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件標的順利成交,拍賣師簽了確認單,將單子遞給一旁的書記官。 “先生們女士們,接下來的拍品是Lot923,墨跡本《誌略貼》,引首瘦金書‘並馳爭先’,起拍價12萬港幣,12萬港幣有沒有應價?12萬?12萬?” 拍場內水波不興,劉躍一手舉著電話,一手拎著號牌立在場子後方。 半晌,無人應價。 劉躍暗暗鬆了一口氣,看樣子也沒那麼搶手。 “100萬。”電話中突然傳來齊牧的聲音。 劉躍以為自己聽錯了,微微側身,含胸低聲問:“什麼?” “舉牌,100萬。” “可底價才12萬?” 12萬都沒人應,直接叫100萬,腦子進水了嗎? “讓你舉你就舉,麻利兒的!”齊牧催促。 劉躍後槽牙一咬,手臂高高揚起,大喊:“100萬!”豁出去了,反正他就是個代舉的,舉冒了也有齊牧兜底。 “100萬,100萬,已經有客人應價了,感謝後區先生,one Hong Kong ,100萬港幣!” 場內一片鴉雀,似乎比之前更靜了。 1秒,2秒,3秒......10秒,15秒,20秒...... “還有客人感興趣嗎?要落給後區先生了,last chance,最後一次!” 拍賣師是位歐亞混血,五官亞裔,骨骼歐美,臂展極長,一手舉起拍賣槌作勢要敲下,另一隻手臂高高抬起,遙遙望去,竟有兩山排闥之感。 劉躍眼珠不錯地盯著拍賣臺,一方麵他當然希望山門閉合趕緊落槌;另一方麵,他又怕無人與他爭搶,是不是東西根本就不值100萬,齊牧看走眼,他們當了冤大頭。 若真是替公家舉,錢這麼個花法,他家老爺子知道非劈了他不可! 老爺子的斧頭還沒劈下來,炸裂卻不期而至: “120萬、150萬、180萬、200萬......220萬、250萬、280萬、300萬......320萬、350萬、380萬......” 報價越來越快,2、5、8競價階梯在舌尖上跳動,似熱油鍋裡的花生米,劈裡啪啦地往外蹦,帶著渾身熟透的紅。 頃刻間,沸反盈天。 但見拍賣師左手切右手,像是指揮,又像點將,速度極快,隻粗粗一個方向,實在也無需那麼精準,激戰正酣,隻要臺下還有兩個以上在競奪,炮二平五還是馬二進三又有什麼關係呢? 電光火石間,劉躍一下子明白了齊牧的用意。 從12萬一口叫到100萬,就是要趁其他買家猶豫思忖尚未定神的功夫,突然襲擊,擊潰一眾心理防線。隻要東西值這個價,貌似出得高,卻保不齊能撿著大漏。 關羽白馬斬顏良,張遼威震逍遙津,玩的都是這一手,趁敵軍陣型未穩、諸將不備,沖出一個史詩級別的威震華夏! 隻可惜,這裡不是逍遙津也不是白馬坡,大軍很快反應過來,蜂擁而上。 “500萬!謝謝中區女士,500萬,500萬,now at five !” 氣氛漸次平靜下來,散客退卻,似鴉雀抖落一地碎羽。 500萬,一般人的心理關口。 過得去,別有洞天。 過不去,萬夫莫開。 “下一口是520萬,有人給我嗎?give me a sign?more better!” 拍賣師適時放慢了節奏,伏低身體,臂肘撐著拍賣臺,半躬身向前,一副臨水照月的姿態,全不似剛才的指點江山,喃喃重復著報價,眸光瀲灩地逡巡著一池靜水,仿佛在等待一條破水而出的池魚。 忽地一聲“600萬”,劉躍下意識環視拍場尋找聲音來源,可場內並無波瀾。 是齊牧! 是齊牧叫了600萬! “哥?” “嗯。” “600萬?” “600萬。” 一位新加坡藏家曾放言:“中國大陸乾拍賣注定會失敗,看得懂的買不起,買得起的看不懂。” 彼時香港拍場更是鮮少能見到內地買家。 劉躍聽齊牧斬釘截鐵叫了600萬,不知怎地竟堪堪生出一腔孤勇,他娘的,今天就讓你們見識見識小爺的厲害!再無猶豫,高高舉起號牌:“600萬!” 拍賣師眸光簇地亮了,像被撥開的蠟燭芯,火花乍迸。 “Six ,600萬,重新回到後區先生,thank you very much!” 500萬心理關口已破! 上行通道打開...... 劉躍勝券在握還未待3秒,場內就有人報價:“700萬!” 話音未落,又一聲:“800萬!” 緊隨其後,再一聲:“900萬!” “Nine ,歡迎新買家加入, sir!” 比起千萬近在咫尺,更令人興奮的當然是有大買家殺將進來。 叫價900萬的是左後區一名男子,30出頭,東方麵孔,溫莎領襯衫,藏藍條紋馬甲,麵皮白皙,動作唯穩,端地一派斯文相貌。同樣舉著手機,音量不大,從唇形上卻可分辨出講的是英語,而聽其剛剛叫價,又是一口紮實的普通話。 ----------------- “大老虎來了!”拍場後方一人對耿寧道。 不是別人,正是那位頗像黎明的中年看客。 耿寧剛從油畫廳過來,也是好奇,那邊門可羅雀,這裡竟人山人海。碰上熟稔的客戶,打了招呼,便一道立在場後作壁上觀。 看客說的大老虎正是斯文男,亦或是他背後的人。 耿寧翹腳望了望,訕訕道:“他倒是從來沒在我們場子裡伸過手。” “猶太佬精著呢,現當代看不上,專奔老貨使勁!”看客意有所指。 斯文男名叫林白鶴,當真是人如其名,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白鶴臨風舞彩雲,萬裡無垠見碧霄。林白鶴早年畢業於清華美院,後留學美國攻讀藝術史。留美期間,不知怎地機緣結識了美籍猶太裔收藏家項霄翰先生。項霄翰幼時曾隨父母旅居滬上,深受中國傳統文化浸染,成年後行商五洲,猶善收藏中國明清家具及三代瓷玩。現定居紐約,蜚聲四海,是西方商學兩界公認的國際亞洲藝術品古董商及權威收藏家。 而林白鶴,年紀輕輕,便已成為項霄翰的掌眼經紀,替其在全世界各大拍場掃貨。 “不是瓷器家具嗎?”耿寧疑惑。 “這兩年也開始收字畫,尤其善本碑帖,都是這隻白鶴給老頭叼回去的。” 耿寧望了望屏幕,投影儀打出標的照片,窄窄落落一個卷子,是字帖。橫豎秀逸,撇捺翩然,當真漂亮。隻可惜她對書法沒有研究,辨不出趙孟頫還是董其昌:“誰的?” “佚名作,無款無識。” “那還爭得這麼熱鬧?” 藝術是文雅的行當,也有文雅的殘忍。 中國人講究“書以人貴”。 明清墨跡,總得冠個響亮名頭,如沈文唐仇、八大徐渭。民國那些老先生,一筆不錯的歐顏柳趙館閣體,沒名氣,扔到市場裡也隻能算大路貨。 似是看出耿寧的不解,看客加碼道:“首尾不全,還是個殘卷。” 耿寧又看了看屏幕,大膽猜測:“宋元的東西?” “宋元?”看客似笑非笑,漁夫帽抬了抬,表情莫測高深,哼道:“孫子輩......” 耿寧大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