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一陣懵懂，因為他聽懂了這位幼神的表達，雷鳴中有很明確的語義表達，直接映入了甲的內心。 　　他這次翻飛而出已經離開了幼神的手可以輕易囊括的範圍，如果此時轉身逃跑，憑借自己在草葉間的靈活，或許就可以逃脫。 　　那乍見巨神的震撼依舊存在，但甲沒有感到惡意，危險預感也沒有被觸發，而這位幼神也沒有追趕上來的動作，他依然趴伏在草地上，雙眼中的好奇與歡悅也沒有消失。 　　“我叫甲。”於是甲回應道，以勇士之心，處於危險境地依然能夠自若，何況幼神表現得很是和善，然而他的聲音相比幼神的雷鳴而言簡直微不足道，幼神依舊懵懂好奇的看著他在空中飛舞的身影。 　　甲盡力保持著懸浮，他能清晰的看到幼神麵部肌膚上的紋理，之前以為的黑色細草是一層覆蓋在頭部的毛發，類似的毛發在眼眸開合處和眼睛上方還有少量的分布，之前錯認的花紋則是一層覆蓋在幼神肌膚上的織物，現在細細看來，便能看到這層織物上的編織結構，一根根比草葉還細密的線條規律的交錯盤纏。 　　他曾聽過啟說巨鷹以草葉築巢，在朔的巢穴也見過朔和蝸用草葉拚湊出的溫馨小窩，或許也算得上一種織造，但相比幼神身披的織物實在是太過粗糙了。 　　兩者這樣對視了一陣，甲本也沒有恐懼之心，因此索性就向著幼神飛近，再次落腳在雲果上，用自己所能發出的最大程度的聲音再次回應幼神。 　　幼神那雙眼眸中清晰地映照出了甲的身形和動作，他能看到這個渺小生靈嘴部的開合，然而細細聽去卻無聲，或許那些聲音和草葉的翕動融為一體了，於是一抹疑惑湧現出來，突然他想到了什麼，於是閉上了眼睛。 　　甲先是無奈於自己聲音的微小，然後看到了幼神閉合雙眼，正不知道該怎麼與他進行溝通，突然甲靈犀一動，感覺到一種溫和的意誌和自己的本性靈光聯係起來。 　　於是甲也閉上了雙眼，嘗試去感受這股意誌，在閉眼後感受到的無盡混沌中，幼神的巨大身影顯現出來，散發著蒙蒙微光，雖然看不真切，但能感受到他舉手投足之中的友善與歡悅，而甲自己也顯現在他的麵前，隻是依舊顯得渺小無比。 　　“你好啊，我叫修，你叫什麼？”借著這種靈犀一動，甲與幼神修產生了一種奇妙的鏈接，於是甲感應到修的意誌，這道意誌清晰的傳達了語意，還是那種水露擊打雲葉發出的脆響，隻是不再響如雷鳴，而是一點點的映照在甲的心靈內。 　　這種奇妙的交流方式讓甲很是震動，而一震動，心靈中的幼神身影就變的虛幻飄渺起來，好不容易他終於恢復那種靈犀之心的鎮定，於是巨神的心靈映像又變得穩定清晰，“哈哈，你隻要在心底想著要說的話，就可以傳達給我。”相似的意念再次傳來，是修為甲做的提示。 　　“你好，我叫甲，是羽民族的勇士，你這是怎麼做到的？”甲嘗試了一陣，總算是能在心中借助這種靈犀的契機傳達語意，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後，他首先請教的就是對這種交流狀態的疑惑。 　　根據甲以往的經驗，體型差超過一定比例後就難以溝通交流了，比如曾經和玄一起接待的旅行者，體型接近，交流並無障礙，但到了刀螂這種體型相差數倍的生物時，刀螂的表達對於羽民而言就隻是無規則的叫囂了，而到了巨鳥那種狀態，他的聲音就是死亡之音，沒有一個羽民期望聽到。 　　“額，”心像之中，修用手掌撓了撓頭頂的毛發，這種狀態下，僅是感受這種心像就能體會到對方的情緒，比如此刻甲就感受到了修的困惑不解，“我也不知道怎麼做到的，但之前與阿妙和大白也是這樣溝通的。” 　　隨著修提到了阿妙和大白這兩個名字，心像中隨之映照出兩個很模糊的形狀，小的一個比巨鷹張翅時略小，大的一個則比巨鷹大了很多，與修的大小也接近了，且兩者都是四足著地，沒有翼翅。 　　兩個隨名映照出來的形狀很快就隱去，甲不再繼續糾結這個問題，轉而問道：“你就是巨神嗎？”說完他就張開雙翼，繞著修飛行盤旋向上，當然是在心像中，實際的世界裡兩者都是靜止不動。 　　“巨神？”修有些疑惑的看著飛行的甲，對於神這個概念他還不是很理解，思考了一番覺得大概就是形容自己體型巨大，於是回答道，“和你相比確實是很巨大了，以前我還沒看見過你這種生物呢，你來自哪裡呀？” 　　“我來自聖樹界。”甲回應道，“我的家鄉在很遙遠的地方，我乘風遠遊了很久才到這裡。” 　　羽民族尚沒有度量時間與空間的確切方式，因此甲的表述中用了很多表達程度的說明詞匯，在修的理解中就形成了遙不可及的錯覺，隨著這些概念的交匯，心像中，一棵高聳入雲的巨樹顯現出來，連修的體型都顯得矮小，他仰頭看去，聖樹中一位位形似甲的精靈在雲葉中自由飛行，追逐嬉戲，飲食清露，安憩雲葉，這是修從未見過的生活景象。 　　“你的家鄉真美，如果我也能像你們一樣飛翔就好了。”修感慨道，隨著他這個赤誠的願望發出，讓甲更加驚訝的事情發生了，心像之中，這位幼神的身軀飛速縮小到甲這個尺度，並且背部隨之伸出與羽民族相同的一對羽翼來。 　　甲旋飛落地，站到了修的身旁，兩者互相打量，均是感覺好奇無比，“怎麼做到的？”甲在這位幼神麵前的疑惑簡直超過了過往所有。 　　“我想要這樣，就自然做到了，”修有些無辜的回答，說完好奇的用手去撫摸翼翅上的羽民，“但好像我還是不會飛。” 　　“像我這樣做。”甲站在他身前，緩慢扇動羽翼，身形隨之從地麵上升起，修於是也模仿著，但這是想象力所不能企及的細節，兩隻羽翅是從他的肩部展開，他在扇動雙翅時，雙手也跟著扇動，同時用腳蹬地麵，每次都隻是跳起，顯得滑稽有趣。 　　“你的手為什麼要跟著羽翅扇動呢？”甲圍繞著修慢慢飛，在未離開聖樹界遠行前，有時候他在地麵，也會指導那些幼民飛行，此時也自然的將修代入幼民的狀態了。 　　“我的翅膀和手好像是一體的，不能一起動是嗎？”修側過頭好奇的詢問，這種感覺，就像是在家中和同伴們遊戲時，在小臂上綁了樹皮當做盔甲。 　　“要分開控製的。”甲說道，說完伸出上兩足抓住修的肩膀，就這樣帶著甲升高，飛了一段距離後又將他放回地上，“你看，我的手和翅膀是分開動的。” 　　“嗯，這樣啊。”修若有所悟，圍繞著甲看了一會，同時他的兩隻羽翼逐漸縮回，最後隱於背部不見，說完連心像中的自己都閉上了眼睛，似乎在感受著什麼。 　　甲看著駐足不動的修，很好奇這位神奇的生靈身上又會發生什麼有趣的變化。 　　修先是感受著雙腳，邁開步伐走了兩步，又感受著雙手，朝著空氣中揮了揮，之後感應頭部，雙肩，腰腹等等，都有相應的動作，心像中的自己完整之後，在之前生出羽翼的雙肩部位，又緩慢的生長出兩隻羽翼來，甲看著這對羽翼像聖樹上新發的嫩芽一樣從冒出到長成，心中的感受已經不止是震撼可以說明的了。 　　“神奇！”甲由衷贊道。 　　“好有趣啊，原來有翅膀是這種感覺。”修歡快的笑道，心像之中，他清晰的感應到身軀延伸出的羽翼，就像感應到雙腳雙手一樣自然，筋骨脈絡似乎也自然的延伸到其中，他甚至能像控製指尖一樣控製羽毛微動。 　　就像無法理解這種靈犀一動的契機產生的心像一樣，甲也無法理解發生在修身上的所有事，他不由猜想，當時啟是不是也有類似的感受，才尊崇這種生物為巨神。 　　“再試一下，現在飛得起來嗎？”甲引導著修，他毫不懷疑這位幼神具有飛行能力，所欠缺的不過是像幼民一樣學會掌控而已。 　　於是修再次扇動羽翼，感受到羽翼之下生成一道道流風，將自己的身體托舉起來，隻是動作還顯得很是生澀。 　　甲就在他身邊看著，等到生澀一點點褪去，又教他前進、後退、斜飛、加減速、懸停…… 　　在這悠遠渺茫的心像混沌中，一棵高不可及的聖樹下，兩者一邊交流一邊嬉戲，玩的不亦樂乎。 　　“我會飛了！”掌握了基本的飛行後，修歡快的繞著聖樹飛行，像是化成了一陣繞樹的微風，不受形體約束，超脫物外之趣。 　　新認識了這位同伴，甲也像是回到了與玄振翼初飛的時光裡，他飛在修的前麵，大聲的招呼道，“走走走，我帶你去雲葉裡玩。”他也體會到了超脫現實的樂趣，身下本沒有借力的地方，卻依舊如離弦之箭沖霄而去。 　　修跟隨著甲飛過一層層雲葉，看著甲心像中的羽民歡笑嬉戲，用以往不能觸及的視角看到了樹乾中的裂縫和雲葉上的種種，真切的感受到了一棵聖樹就是一個生動的世界。 　　不知飛越了多少雲葉，熟悉的風景與身形又出現在眼中，甲不由激動起來，然後停在了記憶中玄常居的雲葉上，“玄，我回來了！”甲激動喊道，然後那片雲葉上的身形站起來，歡悅的和他打著招呼。 　　然而這些形象終歸是因為甲的記憶而顯現，不可能如真實的那般生動，甲才意識到自己隻是處於心像之中，而同伴和家鄉其實都遙不可及。 　　“你為什麼會難過?”修剛和心像中的玄打過招呼，就感受到了心像世界中的氛圍變化，就像是暴雨將至前，烏雲遮蔽天地，萬物都黯淡無光了，修從未感受過這種情緒，他隻是一個幼童，此行也隻是短暫出遊，並且有親人陪伴，還沒有感受過遠離家鄉與親朋好友的惆悵。 　　甲沒有回答，隻是隨著他的心神搖曳，修感應到了甲禦風遠遊，他鄉遇故知，深淵之旅的一幕幕，那些不受束縛的瀟灑恣意，以及念懷鄉友的層層牽絆，這些都揉雜在一起，就像晴天睡臥在樹下，陽光穿過搖曳的葉叢灑下的許多斑駁，即絢爛美麗使之沉迷，又打攪清夢使之煩亂。 　　這些情緒超過了想象力所能詮釋的範疇，修的體會尚不真切，“你很想念故鄉的朋友和風景吧？那為什麼又要遠行呢？”修飛到甲的身邊，借著甲的心像和視角一覽聖樹世界的風光，僅是這樣的體會就讓他癡迷，如同進入了夢中難覓的仙界。 　　“因為我很好奇。”甲回應道，那些感傷的情感很快消弭，心像中又回復了澄澈清靜。 　　“我很好奇我們羽民從哪裡來，這個世界從哪裡來，我好奇聖樹世界之外有什麼，我聽過族內的一位長者說過巨鷹的巢穴以及你們巨神一族的故事，一想到還有這麼多玄奇的存在，我就按捺不住遠行的渴望。” 　　隨著甲的描述，相關的景象一幕幕呈現，修以渺小之身，看著巨鷹捕食巨鳥的戰場，看著一個個龐大宏偉的形象隱現，就像他近來沉迷的神話故事中，有英雄挽弓射日，巨人奔走逐日，還有以四足支撐天地四極的巨鱉，他也好奇這些故事中那些玄奇的事物，如果身有遠遊之翼，或許也會像甲一樣去求索吧。 　　“你呢?身有巨神之軀，又還很稚嫩，為什麼會獨自飄零在混沌裡啊？”甲飛來的時候，就看見修獨自一人睡臥，一番交談下來，他知道修在巨神一族之中，也不過是相當於族群之中幼民的階段。 　　“額，我不是在外流浪，我隻是和進山放牛，剛才和大牛玩累了就在這裡睡一會。”修說道，現實之中，他輕拍了拍旁邊的黃牛。 　　“哞~”一道悠遠溫和的雷鳴隨之傳來，甲驚訝睜眼，才發現之前飛來時所見的黃色巨石居然也是一個活著的生物，由於之前落腳處接近黃牛的背部，因此沒有注意到特征鮮明的牛尾和牛頭。 　　顧不得脫離了那種靈犀妙境的心像，甲繞著睡臥的巨牛飛行了一圈，還好與修之間那種奇妙的鏈接仍在，找書苑 www.zｈａｏshuｙuａn.com修及時揪住了比雲葉還巨大的牛耳和與聖樹枝杈相仿的牛尾，並且給了甲相應的警示，不然慵懶睡臥的巨牛可能僅是扇動耳朵和揮舞牛尾，就會對甲造成致命的傷害。 　　“天啊，天地間居然還有這麼龐大的生物。”甲感慨道，此時他已經停下來落在修的肩頭，又自然的進入了那種靈犀妙境，修的心像中顯現出巨牛的身形，這是啟也不曾有過的見聞。 　　“大牛也不算大，還有好多比大牛還龐大的生物呢。”感應到甲如同見到了世間真諦的虔誠後，修對甲講述著自己聽聞過的消息，伴隨著心像講解。 　　於是甲得知，在茫茫大地之上，還有犀、象這樣更加巨大的物種，而天空中，還有雕、信天翁，足以捕擒巨牛，在連巨神也遙不可及的混沌中，還有稱為海的巨淵，裡麵更是潛藏著鯨、鯊這類大如山嶽的恐怖存在。 　　種種神話，真是聞所未聞，難以想象。 　　在甲震撼於這些玄奇想象的時候，遠處又傳來一陣雷鳴般的呼喚，借著修的心像，甲也清晰的感受到了這聲雷鳴的語意，這分明是呼喚，“小修。” 　　在修因為驚喜脫離靈犀妙境之前，甲借著驚鴻一瞥的心像感知，看到混沌之中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形象，他背負藥簍，體藏生機，在混沌中身披毫光，破開了黑暗，他一手執鋤一手持鐮，像是執掌著毀滅之力，他自混沌中悠然而來…… 　　一切終止在甲將要與之對視角前的一瞬，因為修已經脫離妙境，他睜開了眼睛，蹦跳起來，歡悅的奔向走來的巨神，一邊呼喚道，“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