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神的晚餐耗時遠比甲所預料的更長,他倚在修的兜底,靈犀妙境散去,於是巨神之間的交流又變成了一陣陣的雷鳴,透過織物結構傳來,便顯得安靜悠遠。 甲聽了一陣,尤其是修發聲時,那些雷鳴順著他的身軀傳遞到甲的身上,隻覺得一陣陣酥麻,就像安臥在微風中的雲葉上。 遠遊一整個光晝季,甲本來就已經有些疲累了,等到習慣了那些悠遠雷鳴,甲不由得困意湧來,然後陷入了沉眠。 在夢中,甲回到了聖樹世界中上個黑暗季他堅守的那片雲葉,巨鳥的威脅似乎已經排除,夥伴們都在身邊,自在愜意,玄和他追逐的那位雌性羽民在旁嬉笑,劍和昆這些熟悉的勇士也都沒有了種種對族群的憂慮。 而最高層的雲葉上,那位眼神睿智又見知超絕的初代羽民也多有笑意,正揮舞足翅招呼他過去。 甲激動的振翅而飛,種種遠遊的感觸洋溢,那些壯闊景象,前半生從來想象不到的種種奇觀,想要向這位長者述說,“族長,我也終於遠遊,見到了……” “喵嗚~”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慵懶的呼喚隔著衣兜的織物,清晰的傳入了甲的耳中,將甲喚醒了。 “阿妙乖,讓甲好好睡覺。”甲迷糊間聽到了修的聲音,這悠遠的雷鳴沒帶來織物顫動,且甲又能聽懂其中的語意了。 “沒事,我已經睡好了。”一覺過後,甲頓感活力非常,雖然丟失了歡悅的夢境,但並沒有什麼失落情緒,他熟練的通過靈犀妙境傳達了相應的語意,然後開始順著衣兜的縫間爬上。 聽到甲的回應,修連忙將衣兜出口撐開,甲振翅飛出,才發現自己所沉眠的衣物並沒有披在修的身上,而是掛在了離地麵很遠的架子上。 甲再仔細觀察外界,修換了一件小衫,手臂上的肌膚大半露在外麵,在昏黃光芒下更顯黝黑,他收回為甲撐開兜口的左手,按在了抱在懷中的阿妙的頭上。 “喵,為什麼不讓我找甲玩?”阿妙的沖勢被修穩穩遏止,不滿的叫嚷道。 “阿妙,你的體型相比甲太大了,這樣沖過去會傷害到他的。”修很是無奈。 “汪,笨貓。”趴伏門邊的大白也晃動著腦袋嘲諷,然後阿妙就抽身而出,也不顧體型的差距,直接跳到大白的頭上一陣狂拍。 甲飛在空中,看著貓狗玩鬧,知道其中並沒有更深層次的惡意,也就樂得看一場巨獸之鬥。 “停停停。”見兩者就要撕扯起來,修連忙出聲製止,一貓一狗才消停下來。 “夜深了,甲你要繼續睡覺嗎?我給你找個別的安穩地方吧。”修轉過來,看著懸停空中的甲,昏黃的燈光從他的後上方射來,映得羽翼間光耀點點煞是好看。 “喵,甲已經睡這麼久了,他不是勇士嗎,應該很有戰鬥經驗吧?晚上讓他陪我去巡狩吧。”不顧對著自己呲牙咧嘴的大白,阿妙坐在修的旁邊,舔舐著前爪。 在甲聽來,“巡狩”是一個與“戰鬥”概念相近的概念。 “巡狩?還有敢與巨神們爭鬥的種族嗎?”修剛準備說些什麼,甲已經先行出聲了,雖然不知道自己在巨獸戰場能發揮什麼作用,但既然抱著見知之心來到巨神世界,對未知自然滿懷好奇。 “爭鬥?算不上,隻是一群偷竊者而已。”阿妙再次出聲,結合之前傳達的概念,甲知道這種戰鬥與自己經歷過的沒有相似之處,似乎連起因也差異很大。 “阿妙,再說一遍,不準把抓到的獵物撕碎藏在被子裡了。”見甲似乎興致很高,修也就沒製止,隻是似乎想到了些不好的事。 “喵,知道了,早知道你不喜歡我就不送給你了。”阿妙神意中也有些不滿。 四個形態各異的生靈正交流間,院墻外麵突然傳來一群嘈雜的聲音,隨後院門被拍的啪啪直響,“二叔,小修睡了嗎?” “小六啊,小修在上麵木房裡洗腳,你找他什麼事啊?喲,你們這成堆的還挺熱鬧。”修的爸爸在屋外應答。 “二伯,我們今晚去沿溪狩獵了,但下午出發時小修不在家,現在回來了給他看看。”一個更顯稚嫩的幼童回應了修的爸爸,隨之聲音此起彼伏。爭著給這位巨神介紹著自己的收獲。 “小六,阿玉,等一下,我洗好了。”修也聽到了外麵的聲音,於是匆匆從心像中脫離,開門迎了出去,甲振翅飛在他的身後,後麵則跟著搖晃尾巴的大白,而阿妙在聽到小六的聲音時,似乎有些害怕,一閃身鉆進屋棟無光的黑暗中去了。 “小六,你們回來了?今晚收獲怎麼樣?”修跑向夥伴,甲追之不及,光影中前方的混沌裡諸神巨影顯現,夜色幽蔽下身形更顯隱秘,也想往他們之中見知一番,索性飄轉落下藏身在大白的耳間。 “嘿嘿,你看看我們抓到了什麼?”一群巨神年齡身高均不太一樣,聽聲音回應修的是叫阿玉的幼神。 大白的嗅覺更靈敏,此時鼻中已聞到了各種刺激的味道,吐著舌頭就往阿玉的身上爬,同時肆圖朝阿玉手中拿著的東西咬去,阿玉連忙奮力居高,同時另一隻手連連拍大白的頭,“大白乖,這不能給你!吃了會生病的!” 大白可不管這個,因為咬不到,急的“汪汪”的吠叫著,然後轉向其餘巨神手中的事物,而有了防備,其餘巨神自然不會讓大白得逞。 “哇!你們這是抓了多少田雞啊?哦,還有咕嚕吧?抓回來好養嗎?”院中本來光芒昏暗,但到來的巨神們各自帶著燈火,各種強光照得眩目,修借著燈光看清楚了孩童們手裡抓住的東西,不由連連驚嘆。(注:田雞,虎紋蛙的別稱;咕嚕吧則是虎紋蛙蝌蚪的俚語) 甲藏在大白的發間,卻沒想到大白這麼鬧騰直接撞進了巨神之中了,所幸巨神們的手掌落下時,大白都會避過以免擊中耳部,但甲也覺得晃動劇烈,隻能緊緊抓牢大白的毛發固定自己的身體。 隨著大白的又一次騰躍,他的耳朵隨之揚起,露出藏在下方的甲,甲抬眼望去,正看見一位巨神手間抓著的生物,那種修稱為田雞的生物,此時被倒提著狹長的雙腿,被巨神隨意的搖晃著展示。 這種生物甲並不陌生,這次遠遊以來他遇到的第一次致命危險就來自於相似的生物,那時它吐出長舌,發出震耳雷鳴,突襲剛從深淵上躍下的甲,差一些就成功了。 光影閃過片刻,甲還沒來得及看清楚這被俘獲的巨獸,大白的耳朵已經重新落下將他的視線遮蔽。 甲在幽蔽處感嘆各種生物之間的強弱關係的同時,修與眾多夥伴的對話也還在繼續。 說話中,修從一位夥伴的手裡接過來一個透明袋子,裡麵用水裝載著的正是名為“咕嚕吧”的生物,他將之舉過頭頂,借著亮光,看到其中的生物在水中浮遊,很是艷羨。 “小東,能不能……”修很是喜歡,忍不住想要出聲討要。 “我隻抓到了兩隻,可不能分給你!”看著修愛不釋手的表現,之前那個夥伴小東急忙截住了他的話頭。 “好吧,還給你,”修看了一陣,戀戀不舍的將透明袋子還給了小東,又忍不住的叮囑,“你可要好好喂養啊。” “哈哈,那當然了,我家門口那個中間有凹坑的大石頭記得吧,”小東小心的接過,同時得意的說道,“我到時候在裡麵放一些小石頭,之後再去河裡麵找一些青苔和水草布置在裡麵,然後就把咕嚕吧養在裡麵。” 於是夥伴們七嘴八舌的討論著布置水景的點子和該喂什麼食物這類的問題,最後敲定了明天一起去河邊準備材料。 “你們也真是的,今晚狩獵都不等我一起去。”看著夥伴們各自收獲頗豐,修即羨慕又惋惜。 “我們來家裡找你了,但二叔說你和三爺上山采藥放牛去了,哈哈,聽到這些小魚兒哭的可大聲了,說什麼你們說話不算數,以後都不理你了。”夥伴裡一位稍微年長的說道,“再說了,我們之前說過今天要去狩獵的,誰叫你忘了呢?” “好吧好吧,”因為今天在山中玩的也很愉快,還結識了甲這位新朋友,修也沒有什麼懊惱的情緒,“下次狩獵什麼時候啊?” “這就不一定了,阿爸說再過不久田雞就要藏起來了,之後可能去林子裡麵看看,再商量吧,明天還是先下河邊去準備水景材料!” 眾多夥伴回來的晚,其實都已經饑腸轆轆,隻是路過修家順便來給他分享下收獲,說了一陣,便各自心滿意足的歸家了。 等到修、大白和甲回到屋中,阿妙從黑暗中探頭,看到沒有其他生物同歸,才恢復傲然的模樣從黑暗處走出來。 “阿妙為什麼要躲起來?”出聲的是新到此地對情況知之不詳的甲。 如果是大白說這話,阿妙肯定會認為是嘲諷自己,免不了要和大白打鬥一場,但既然是甲在提問,那她還是如實的告知了,“那個小六太沒有禮貌了,有一次我在他家附近狩獵,他居然扔石頭砸我。” “我怎麼聽小六抱怨是因為你咬疼他家的阿花了?”說起這事修感覺一陣好笑,小六家的貓體型肥碩,麵貌兇狠,向來是貓中一霸。 “咬的就是他,仗著體型大居然想搶我抓到的獵物,哼哼,那次以後他在我麵前都不敢耍橫了。”說到這件事阿妙很是驕傲。 “好了,知道你厲害,”修笑著摸摸阿妙的頭,“夜深,我要準備休息了,你既然喊了甲一起夜裡狩獵,保護他的責任就交給你嘍。” 四個生靈又交流了一陣,等到修的困意上來,自行去睡覺,甲轉而趴伏在阿妙的頭上,而大白則溜到屋外夜色中去了。 頻繁的進出靈犀狀態,甲已經能熟練掌握其中的妙處,而阿妙與大白也早就掌握純熟,借著這種體悟,即使脫離了修,三者也可自主的構建這種鏈接,隻是很難進入心像的狀態,但借之通曉彼此的語意也足夠接下來的巡狩了。 “你之前做過什麼讓修生氣了?他還要特意警告你一下。”黑暗中,甲抓牢阿妙的毛發,一邊感知著黑暗中的種種動靜,然後問出了之前交流中修特意警告阿妙的事。 阿妙口中的偷竊者是一種叫做“鼠”的生物,總是出沒於黑暗之中,竊取巨神囤積的糧食。 而阿妙則是鼠的克星,她可以在黑暗中迅疾往來,甚至經常以捕獵到的鼠為食物。 之前阿妙生了一場小病,所以修總會在被子裡給阿妙留一個位置,也方便照顧和觀察病情,阿妙恢復後也依舊偶爾鉆進去酣睡。 有一次阿妙獵到了一隻肥鼠,又感念修的照顧,於是將心愛的獵物分為兩截帶進了被子,準備分給修一半。 結果修睡醒時慣性伸手撫摸阿妙,觸及一團潮濕,抓來一看…… “所以啊,別看修那麼大的體型,看起來什麼地方都敢去探險,其實膽氣還稚嫩得很呢!”黑暗之中,阿妙分心聽取著各處的動靜,一邊語帶不忿的向甲述說。 甲不知如何評說,隻是想著類似的情景,也覺得會驚悚非常,羽民素食,少見此種情景,但受外敵侵襲時也會有慘烈景象,如羽民中的勇士昆,生命之初便見各種亂像。 “說起來,你和大白還有修都不是一個族群,和修又是怎麼相遇的?”自進入巨神村落以來,甲已經聽到如阿妙和大白的生物發出的許多動靜,但似乎並沒有形成部族的概念。 聽到甲的問題,阿妙一陣沉默,然後說起了出生以後的經歷。 身為一隻貓,阿妙卻從小就生長在巨神的世界,來到這個家時阿妙還是初生的幼崽。 她的母親居住在很遠的地方,在記憶朦朧的深處,她勉力的睜開眼,想要看清楚母親,然而隻是些模糊的光影,她隻記得也曾躺在母親的懷中,吸吮著乳汁…… 然後她就來到了新家,在一次睡醒之後,她被修的撫摸驚醒,那時的修也是步履不穩的幼童,後來她被修抱離了和母親原居的那戶人家——修稱為外婆家的地方。 幼時便遠離母親,她那時悲傷嗎?朦朦朧朧的年歲,少有類似的情緒。她的母親呢,那隻叼著她後頸去覓食、舔舐著她的麵龐和絨毛的母貓,是否有不舍呢?阿妙也已經記不清楚了。 到了新家,修給她布置小窩,為她熬製香甜的米糊替代母乳,擔憂她的疾病,陪著她學用四足走路,陪著她奔跑跳躍。 等阿妙的記憶逐漸清晰,陪伴著她長大的就都是修了,她也和別的貓一起歡騰戲鬧,有的小貓就像修一樣有母親陪伴,她總難免有些羨慕。 她也思念過母親,但不知那種追尋的渴望該往何處發泄,有時夢中她又模糊有那種溫暖親切的感受,醒來隻以為那些情緒是因羨慕而生,她不知己身來處。 直到有一次修絮叨著跟她說話,那是阿妙第一次聽懂修的言語。 “媽媽去外婆家好幾天,我好想她。”修百無聊賴的翻揀著路邊的石頭,視線不時掃過村口,然後他轉向身邊慵懶曬著太陽的阿妙,“阿妙,你想你媽媽嗎?” 那是第一次修和阿妙的靈犀締結,兩個赤誠的心靈模糊相感,阿妙回應了修肯定的答案,修驚訝之餘也告知了阿妙許多事情,她這才知道自己原來也有來處可以追尋,於是修抱著她穿越了漫長的林地去了外婆家。 她會一直記得那個晴朗的午後,到了外婆家修激動地奔到他媽媽的懷中去了,而阿妙也見到了蹲伏在屋脊上注視著庭院中種種情景的母親,相比修的歡悅,阿妙則隻是情緒復雜的攀上屋脊。 相見後母親沒有說什麼,隻是親切的舔舐著她的毛發,再次相見時阿妙已經算是大貓了,但隻是嗅到彼此的氣味,就自然喚醒了血脈之中的鏈接。 為什麼要和幼小時的她分開?類似的疑問之前是有的,歸來的路上她總想以此詰責,見麵後卻都自然消解了。 她的母親,那隻毛發整齊、色彩柔和的母貓,也是在年幼時莫名來到了新家,守護著這個家庭逐漸長大,而阿妙的兄弟姐妹們大多也都去往了不同的家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或許貓這個種族,就是生來具有這種守護一個巨神家庭的使命。”阿妙的母親看出了她的心事。 阿妙沒有深思,隻是俯瞰著庭院中和自己締結了靈犀妙境的那個歡暢孩童,他似乎就生來無憂無慮,按母親的說法,自己算是有守護他的使命? “以前修來到家裡時,也會愛惜地撫摸著我的毛發,他還見證了你的誕生呢,”母親順著她的視線看著修,“那時正好下著大雨,他就蹲在我的前麵擋住風雨激動地為我加油鼓勁,然後脫下衣服蓋在我和幼生的你身上,後來知道你必須要從我身邊離開時,他哭著懇求他的媽媽希望將你帶回家去撫養,從我麵前把你抱走時,他向我承諾會像對待親族一樣照顧好你,我想他應該做到了。” “是的,雖然沒有在你的身邊長大,但因為他,我並沒有覺得孤單和被遺棄。”阿妙誠實的回答,她記憶裡的大多數時光都是和修一起長大,並一同經歷混沌中種種冒險。 不知作何想法,她並沒有留下,那個黃昏,幼神牽著媽媽的手伴著晚霞穿越林間,而阿妙就蹲坐在他的肩上。 以阿妙的視角,這個故事說了許久,到此處正該告一段落。 “為什麼貓族……”甲有心想問為什麼貓這個族群必須要分離,然後分別進入不同的巨神家庭。 “噓!”突然,阿妙通過靈犀妙境提醒甲不要說話,黑暗中阿妙的雙耳微動,甲隨之感覺到立足之下她的毛發微抖,隨著共通的靈性感應,黑暗之中,某種猙獰巨獸的身影顯露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