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1)

逝去的夏 煢·夕 6650 字 2024-03-16

序章   北海道的雪總也很大,整片森林都是白雪皚皚,顯得十分肅殺。我緊了緊羽絨服的兜帽,好讓風不至於倒灌進衣服後。隨後打開車門,坐進了本田汽車的駕駛位,慢悠悠的駛進了森林。   我每年都喜歡來這裡看看,也多半喜歡冬天到森林深處的小屋去住幾天。它還是在那裡,連同它遠處一座不甚起眼的矮矮墳墓。確定了周圍沒有熊的腳印後,我打開門走進了屋子,點燃壁爐,坐到了椅子上。   我不知多少次這樣去回想一個人。最開始我能清晰的回憶起關於她的一切。之後慢慢遺忘了聲音,緊接著就是樣貌,最後甚至懷疑過她是否存在。   可她的的確確實實來過,很多人和事都能證明。我感到失落,因為我恐怕忘了她,忘了她和我約定過的事。   我感到慚愧。於是我回到這間屋子,挖掘著我腦海中被隱藏的極深的回憶。我想趁著我還記得她,記錄下關於她的一切。即使逝去,也沒人應該被遺忘。   那是我十七的夏天,臨近高考,我卻選擇了逃避。我得了抑鬱癥。在此之前我一直安分守己,即使生病了也隻是咬牙挺過去,從不嘮叨什麼。   在那天,我受到了身體的抗議。我再也在無法忍受這樣的壓力還裝作無事發生。我默默地走進了教導處,低沉卻有力地說“我要休學”。我永遠忘不了那天老師憤恨的怒罵,母親的不理解與眼淚。他們如同一把把鋒利的鋼刀,插進我內心最柔軟的地方。我討厭著這一切,可又無法奈何。   回家的那晚,我接到了來自父親的電話,那時我正在河邊。我無可救藥的喜歡著流水,它能讓我這千瘡百孔的精神世界感受到一絲來之不易的安寧。可僅僅不到一息的時間,父親的咆哮就將它徹底撕碎。至於那天父親究竟說了什麼,我已經無法找到相關的記憶。我也隻是無所謂的將手機關閉,我不想去理會這糟糕的一切。   漸漸地,那麻木開始腐爛在我心裡,委屈的種子紮下了根。它飛速成長,讓我不能思考任何事。   我看著眼前的流水,一個想法湧現在我的腦海。“莫不如隨流水去吧”   是的,水,生命的源泉,也可以算的上是我的另一個母親。我想投入“母親”之中,慈愛的它一定可以理解我。沒有責怪,隻有溫柔的擁抱,她會像賜予我生命那樣,靜靜的帶我離開這個世界。   我這樣子想著,也漸漸向她靠近。水流漸漸沒過我的小腿,清冽的感覺與求生的欲望交織,我卻踏上了萬劫不復的道路。我能感覺到死神將鋒利的鐮刀舉起,慘白的骷髏臉上綻出詭異的笑容。   “噯。那邊可不是你該去的路”我的耳邊傳來很空靈的聲音,像是神話中神明對凡人的憐憫。   我以為是我已經出現了幻覺,於是我繼續機械的朝著水深處走去。突然,有人猛地向後拽我的胳膊。我一個趔趄,身子不由自主的後傾,坐在了水裡。我還沒來得及說什麼,那空靈的聲音又傳來,而它的主人也出現在我的眼前。   她背對著月光。略彎著腰,大口喘著粗氣,似乎是剛才的運動對她來說太過劇烈。月光撒在她的頭發上,映照出五彩繽紛的光彩。戴的首飾對於她的年紀來說,也難免有些不規矩。   但那時的我根本不在乎這些,或許現在也不太在乎。我天真且固執的認為她就是月之女神那樣子的存在,是河流中最美麗的神靈一族,來拯救墜入黑暗的我。   不多久她喘勻了氣,“你乾嘛這樣做”聲音疲憊且帶著些許怨恨。   “我想這和您沒有關係,小姐。,”我的語氣低沉又堅定,像是歷史大事的宣言。我不想談論我的心情,她大概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於是轉移了話題。   “我們去岸上好不好,濕噠噠的不好看也不保暖”。   像是為了印證她的話,微風徐來,我的身體感到寒意,可我的心底卻有微弱的火苗燃起。所以我沒有對她的話表示異議。   到了岸上,我們的心情都平復了下來。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習慣與人對視,那讓我感到不安,可那天我的的確確看著她的臉出了神。就像黑暗中幽閉了許久的人看到了光。我十分渴望著能和她這樣美好的人成為朋友並且建立聯係,卻又害怕這份美好轉瞬而逝。   “怎麼一直盯著我,我臉上有東西嗎?”她也意識到我在看,一邊把頭發捋到耳朵後,一邊笑嘻嘻的問我。   “那個,你很可愛。我不是……那個,你叫什麼名字。”   “夏,山田夏,你呢?”   “市川徹,那個,你真的很漂亮。”   “嗬嗬,謝謝你的贊美。噯,市川同學,這樣稱呼你沒問題吧?你要是不想回家的話去我家裡坐坐怎麼樣?”   不知道為什麼,我想不出拒絕她的理由。河水依舊靜悄悄地流淌,星星也默默的閃爍,她似乎也在發光,至少在我眼裡是這樣。   “噯,市川。你平時除了和流水‘親密接觸’以外還喜歡乾什麼”   “看書,哲學,一個人待著”我不知道怎麼回應她的玩笑,於是就認真回答了她的問題。“我也很喜歡看書,,你最喜歡哪一部呢”聽著她的問題,我不禁陷入思考,腳步也漸漸慢了下來。我必須在很多讀過的書中挑選出“最喜歡”。   她不過走出幾步,便發現了我漸漸跟不上她的腳步,她想要轉頭問問緣由。同時,我也給出了我的答案。   “《挪威的森林》”   “那,我和綠子相比的話,誰比較可愛。”她露出溫柔的笑容,輕輕的向我發問。   “如果你家附近也能很巧的出現一場火災,那你就和綠子並列冠軍。”   “咯咯,很有趣的比較。說不定,一會也會有一場火災哦。好了,我們到了這就我的家。”   我試圖把那個破爛的二層洋房與她聯係起來,那不是件容易的事。我怎麼也無法讓自己相信,一個勝似阿佛特狄忒的女孩子會住在和難民營不分伯仲的建築裡,而且是在 1996這種年份。她似乎看出了我的難堪,於是略帶窘迫的解釋。“你別看它破爛,但我向你保證裡麵別有洞天。相信我!徹君。”   我將信將疑的走向那棟被夏稱為“家”的建築。周圍的建築大都展現出蕭條來,不是霓虹招牌的不再閃爍,就是店門口被貼滿了無聊的推銷廣告。   令我意外的是,夏的家卻異常乾凈。門口的石板路被她清掃的一塵不染。櫥窗裡的花瓶裡插著幾朵康乃馨,大概是因為這個季節很便宜的緣故。招牌上寫著“山田花店”,旁邊給流浪的小動物準備的碗裡也有幾個飯團。   “請進吧”她伸出手做了一個請的動作,剛才的窘迫一掃而空,隨之而去的還有我對這建築的好印象。地上到處都是散落的舊報紙與開敗的花朵,死亡的破敗氣息無處不在。   最要命的是通往二層的樓梯,現在隻能勉強從扶手處的雕刻看出它曾經的美麗,可現在的木板卻又隨時會斷裂的風險。“那些都是家裡未沒落時的裝飾,華而不實。”她一邊大步走上樓梯,一邊滿不在乎的跟我說。   “山田,你一個人住在這裡嗎?”   “是的,家裡人……都不在了”她像是費了很大力氣才把這個殘酷的事實說出了,我剛想要為我的冒昧道歉,她卻轉過頭很輕鬆的說“他們都不再被病痛折磨了,這是好事情。說罷,她自顧自的笑了,臉上也沒表現出任何的沉重。   我不再說什麼,目光卻被墻上的一幅畫吸引。那是梵高的向日葵,但也隻是仿品。山田家再怎麼闊氣也不至於能買來真品,何況現在落魄了,家裡也不至於不把藝術品變賣了維持生計。   雖是仿品,但卻技藝十分高超。畫中的向日葵栩栩如生,即使花瓣已經枯萎許多但卻蘊含著無限的生命力。它無論如何也不甘心就這樣死去。“我父親曾經很喜歡這幅畫,我也很喜歡。”看我瞧得入迷,她便向我介紹道。“來吧,瞧瞧   我真正的家!”二樓很乾凈,卻不過一個小灶臺;一席被褥;一個小冰箱和一張小桌子。“真是不好意思,沒什麼可以招待你的”她一邊不好意思的笑,一邊從冰箱裡拿出兩罐冰的百事可樂來。“乾杯!敬我們奇妙的緣分。”   她喝了一大口,泡沫差點溢出罐中,所幸那樣糟糕的事並沒發生。   “來聽點音樂怎麼樣,這氣氛正合適”我對此沒有異議。隻不過那時美國的傑克遜風頭正盛,我本以為她會拿出些流行唱片來,可她卻抱出一架像是二手市場淘來的唱片機。   “沒辦法,父親不怎麼喜歡聽音樂,直到他去世我才想辦法搞到這個。”說著又找出一張黑膠唱片來。封麵寫著《夢幻曲》,是舒曼的鋼琴曲。看得出山田對它十分愛惜,戴著手套小心翼翼的取了出來,但是這張唱片應該被她聽了許多遍,唱片上儼然有著痕跡。   我歷來不懂什麼音樂,也從不在這種事情上發表評論,唯獨那次例外。那首曲子很悲傷,不屬於炫技的作品,但絕非平淡。   我聽著聽著,眼淚卻不由自主的流了下來。音樂,確乎是有著直擊心靈的能力。我並不了解它的背景,就像我不知道夏的來歷,可我就是想接觸他們,沒有理由。   抹乾眼淚後,我看到夏背依靠著墻壁,眼睛微微的睜開。她像是在看著我,又像是看著很遙遠的事物。“這是舒曼的曲子,人們都說是寫給克拉拉的”夏向我解釋道,她喝了一口可樂,接著介紹道“我卻覺得,他是在懷念曾經的時光。那是美好的時光,有他熱愛的音樂與最親愛的人。直到最後精神失常,那也是最後能治愈他的回憶。”   “難怪我覺得很悲傷,你很喜歡這首曲子吧”夏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她依靠著墻壁,靜靜地閉著眼。我趁著這個機會,想把今天發生的一且梳理清楚。我覺得我還不至於病倒出現幻覺,可眼前的一切卻又顯得不真實,這一切對我來說很魔幻。   每每遇到這種情況,我總擅長在腦海中召喚出另一個自己來進行辯論。我將他稱為“慎”,他與我論辯總能讓我在雜亂無章的世界中找到平衡,進而找到我該走的“路”。我還沒來得及進行這一過程,音樂就播放到了末尾。   夏睜開了眼睛,坐直身子,又回到了平常的狀態。她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轉而撫摸左手的戒指,溫柔的問我“所以,徹君為什麼想要自殺呢?”   我不禁愣住,我不知道該如何表達出我心中的感受,也不知道我是否能與她訴說這些。“你呀,大概也是覺得生活猝不及防的給了你一記重拳,打碎了你迄今為止的一切努力後,失去了勇氣。對吧?”   夏說完,便看著我。她的眼睛總有神奇的魔力,讓你不由自主的想認同她的想法。或許是年少輕狂,亦或者不願接受這殘酷的真相,我給出了自己的答案。“人們的一生,不過是探求自己存在著的價值。從古希臘的哲學家到中國的諸子百家,他們都是在用著自己的方式來詮釋其普世意義,我也一樣。我厭煩了物質世界的壓力,每天總有做不完的麻煩事在等我。我想要自由,我也想擺脫這一切,我討厭扮演一個不真實的‘市川徹’。我想要找到本我,或許它隻存在於精神世界吧。”   夏安靜的聽完了我的話,她沒有像我接觸過的人一樣反駁我。她隻是輕輕地微笑並點頭,對我的觀點表示贊同“噯,市川。你比我想象的要勇敢,強過我認識的很多人,甚至我的父親。你說的沒錯,我們的一生都是在尋找自己的意義”   “我們這樣的普通人,生與死沒什麼兩樣,就如同塵埃落定,在別人的人生裡掀不起一絲波瀾。”   “那不一定哦,我們的出生伴隨著愛我們的人的祝願,死去也會帶給愛我們的愛我們的人悲傷。”   “想必,到我離開時,沒人會為我哭泣。”她沉默著,眼神中的光似乎在一瞬間黯淡了一瞬,雖然很快就恢復了過來,但是被我捕捉到了。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噯,徹君,你差不多也得回家了吧?”   我看向鐘表,長短不一的指針指向羅馬數字 IX   “也是哦,夜不歸宿的話,很可能會被懷疑出事了的。”   我停頓了一下,我沒來由的害怕從今以後見不到她。“   你以後想找我的話,隨時都可以來的”她的語氣很輕,卻在雙方心中都有足夠相當的分量。   “好”我的語氣不免有些欣喜   “我如果給你一個擁抱,你應該也不會拒絕吧”   她突如其來的提議打破了我心裡最後一道防線,我強忍著不讓自己哭出來,接受了近十年來第一個擁抱。或許這意味著我也偶爾可以是一個少年,而不總在扮演堅強。   我細細體會著她帶給我的溫度與芬芳,她的頭靜靜地抵在我的肩上。我第一次深刻的感覺到如此真實地生命力。   她,山田夏,就是那樣活生生的存在我的身邊。我依依不舍的與她分別,回去的路上我小心翼翼的不斷重溫著這份美好。我不敢回頭張望,生怕沒有她注視的情景。就像人們意識到眼前的一切不過是一場幻夢,卻仍舊不希望它破碎。   但山田確確實實的存在著,不會消失。我小心翼翼的鉆進自己的臥室,微風吹走雲朵,月光仍舊皎潔。一切就像沒發生過。我端起窗前的水杯,狠狠地喝了一口,突然想起之前看到過的一句話。   “這世界上唯有愛情與死亡,能透過籬笆與圍墻,走進宮殿與草房。”   “這二者,我今天仿佛都體驗到了。”睡前,我喃喃自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