鳴,之後似乎是害怕什麼生物一般,聲響很快弱了下去。 擺脫巨獸之後,甲又連連飛過多層深淵,不知道飛了多久,經過一番驚險的追逃,他終於感覺到了饑渴疲累,這時他看見了前方大地上,一塊巨大的黃色石頭匍匐,旁邊還有一塊較小的滿布花紋的石頭,頂端一片黑色細草,石頭周圍則是一層層綠色草葉。 這樣的顏色分布在光晝之中顯得安寧和諧,甲的靈性直覺沒有一絲警告,此時他又聞到了空氣中一道幽香,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循著本能看去,草葉間竟然滾落了一顆碩大的雲果,四周不見雲果聖樹,不知何來。 甲歡快的飛過去,甚至借那片黑色細草落腳中轉了一次,然後落在雲果上,這才發現雲果上一個豁大的缺口,果汁一點點滲出匯入草葉,難怪隔挺遠也能聞到香味,正好省去了破皮的功夫,甲當下大快朵頤。 然而,他才飽食完畢,突然大地一陣顫動,在本性靈光突生的劇烈震撼中,他艱難轉頭,發現那所謂的花紋石頭翻了個身,那層黑色細草壓到草葉上,然後繼續翻滾,一張巨大的麵孔露出在他麵前。 眼、耳、口、鼻! 這些器官的分布完全符合啟的描述,這顯然正是一位巨神,甲陷在這種震撼中無法動蕩,心下難得有個疑問的念頭,“這巨神的體型好像也沒到老族長說的程度?” 然後這位顯得矮小的巨神突然伸出了一隻手,朝著雲果覆蓋而來,同時那張麵孔上的視線也朝此處轉過來,在手很快要覆蓋雲果,將甲壓為雲泥前,那雙眼睛終於與甲直視,於是一抹稱之為“好奇”的光亮從那黑白共存的瞳孔中湧現出來,將要壓下的手掌也飛速收了回去。 他蹲伏在雲果前,一雙巨大眼睛湊向甲,而甲一時不知該逃還是做別的選擇,凝視了一會,這矮小巨神突然張口,發出了如同水露降下擊打到雲葉的聲響,那種聲響甲一向喜歡傾聽,然而此時卻攜帶著一陣狂風,將雲果上未做準備的甲吹的翻滾出去,連連翻滾了好幾圈才揮動羽翼穩住身體。 甲聽見這位巨神歡悅的問道:“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