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槽!” 劉躍剛喝進嘴裡的茶一股腦全噴了出來,手一抖,連帶杯子裡的也一滴不漏灑了一褲子一身。濕噠噠的茶葉,東一片西一片散落在茶幾與地板上,垂頭耷腦,像出師未捷就中了埋伏的士兵。 阿姨聞聲小跑過來,先看客人燙到沒有,還好沒有,長長舒了一口氣,再趕忙找抹布擦桌擦地。 徐甘棠白了一眼劉躍的大驚小怪,一邊遞上紙巾盒,一邊對阿姨道歉不好意思。 阿姨說哪裡哪裡,是她弄得太燙了。 待一切拾掇完畢,阿姨又重新給他們上了茶,說趙總在樓上,請他們稍等,轉身忙活別的去了。 “臥槽,什麼聲音?”劉躍並非真沒聽出來那是琴音,隻是大半夜的,別墅又在郊區,剛落座冷不防來這麼一下子,誰受得了啊? “你說老爺子該不會有啥特殊癖好,大半夜貓屋裡搞行為藝術呢吧?”劉躍腦洞大開。 徐甘棠右手食指中指輕觸盞壁,果然溫了不少,閑閑吐出兩個字:“不會。” “不會啥?”劉躍窮追不舍。 不會有特殊癖好?還是不會搞行為藝術? 來之前吃了幾塊點心,甜膩,徐甘棠一口飲盡杯底,漫不經心道:“叔兒彈得還可以。” 劉躍緩過味兒,騰地支棱起半拉身子,一副勢必鑿補回場子的架勢:“你也覺著難聽是吧?我跟你說不是哥們兒慫,這動靜......”瞧了瞧阿姨的背影,又望了望樓梯的方向,壓低聲道:“這動靜他麼的都勾出童年陰影了!” 徐甘棠直直盯了劉躍一眼,無聲勝有聲:“就你?還童年陰影?” 這家夥成日風風火火陽光燦爛,跟海南島上的毛椰子似的,甭說陰影,陰涼倆字跟他沾邊兒嗎? 劉躍瞧他不信,立馬賭咒發誓:“真的,不騙你!” 在調去海關前,劉躍的父親曾是一名經偵刑警,單位在FT區宋家莊。那時候經偵還沒有獨立分科,與刑偵在一個樓裡辦公。 一天晚上,劉躍爸值班,劉躍媽包了劉躍爸最愛的茴香豬肉餡餃子,讓劉躍給他爸送過去。 12月的帝都,六點不到,室外已是全黑。 宋家莊位於南三環外,東接成壽寺,西鄰趙公口,早年是一大片平房區。後市政規劃地鐵5號線貫通南北,10號線地下紓解三環壓力,雙線於此交匯,並配套籌建帝都最大規模的經適房與兩限房。 刑警隊就立在一片開發區內,不高,三層廂樓。老平房已經推平,新住宅樓還沒建起來,四周圍空曠得很,除了臨近工地幾盞射燈,不見一星漁火。 樓麵全黑,劉躍也沒在意,廂樓坐西朝東,東邊不亮西邊亮,興許另一側有辦公室開著燈呢。再說這裡可是刑警隊大樓,再不要命的賊人也不敢跑這裡造次。劉躍沒多想,從自行車筐取出保溫飯盒便進了樓。 經偵在最頂層,一樓沒人,三步兩步就竄上了二樓。 二樓也沒有房間亮燈,就在他準備再上一層的時候,漆黑中,忽然聽到一陣很特別的聲音,極低極沉,又綿又長......仿佛從很遠的地方飄來,又仿佛近在咫尺,帶著股瘮人的哀怨。像三九冬日裡的風吹過空曠操場,操場上碼著一地的大醬缸,邪風在一口缸裡打完旋,尋無一物,又奔去另一口缸,噓噓噓、嗚嗚嗚、噓噓噓、嗚嗚嗚...... 很多年後劉躍都無法找到特別準確的詞來形容那個聲音,當時他腦子裡隻蹦出倆字兒——鬼哭。 劉躍抓緊飯盒,一腳試著踏上樓梯,探頭側仰望向三樓,依然一片黑,強撐著發軟的腿再要邁步,綿長鬼哭夾雜著另一個聲音傳來,嗒嗒、嗒嗒、嗒嗒......短促且破碎,越來越近越來越近,這回不止聽見,還能感受到,震動就在頭頂上方,嗒嗒、嗒嗒、嗒嗒......。 那天,劉躍爸沒吃上晚飯。 “咣當”一聲,待他出來查看時,隻見顛倒的保溫飯盒,和散落一地的餃子。 之前劉躍爸聯動執法去了趟西安,不知道從哪兒淘來了個類似瓦罐的東西,是一種閉口吹的上古樂器,叫作“塤”。劉躍爸非常喜歡,甚至癡迷。可塤這玩意兒,音色實在哀戚悲苦,音樂家形容它的音色蒼涼古拙,能古到什麼地步?據說十分接近道家天籟,怕不是玉皇大帝與太乙天尊飛升時的bgm。 除了專業樂者,現在幾乎沒人在吹,原因無他,太戚太悲,白事吹都覺得喪氣。 平時找不到時間地點練習,在家擾鄰肯定不行。於是劉躍爸就偷偷藏在辦公室抽屜裡,趁著值班,一個人在樓裡吹,為了配合氣氛,還特意關了燈。劉躍聽到的鬼哭,就是他爸在吹塤。當然還有虎子,一個陪劉躍爸夜班,閑極無聊滿樓溜達的警犬。 虎子聞聲嗒嗒跑來,嗅了嗅,嗯,肉的,真香,一口一個沒幾下就打掃乾凈戰場。 這件事成了全刑警大隊的笑話,被叔叔伯伯們笑話多了,連帶後來見到虎子,他都覺得那狗看他的眼神透著鄙視。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劉躍當時已經上初中,半大小夥子,卻還未成年,四舍五入也算童年陰影。劉躍爸一直希望兒子能接班,許是誌不在此,或是受了童年陰影的影響,劉躍死活不考警校。再後來劉躍爸調去海關,多少人夢寐以求的金飯碗,劉躍卻還是意興闌珊,要不是老爺子逼著,當年也不會報考。 ----------------- 不多久,就見趙總出現在樓梯口,一並的還有程峰。 二人立刻站起身。 劉躍對徐甘棠使了使眼色,曖昧不明。 趙總與程峰有說有笑,信步下樓。 徐甘棠視線越過他倆,落在後麵的人影上。 女子低眸,瞧不清五官,隻大略可見一張極其白皙的小臉。步速明顯慢於前方二人,沒幾步就拉開了距離。女子朝前伸抬了一下胳膊,似是要前麵的人等等她,卻又很快收回。嘴巴微微開合,又閉上,牙齒在下唇咬出斑駁的紅,襯得她麵頰愈發雪白。 徐甘棠牽了牽嘴角,想起小時候舅舅送他的金毛犬。剛到家時,才小手臂那麼長,胖嘟嘟圓滾滾。他站在樓梯腳,招呼金毛下來,小家夥十分害怕,望向他時不時地抬起前腿要夠,嚶嚶叫,卻始終不敢邁步,簡直一模一樣。 程峰與趙總已經旋過一段樓梯,女子依舊站在那裡。終於,像是下了好大的決心,緊貼著墻壁一點點往下挪,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哪裡像在下樓梯,分明是在探雷區。 前麵二人卻丁點沒有察覺,自顧自走著,轉眼間,已到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