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辰如此實力自然技驚四座,靈吉竟然對北辰施了一禮,將北辰奉為上賓。但那靈吉禮節有些怪異,像漢禮,但又不是漢禮。 北辰心中稱奇,表情佯作詫異,大咧咧道: “這是啥意思?” “嘿...塞班兄弟,咱們這粗人不用懂這些,你就知道靈吉大人非常認可你的實力!”鄔支岐哈哈一笑,北辰也跟著爽朗大笑,待救治了那被擊飛的異人後,靈吉又設酒宴款待北辰。 席間鄔支岐眉飛色舞,仿佛北辰是他失散多年的親兄弟。天色黑了下來後,於單太子心思重重地回來了。 靈吉湊到他耳邊低語一番,於單神色一亮。那於單太子身著華服,約三十許,麵相敦厚,言談舉止禮數極為周到。讓北辰有些恍惚,彷佛這於單太子不是胡人,而是漢人。 於單太子換下華服後也與眾人一起歡飲,席間於單旁征博引,見識極廣。讓北辰不由對其刮目相看,也大約明悟了一些匈奴內部現在是個什麼狀況。 自冒頓單於一統北方後,匈奴人揚起馬鞭,所向披靡。向北到達極寒之地,向東臨近無邊大海,向西甚至擊敗了大月氏,形成了一個超級大帝國。 向南與漢朝殺伐多年後,匈奴人忽然發現麵對大漢這個社會結構與自身完全不同的另一種族時,以前的優勢卻成為劣勢。 漢人皆以城池為據,攻城戰對於匈奴來說,損失太過慘重。所以當年高祖皇帝被圍白登,最終冒頓單於還是選擇放虎歸山,便是不想徹底激怒南邊這個龐然大物。 漢匈這七十多年來,已經歷經三代人,有的當然不隻有戰爭,靠著和親,兩方實際上接觸非常頻繁和密切。 漢人這些年進步極為迅猛,依靠能工巧匠不斷強化武器盔甲,放牧養馬也漸漸形成大規模騎兵。匈奴雖然也在進步,但速度相比大漢而言,還是緩慢,漢人在過去十多年裡,雖然還是被動,但也不再如以往任匈奴宰割。 第一次奇襲龍城看起來戰果不大,但意義卻極為深遠。對匈奴貴族們造成的震撼更是到了極點,南邊的漢人什麼時候可以偷摸溜進草原了?他們從哪裡來的大隊騎兵,第二次正麵戰場的較量,匈奴完敗,更讓匈奴人驚怒。 這場正麵較量,不僅是北辰勇武,漢軍與匈奴士兵的戰力根本就不在一個量級上。 漢軍的裝備遠遠優於匈奴騎兵,匈奴騎兵能有甲胄的極少,兵器也不如漢軍優良,雖然自小彎弓即可射箭,但沒有軍紀,缺乏常規訓練,僅憑個人之勇。 大漢實行的是募兵製,在龐大的人口基數上,精挑細選勇武之人入伍,再加上日夜操練,軍紀嚴明,軍事素養完全碾壓匈奴。 如果說第一次正麵擊敗匈奴還不足以引起匈奴人的重視,但是漢軍殺穿河南地還是足夠引起匈奴有識之士的警醒的。 隨著漢匈不斷和親,打打停停七十多年,漢文化也在入侵匈奴,匈奴內部也分割成了兩派,一派是傳統派,以匈奴正統為居,仍沉浸在過往的榮光裡。一派是改良派,認為應該學習大漢,並以漢人的方法來優化改良現有體製。 但這七十多年來,除了近三年,匈奴一直保持著對大漢的絕對壓製,所以改良派的超前眼光並不受草原人待見,反而如同過街老鼠。 於單太子便是改良派的支柱,這位於單太子也是很有意思。他的母親是漢人派來和親的公主,所以他自幼對待大漢的態度便與絕大多數草原人不同。 再加上軍臣單於對待大漢的政策調整,讓於單的經歷也變得極為復雜。軍臣單於是冒頓單於的孫子,初登大寶時雄心壯誌。 草原確實也在他手中發展到鼎盛,對大漢肆行侵掠,候騎至雍,火照甘泉。那時候大漢對匈奴的恐懼在他手中達到頂峰,但多年入侵大漢,軍臣單於也弄明白了一個道理。 那就是大漢完全龜縮在一個個城池裡,他雖然能劫掠一定財富,但他無論如何也吃不下大漢這個龐然大物。 既然已經無望吃下大漢,那就索性吸乾大漢的血液,等大漢極度虛弱時再伺機而動。於是漢匈再次和親,於單就是這個時候出生的。 漢匈之間出現了非常多年的和平,雖然偶有戰爭,但大漢忍氣吞聲,所以兩邊的貿易往來變得極為繁榮。 甚至一度匈奴平民都可以自由到大漢邊境進行貿易,所以才會滋生出來像聶壹這樣的大商人。大漢也樂得見此,匈奴貴族甚至至今都以穿漢人絲綢為榮。 但是軍臣單於顯然沒有料到在他暮年時,大漢會出現劉徹這樣的皇帝,畢竟劉徹當年也給軍臣單於送過公主和親的。 後來北辰在長安聽聶壹說才知道,當時為什麼有馬邑之謀劃,而且軍臣單於為什麼會上當? 漢匈之間往來越來越密切,商人逐利,開始有人冒著殺頭的風險往匈奴走私違禁品,這是大漢絕不能允許的,可以通過貿易換來和平,可以通過貿易腐蝕草原人,但絕不可以資敵。 當時馬邑太守發現了違禁品,上報朝廷,皇帝震怒,才有了後來一係列的事情。 軍臣單於之所上當,是因為與漢人往來這麼多年,他太清楚那些奸詐的商人是何種貨色。但他沒想到的是,對於聶壹來說,他已經是最富有的大商人了,但即便他能富可敵國又能如何? 在世人眼中他聶壹仍舊是低賤的商人,所以,也許軍臣單於並沒有判斷錯,而是聶壹背叛了商人的本質,他不想做商人了! 於單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生長起來的,自幼受母親漢家文化禮儀的熏陶,讓他對漢人本就敵意不大。 待他長大時,軍臣單於改變了對漢策略,而絕大多數的草原人並不支持與漢人貿易,他們看不上這群被他們殺的狼狽逃竄的漢人。 後期主持對漢貿易這件事基本上都是由於單來主導,隨著與大量漢人的接觸,於單對大漢的文化是癡迷的,他明悟文化才是一個種族長期存續的核心,他有雄心壯誌改變草原人,也得到他父親軍臣單於大多數時候的支持。 靈吉他們所用的禮節,其實就是於單創立的,但在內部的草原正統壓製下,於單也隻能選擇改變一定的形式,讓草原人勉強能接受自家未來單於不是個“漢人”。 從政治立場來說,於單當然不是投降派,甚至都不算是和平派,整個匈奴幾乎都不存在與漢共存的和平派,隻是與傳統派的驕傲自大不同,於單為首的改良派最終目的還是要學習大漢以強化匈奴,然後再滅掉大漢。 之前於單一直都不被草原正統所接受,尤其是匈奴貴族們,左右賢王、左右穀蠡王、混邪王、修屠王這幾個大勢力沒有一個人支持他。 不過這種情況在這三年開始變化,連續三次失利,尤其是河南地被奪取,讓匈奴人開始有一些人接受於單的觀念。 正因如此,匈奴內部矛盾也開始激化,以左穀蠡王伊稚斜為首的保守派對於單的攻擊愈發劇烈,畢竟軍臣單於已是垂垂老矣,天知道他什麼時候歸天? 軍臣單於活著還能憑借三十多年來建立的威望壓製一切反對聲音,但當他死了呢?於單能壓製住這些老叔叔們嗎? 當然還可以讓大巫祭站臺支持於單,但匈奴的各個王爺們都是各個部族的首領,沒有真正的實力壓服這些部族,於單是不可能真正坐穩大單於的位置的。 所以,於單在幕僚的建議下,與軍臣單於合計想出來了這次征募千長的盛會。名義上是要報復大漢,征募異人勇士,但實際上是給於單招兵買馬,強壯單於本部的實力,趁機削弱幾大王爺們手中的實力。 對待大漢,匈奴自然一致意見。但對內,能坐到部族首領的人物,哪個是好相與的。對於此次盛會,自然是陽奉陰違。 讓於單沒想到的事情是,他的親叔叔,伊稚斜竟然極為支持這件事情,甚至帶著自己的部曲大量來投。 這個信號非同尋常,這幾位大王們陽奉陰違反而對於於單是好事,正好可以趁機打壓。但伊稚斜這番操作反而讓於單犯了難,伊稚斜到底想乾什麼? 所以,於單回來的時候才心事重重,伊稚斜是於單的親叔叔,按法理他也有繼承權。雖然有於單在,他隻能往後排,但這不意味著伊稚斜就完全沒有機會。 這個時候伊稚斜不僅不反對,還帶著部族大舉來投,對於於單來說,反而難辦。 北辰聽著十多人的討論,才明白另外那幾名不是異人也不是巫師的幾人是什麼角色。那幾人是改良派的中堅力量,陪伴於單多年,既是幕僚,又是智囊團。 對待伊稚斜這種反常行為,十多人一致意見是伊稚斜絕對居心叵測,但如何處理這事卻分成了三派。 第一派以靈吉為首的巫師異人,主張伊稚斜肯定沒安好心,既然伊稚斜主動送上門來,不如先發製人,能跟於單爭大單於位置的隻有他,索性把伊稚斜直接擊殺,收編他的部曲,一勞永逸的解除禍患。 但這種想法卻遭到了改良派的一致反對,直接擊殺伊稚斜是很愚蠢的行為,這等於掀桌子。以後即便於單繼位,也隻是大單於,其他大部族並不是於單能直接指揮的,這次掀了桌子,其他幾位大王一定會防備於單,什麼時候能收服這幾位大王都不一定,更有可能出現內部分裂的情況。 更何況現在大漢明顯改變了對待匈奴的策略,在南邊虎視眈眈,如果其他幾位大王不能與大單於一條心,光靠單於本部,並不能與大漢抗衡。 這個說法也得到了於單的認可,靈吉雖然心有不甘,但也必須承認這個說法很有道理,他也不能解決改良派們提出的殺了伊稚斜之後匈奴分裂的問題。 但是改良派們自己也產生了分歧,他們共同主張伊稚斜不能殺。其中一派認為雖然不能殺伊稚斜,但可以囚禁伊稚斜,殺掉他下麵最忠心的屬下,重金收編其餘的部曲,整合到單於本部中來。 這個辦法卻也麵臨一個實際困難,軍臣單於還沒死,他於單並不是真正的大單於。軍臣單於並不想兄弟鬩墻,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於單能調動單於本部的力量並不多,伊稚斜帶來的人馬又極多,近乎傾巢而出,大舉“支持軍臣單於”的旗幟,也不能說伊稚斜有什麼不對。 如果隻靠於單對抗伊稚斜,很顯然,這個辦法好是好,但根本行不通,主要是打不過。 改良派的另一種聲音是,殺不能殺,打也打不過,那不如找人偷襲伊稚斜,把這個首腦人物給抓起來,讓他消失一陣子,等大局已定,再放他出來。 但這種辦法又被靈吉嗤笑質疑,“誰去抓?怎麼抓?”伊稚斜來到龍城後,整日身邊有足夠多數量的護衛,更何況他身邊也有高人,血魔老人誰能對付,血魔老人不除怎麼抓的住伊稚斜? 就這樣十多人七嘴八舌,邊喝酒邊爭論對策,北辰看到於單都開始閉目養神,顯然是被吵得腦殼疼。心中忽然想到,自家那位皇帝天天是不是也麵臨這種情況,也是挺煩心的,不由噗嗤一笑。 北辰這一笑,顯然不合時宜。眾人又將目光投向北辰,自知失態的北辰急忙道歉,但那被北辰打傷的異人顯然心中不爽,趁機問道: “塞班勇士,請問您有何高見?” 北辰尷尬一笑,見於單也投來詢問的目光,撓撓腦袋,才憨厚笑道: “以俺說啊,請那什麼伊稚斜來喝酒,既然是來喝酒,他肯定不能帶很多人。然後咱們往死裡灌他們,把他們都給喝趴下了,然後五花大綁,隨咱們怎麼折騰。” 於單仿佛被一語驚醒,一拍大腿,笑哈哈道: “漢人有鴻門之宴,咱們也效仿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