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0萬!ten !”拍賣師高亢報出最新叫價。 破千萬了!破千萬了! 不過十幾分鐘的光景,就從12萬叫到了1000萬。 嘩啦啦...... 眾人再也克製不住好奇心,前排的回頭張望,後排的引頸向前,無數道目光在場內掃射。 視線劈出紅海,露出島嶼。 此時還剩下四人競爭,場內前中後區各一位,另一位在電話委托席。 電話委托負責舉牌的其實是簽了代理協議的拍賣行工作人員,至於電話那頭具體是誰,就不得而知了。 中區著紅色披肩的女士,500萬一口就是她叫的。左後區的林白鶴,朗月清風坐在椅子上,麵如冠玉,清雋從容,如少年將軍般注視著拍場上的一舉一動。而前區那位,順著拍賣師示意的方向,奶油格子西服、黃色翻領禮帽、琺瑯掐絲金筆......劉躍怔住了。 “牧哥,是鮑先生,鮑先生叫了1000萬!”他的牌子不就是齊牧托鮑先生幫忙辦理的,怎麼鮑先生自己也舉上了? “1050萬!” “謝謝電話委托,現在是委托的客人出價1050萬,now at ten and five hundred thousand!”拍賣師回眼掃視全場,心中霎時有了牌麵,宣布:“接下來我們將以50萬的階梯競價。” 根據競買規則,競拍過程中拍賣師有權隨時調整競價階梯,大有軍在外將令有所不受的意思。 紅披肩女士即刻舉牌附議,纖白手指上一顆超過5克拉的緬甸鴿子血折射出逼人的富貴。 “1100萬,eleven ,thank you madame!”拍賣師笑容郎朗,又將目光投向了鮑啟明與林白鶴:“您二位呢?” 鮑啟明也不說話,隻一貫紳士地抬了抬金筆,算是認可了50萬的競價階梯。 拍場無老少,林白鶴亦不遑多讓。 相比場上三人,電話委托則略顯踟躇,一手攥著話筒,另一支手臂伸直抬起,掌心朝下,做出平掃的手勢,時不時示意拍賣師等一下,與電話那頭竊語兩句。 紅披肩女士是個急性子,總在電話委托出價後忙不迭地追加下一口。 林白鶴麵色不顯,卻也緊咬不放。 鮑啟明風度不減,林白鶴叫一口,他就抬一下金筆,有意無意,堪堪壓了對方一個頭寸。 場上進入循環競價模式。 不多時,四人你一口我一口就將價格推到了1700萬。 之前敗下陣來的買家也一掃頹喪之心,索性都不端著了,哪裡還顧什麼儀態風度,或站起來,或單腿支在椅子上,或斜歪著身體,興致饒饒地看四人競價。 價格低的時候,棗樹不過丈八高,有棗沒棗誰都想打一桿子,萬一就被自己打下來了呢,總好過便宜了別人。可若是長成參天,太高夠不到,即便夠到了,也兜不住,索性心安理得旁觀他人廝殺,越慘烈越好,恨不得血肉橫飛最好。 拍場如戰場,是修羅道場,也是風月寶鑒。 就在眾人觀戰的當口,林白鶴突然起身,大步流星地朝拍場外走去。 眾人議論紛紛: “什麼情況?怎麼說走就走了?” “肯定是價格超過預期,無心戀戰,繳械投降了。” “也難怪,底價才12萬,這都翻了100多倍,真夠邪乎的!” .................. 電話委托見林白鶴離場,右手捂嘴,擋住唇型與電話那頭嘀咕了半天,搖頭又點頭,點頭又搖頭,許久,抬眼望向拍賣師:“1750萬。” 行內人都知道林白鶴是項霄漢的白手套。林白鶴離場自然釋放出兩個信號:一是大老虎走了,別人的機會又多了幾分;二是這東西大概率已經到頂,再爭下去不免價超所值。 越是這個時候越要慎重,是血拚到底?還是適可收手? 糾結的不止電話委托那邊。 紅披肩女士似也力有不逮,麵色肉眼可見的脹紅,精心修理過的眉毛深深蹙起,像揉皺了又被丟在眉骨上的兩片柳葉,斟酌良久,勉勵又叫了一口:“1800萬。” 鮑啟明坐在前排,背對整個拍場,金筆高舉:“1850萬。” 拍場如戰場,同樣講究排兵布陣。 通常步兵在前,車馬遁後,重騎兵會被掩護在方陣中後。拍場後區三排也是整個大廳最黃金的位置,原因無他,可以統觀全場:有多少人在競價?誰在與我爭搶?敵強我弱還是我若敵強?若對方是行家,可以免費“借眼”,他拍什麼就跟著拍什麼。若對方是友軍,招呼拱手,打打人情牌,不必自相殘殺,白白便宜了拍賣公司。 林白鶴選擇坐在拍場左後區,便是占盡了地利。 而與後三排相對的,自然是前三排,中國象棋裡過河小卒紮堆兒的地方,選擇坐在這裡,要麼是新入行的棒槌,要麼是拍賣師的觀瞻。 其實還有第三類人,即擁有絕對實力的大佬,不差錢,多高都敢頂,且誰的麵子也不給。 鮑啟明,從來隻坐最前排。 “1850萬!”拍賣師興奮帥氣地朝鮑啟明揮了揮手臂:“for you sir!” “委托的客人還考慮嗎?我在等您!”拍賣師側腰躬身,手肘拄著桌麵,笑意款款地看向委托席,此刻已經全無開拍時的拘謹,從容得令人心動,無論花落誰家,拍賣公司都是穩賺的一方。 電話委托抬眼望了望鮑啟明,片刻後,望向拍賣臺擺擺手,表示放棄。 “thank you very much for your bits!”拍賣師紳士地感謝了電話委托的參與,隨即又調轉視線對向紅披肩女士,笑容帶著三分蠱惑:“What about you Madame?現在是1850萬,1900萬您願意試一試嗎?” 說是1850萬,何止?加上10%的傭金,妥妥過了2000萬。 紅披肩女士表情復雜,此時放棄豈不功虧一簣,難道就差一籃子土了?可這一籃子具體有多深她又實在叫不準,可能隻是淺淺的一簣,又或許吞納千金。摩挲了幾下手指上的鴿子血,良久......輕輕嘆了一口氣,向拍賣師搖了搖頭。 “Anyway,thank you very much for your bits Madame!”拍賣師側首禮貌地向紅披肩女士表達了感謝,視線抬高,放眼全場:“1850萬,now at eightteen and five hundred thousand!還有更高出價嗎?我要落槌了,last chance!” 場內霎時安靜,所有人翹首以待。 拍賣師左顧右盼......拍賣槌高高舉過頭頂,以手臂為半徑,在空中劃出一個完美的半圓,蕩至最低點,翻手落槌,就在即將撞擊的那一剎那: “2000萬!” 叫價刺破屏息,像飛機突破音障時發出的巨大轟鳴。 不是別人,正是去而復返的林白鶴。 啪啪啪!!! 場內自發響起了掌聲。 一波三折,當真是比華山論劍還要精彩! 琉璃吊燈光芒細碎,濾過一室熱烈,密密灑在劉躍滿是汗珠的額頭上,晶瑩而冷膩,他哪裡見識過這等場麵? 電話那頭呼吸清淺,透過電波,千裡之外的齊牧也一定望見了這裡的狼煙。 ----------------- 掌聲暫歇,耿寧摩挲了一下手心微微的汗濕。 2000萬在油畫場子裡司空見慣,也就是梵高莫奈畢加索的一張精彩版畫。 可彼時大陸市場尚未聯動,頂流齊白石也不過一尺五六萬的行情,2000萬能買一卡車齊老的大桃子了。 “怎麼這麼貴?”耿寧愈發好奇。 看客也不吊她的胃口,直接遞上手中圖錄。 拍賣圖錄上注明標的信息: 「《誌略貼》,墨跡紙本,縱20.3厘米,橫28.6厘米,章草書。尾不全,無款,鑒藏印21方......」 果真是佚名作。 再往下看: 「庾翼(305~345),字稚恭,潁川鄢陵人。東晉將領、書法家,征西將軍庾亮之弟,封都亭侯,出任都督六州諸軍事。工書法,《宣和書譜》稱其:善草隸,與王羲之並馳爭先。其兄庾亮,亦有書名,嘗就羲之求書法,羲之答雲:翼在彼,豈復假此!」 一段頗為有趣的軼聞掌故: 東晉將領庾翼擅長草隸,後人評價他與王羲之不分伯仲。庾翼的哥哥庾亮,書法也很有名,曾經向王羲之求字,王羲之答復他:“有你弟弟在,哪裡還用得著求我的字?” “看出門道了嗎?” 耿寧似乎明白了一二,眼睛睜得老大:“難不成……? 難不成這是庾翼的真跡? 書聖王羲之生活在東晉,真跡早已絕世,現存羲之法帖皆為後世摹本。而同時代與他齊名,甚至令羲之比肩側目的書法家作品竟還尚在人間! 看客也不說破,隻在嘴上比劃了一個拉拉鏈的手勢。 像Gutenberg這樣的國際大拍行,背後都有頂級鑒定師團隊,萬不能將一件老假高仿昭彰堂皇地掛出來上拍,還放在夜場裡,豈不是砸自家的招牌?可要說絕真,東晉距今1700多年,災禍兵險、蟲蠹水火,流離輾轉還能幸存下來的概率,怕不到千萬分之一。 況且字帖本身並無落款,瘦金書‘並馳爭先’出自宋徽宗《宣和書譜》,且不論禦筆真假,也是孤證難立。 但若真是庾翼的墨寶,若真是庾翼的墨寶....... 不啻於《蘭亭集序》從昭陵裡挖出來,價值難以估量! 耿寧又看了看圖錄,還真是未有一字實打實寫明庾翼真跡,而開拍前拍賣師甚至連宋徽宗都沒有提及。 處處嚴絲合縫,又處處留有切口。 中年看客尖尖一笑,溫文爾雅又不失貴氣,愈發像舞臺上魅力四射的黎天王。 都是專業人士,怎會看不出拍賣行慣用了的春秋筆法? ----------------- 耿寧那頭神思追溯了百千年,其實也不過寥寥幾眼圖錄的功夫,三兩分鐘不到,林白鶴與鮑啟明又殺將了幾個來回,價格已經推至2400萬。 競價陷入焦灼,就像兩匹拉著重車的馬,在山路上並轡前行,誰也不願解韁,可再前進都是舉步維艱。 “加10萬。”齊牧聲音忽地傳來。 “什麼?”信號沒問題,劉躍隻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舉牌,加10萬。” “不是,牧哥,那個,那個,牧哥?”劉躍語無倫次:“這也太高了,咱們還是......” 還是什麼? 還是算了吧,劉躍想說。 2400萬仍沒到頂,尚未加上拍賣公司傭金,太嚇人了,內地一場拍賣的總額或許都達不到這個數字。 “舉!”齊牧堅持。 劉躍嘆了口氣,沖拍賣臺大喊:“加10萬可以嗎?” 視線齊齊投射過來,眾人交頭接耳,有人分明還記得他: “是不是開場叫100萬的那個家夥?” “好像是個大陸仔。” “美國佬、大陸仔、阿公,哎呦,這戲可好看了!” ...... 老子雲:“治大國如烹小鮮。” 拍賣師是個練達的,知道何時大火熬骨,何時文火收汁:“Sure!每個人都有機會,機會均等。2410萬,for you sir!” 林白鶴目光掃向劉躍,二十五六歲的年紀,頭麵齊整,中規中矩。白襯衫牛仔褲,淺灰色春亞紡西裝,長胳膊長腿長臉,細細棱棱的一條,杵在那裡,分明像一枚戰國時代的刀幣,銳利且鈍。 林白鶴收回視線,抬了抬號牌。 拍賣師了然:“2420萬!thank you sir!” 又轉向鮑啟明,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鮑啟明無有動作。 “跟!”齊牧下令。 劉躍也不再問了,提線木偶般一下一下舉著號牌。 林白鶴搞不清狀況,也隻能10萬10萬的隨著舉。 場內窸窸窣窣: “鮑魚翅參都上桌了,還一口一口地蒯稀粥,什麼路數?” “誰說不是呢,10萬10萬也不嫌累得慌!” “賭氣唄,鐵頭遇見撬棍,杠上了!” “左右拍賣公司不吃虧,價叫得越高,傭金抽得越多。” “我瞧著不是鬥氣,倆人斯斯文文的,哪個也不像棒槌!” “這招就叫緩兵之計,拽著耗著,磨心氣兒呢,看誰最先繃不住!” .................. 這廂七嘴八舌,那廂不知不覺幾個回合,價格已經疊到2530萬。似是覺得小鬼難纏,林白鶴索性一口:“2700萬!” 啪啪啪!!! 又是一陣掌聲熱烈,還有竄起身叫好的。 “牧哥,怎麼辦?”。 聲音分明帶了慌張,劉躍之前也沒少參加拍賣會,工作休息時還幫齊牧布過展,在一圈同輩裡也算半拉子專家。今天才知道,自己不過是個紙上專家,還是張A4,連B2都夠不上,放到田野裡,不用大老虎,山羊都能嚼了他。 就在劉躍踟躇猶豫,等待齊牧發話的當口。 “3000萬!” 平地一聲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