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們總是不善表達,即使有天大的事情也能埋藏在心底。但隻需要一點真心,我們苦心經營的戒備便會瞬間土崩瓦解。” 我在遇見夏的第二天寫下這句話,那時我大概不能完全理解這句話,可還是鬼使神差的寫了下來。那時我根本沒辦法確認我和她到底算不算朋友。如果算是,我們對對方都沒有深刻了解,我隱約覺得她藏著一些不想被我知道的秘密;我也有還無法對她坦白的話語。我完全搞不清楚著這一切,於是我試著和“慎”進行對話。 “噯,要是我說的話,你就直接去找她說清楚嘛。” “不,絕對不能那麼做。我還沒了解過關於她的許許多多;她也並不很清楚我是怎麼樣的一個人,這樣魯莽的事一旦做了,恐怕她不會很開心的。” “我說,你怎麼都自卑到這種程度了,這還是我認識的你嗎”慎一邊說著,一邊忍不住的笑了出來。 我也想笑,可連支配嘴邊的肌肉都覺得費力,我也替自己悲哀。“我也不想這個樣子,我也想快樂的活著,可我現在這個樣子根本沒辦法說這種話。你和我,都在變得不一樣,我不想讓這一切變糟糕,更不想被她討厭” 慎的表情變得嚴肅了起來,他把兩隻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你要自信,相信我,她不會討厭我們的。如果討厭她昨天全沒必要做那些事,沒人會因為可憐一個陌生人做到那種地步。既然還不了解她,那就去多接觸,無論怎麼樣也好過待在家裡推測。” 我揮了揮手,旋即慎便消失的無影無蹤,就如同他從未存在過一樣。我想他是對的,隻有我自己行動,才能尋找到答案。好不容易挨到了黃昏,我穿戴整齊準備出門。選擇這個時間段無非是不容易碰見人,其次是大家都會回到家裡,我害怕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做出傷害他們的事。 我雖然不算一個好孩子,但也不至於壞到傷害自己身邊的人。黑夜能給予我安全感。思來想去,我甚至還戴上了墨鏡。即使會有些奇怪,但也可以避免路人的眼神對視,被人注視總也令我感到不安。 我這一天幾乎沒吃過什麼東西,既感覺不到饑餓,也不覺得飽。什麼食物對我來說都一樣,高級壽司也好,過期的麵包片也罷,統統不覺得有味道。我不過是保證自己不會餓死,畢竟那樣死可太難看了。走到一座橋的時候,我或許是因為緊張而感覺口渴,於是在準備周圍的自動售賣機買點喝的。 “您要買一束花嗎?”我聽到了一個很溫柔的聲音,跟我說話,我扭過頭去看。一個女孩子站在橋上,右手抱著一大堆花,左手攥著一支含苞待放的玫瑰,肩上挎著一個用來放錢的木盒子。她聽到我的腳步聲停下來,於是很小心的再次發問道“您要買花嗎,很便宜的,最近新采的……” 直到她在沒有麵對我的的情況下仍舊很認真的推銷時,我才意識到她可能看不見。我輕輕的走近她,看清了她的眼睛,渾濁的視網膜下卻很清澈,隱隱閃爍著光彩。“你這還有多少朵花?”她似乎很高興,聲音也變得喜悅。 “一共還有六束花,我數了很多遍,不會錯的。先生” “我都要了,你算一下一共多少錢吧”她的嘴角揚起笑容,熟練地將花朵用彩色卡紙包成一簇,兩隻手捧了過來。我掏出錢,她說麻煩我請自己找零。 “你不怕我多拿嗎?”我不由得笑著發問。“ 我相信您不會的,修女阿姨說過了,外麵的大家都是頂好的人,經常關心我們福利院的。” “這麼說,你住在福利院嘛。” “是的,而且是教會創辦的福利院。修女阿姨是院長,並且收養了我和大家。可是……” 她的聲音變的低落“最近捐款的人很少,所以我就用賣花掙的錢補貼開支,平時修女阿姨會和我一起回去的,找零什麼的也是她負責。但是今天她臨時有事,所以我就自己回去” “如果放心的話,我送你回去吧,你一個人走回去肯定要費些功夫。”她糾結了一會,似乎在思考我的提議的分量。最後她輕輕的說“那就麻煩您了,福利院在……”她把一隻手伏在我的肩上,隨著我的步伐慢慢的走著“請問,您叫什麼名字” “我嗎?市川徹。” “我叫樹森甜花,很高興認識您。願上帝庇佑您。”“沒關係的,不必客氣” 福利院很近,不過兩條街的距離。甜花去敲開了門,一個三十歲上下的女人打開了“甜花,你回來了。我還準備去接你呢”說完,她便注意到了我“這位年輕的先生是?”“他叫徹,是他送我回來的”甜花向修女解釋道解釋 “這樣嗎?願上帝保佑您。徹君,要不要進來喝杯咖啡” 我想到還要去找夏,就拒絕了她的好意“還是不麻煩了,改天吧” “哈哈,也好。甜花你先進去陪陪孩子們,我跟徹君說幾句話” “好的,田村阿姨”甜花輕快走向屋裡後,名叫田村的修女走到我麵前 “真是謝謝您把甜花那孩子送了回來。還有就是,您心裡大概在糾結一些事吧。不知道為什麼,我看到您就有這樣一種感覺。如果您感到困惑或者不開心的話,隨時歡迎來到我們這裡” 她的話很真誠也很溫柔,極具長者風範。可我卻有一種被看穿了的害羞,我隻得很快的道謝並準備離開。田村微笑著向我告別。當我小跑到上次見麵的河邊時,夏沒有像我預想的那樣出現。我四處觀望,也沒有發現她的蹤影。我不免有些失落,沿著河邊走了幾十米,靠著一棵柳樹坐了下來。“看來今天我的運氣並不很好”我看著花束,自顧自的說著。 “嘿!”有人猛的拍了一下拍了我的肩膀一下,我尋聲回頭看去,正是夏。她那天穿了一件白襯衫,領口係著一條粉色的蝴蝶結,下配一條黑色齊膝百褶裙。瘦的可以的左手搭在我的肩上,食指上依然佩戴著那枚戒指。 “哎呦,你神出鬼沒的,嚇我一跳”我說這話的時候,臉頰早因為見到她而燙的不行,我隻能以這種拙劣的借口進行掩蓋。 她不好意思的吐出舌尖而後故作嗔怪的說道“誰叫你心不在焉呢,原來是打算給別人送花呀”。這時我才發現她的目光在鮮花上停留了很久。“那個,這些花送給你可以嗎。山田同學”我對著她的學生打扮開玩笑道。 “欸,我不是哪個意思……謝謝你,徹君”她接過花束,珍惜的抱在胸前。又捋順了頭發挨著我坐了下來。我們誰也沒有先開口,就算開口了也不知道說些什麼。這氣氛實在曖昧,令我有些羞澀,我想夏也是一樣的感覺。河邊的微風輕輕吹動著柳枝,柳葉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有那麼一瞬間,我也覺得“生活如果一直這樣下去,似乎也還不錯”。我們年輕時常常會有很多美好時刻。可惜那時的我們還太年輕,認為這些美好的事物都是唾手可得的,所以往往不慎珍惜。可時間從來不曾給我們後悔的機會,當我們向前走了很久回頭望的時候,才發覺那些美好儼然遙不可及了。我們一刻也來不及為死去的美好事物悲哀,轉頭就必須帶著生者的負擔前行。正因如此,這一刻才顯得如此的美好。 不知道這樣過了多久,我才發現夏正饒有趣味的注視著我的側臉。當我們目光交匯的時候,她沒有挪走目光,隻是對我露出淺淺的笑容。“那個,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能遇到你,所以讓你久等了……”我十分愧疚的說著。 “沒什麼的,我平時也喜歡在這一帶閑逛。再說了,你也沒有我的電話號碼,所以沒法約定一個時間啊”夏這樣說,大概是為了不讓我感到愧疚罷了。但我們的的確確沒有聯係方式,於是我找來一支筆,讓夏在我虎口處寫下她家的座機號碼。 “噯,徹君。你知道嗎,你的側臉總是讓我不自覺的想起西西弗斯。就是希臘神話裡那個。”我也是知道西西弗斯。一個被眾神懲罰終生推著石頭上山卻永遠無法完成的可憐人,與此同時,他也是一個敢於綁架死神來讓人間沒有死亡的英雄。“那夏你知道我會對他說什麼嗎?” “嗯?我倒是很想知道” “嘿!西西弗斯。別再惦記你那破石頭了,過來我們一起喝一杯吧”夏被我的話逗笑了,就連手中的花也不住的抖了起來。她向後仰著身子,整個人躺到了草地上,笑聲才漸漸小了下來。 “噯,徹君。你的答案可真夠可以的。恐怕宙斯聽到了,會氣的連胡子都翹起來呢”夏一邊笑著一邊調侃說 “就算我要被眾神責罰,那也得是為了你才行”我十分認真的回答。 夏的臉紅的活像被煮熟的甜蝦,害羞的用手捂住了下半張臉。“徹君!不可以這樣捉弄女孩子”夏嬌聲嬌氣的對我說道。 “好啦,好啦。不過你剛才十分的可愛,我也不是隨便說出那種話的人”我再次認真的說。 “我知道了。徹君不是花花公子!”像是為了報復我剛才讓她“出糗”,夏故意將聲音提高了一些。所幸附近沒什麼人聽到。我不免被夏的反應打動,情不自禁的笑了出來。當我意識到這一點時,我便快速的收拾起了笑容。 “徹君,為什麼不笑了”夏疑惑地問道。“我笑起來不甚好看”我尷尬的解釋著。可是夏卻像是被勾起了好奇心,用手支撐著上半個身子,笑盈盈的側頭看著我。我當然知道她這是什麼意思,她想讓我笑給她看。 “真的很難看,你一定會很失望的”我一邊說著,一邊努力的支配著臉部肌肉。先是提起嘴角,這倒還是算簡單,緊接著就是要打開緊閉的嘴唇露出牙齒來。老實說,這不是一個容易的事,因為我的乳牙基本不是自然脫落的,或多或少的都收到過人為乾預。每當原先的牙齒有一點晃動時,新生的牙齒就像趕早班電車的上班族,迫不及待的露出頭來。 無奈,母親隻好帶著我前往一個個彌漫著藥水味的牙醫診所,用冰冷的工具將礙事的老牙拔除。如此一來,牙齒就像宿醉的酒鬼,根本無法整齊的排成一列。 隨著嘴唇的張開,因為有些外突的虎牙義無反顧的最先出現,隨後就是門牙。門牙雖說還算筆直,但是右側那顆像是扭捏的小姑娘,向右後方偏了一些。即使沒有鏡子,我也能感受到自己就像神話中的山鬼一樣麵目醜陋。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年齡越大我越是不喜歡笑,在漸漸失去了微笑這個能力的同時陰差陽錯的給人留下了嚴肅的第一印象。 尤其聯想到夏那潔白整齊的牙齒,我更是自慚形穢,我默默的閉上了眼,在月光下等待夏的評價“什麼嘛,根本就不難看啊。徹君你應該多笑笑才對,不要想著別人怎麼看,笑是笑給自己看的” “或許是這樣沒錯,可是許久以來我已經習慣了掩蓋自己的情緒。換句話說,我習慣了不在人前大喜大悲,就好像世界上沒有值得我那樣做的事”我無奈的向夏解釋道 “那樣的生活,你開心嗎”夏在說這話時,眼神中夾雜著一種不易察覺悲傷。就像孩子必須陪伴自己長大的寵物離開了那樣,寒冷的情緒在我們的心中彌漫。 我還沒想好怎麼回答夏的問題,天空突然出現一道閃電,接踵而至的是震耳欲聾的雷鳴。“糟了,恐怕是要下雨”夏的語氣難得的出現了驚慌失措的感覺。 還由不得我說些什麼,夏就一把拉起了我的手,向著她的家即“山田花店”狂奔而去。豆大的雨點就緊隨著我們的腳步,像是發狂的野獸,不給我們一絲一毫的喘息時間。一開始夏拉著我的手跑在前麵,慢慢與我的速度持平,到最後成了我拉著她一路狂奔,可是夏的速度還在一點點變慢。 為了不讓兩個人都變成落水狗,我直接把夏抱了起來。她當然很驚慌,可是在一聲因驚訝而發出的尖叫後,她便紅著臉蜷縮起了身子在我懷裡一動不動。就像一隻剛出生不久的小貓一樣可愛,我這樣子想著…… 我們最終還是平安到達了夏的房間,相比第一次,我少了很多的拘謹與緊張。“真是的,就因為我你都快濕透了,你等一下,我找個毛巾給你擦一擦” 夏走進一樓的衛生間去拿毛巾,趁著這個時間,我又觀察了一下她的房間。除了之前那些無法剔除的生活必需品以外,墻壁上掛著幾件沒見過的衣服,雖然像是百元店或是二手市場淘換來的,但勝在款式好看。況且它們被洗得很乾凈且熨燙的平整。 “讓你久等了,真是不好意思”夏拿著一條帶有卡通圖案的粉色毛巾,雖不知道是什麼牌子,但隱隱感覺是高檔貨,想必是家族落魄前某位女眷使用的。 我剛準備伸手去接,夏卻不由分說的直接給我擦起了頭發,這使得我不知所措。但好在腦子還沒完全停止思考,於是我略微蹲下身子,好讓她省些力氣。 可是這樣一來,我就必須直視她的胸前。那優美的曲線與隱約透出的粉色胸衣都讓我浮想聯翩,沒辦法,像我這麼大還沒交往過女朋友的少年腦子裡總不由自主的幻想這些。雖然少年們腦中的場景總有些難以啟齒,但他們大多想過和自己的女朋友共度一生並為此付諸實踐過。 “好啦,這樣就不會感冒了”夏拿開了毛巾,隨後叉腰看著我,像是一個藝術家在注視自己的傑作一般。“徹君本來就很帥氣嘛!所以要自信哦”夏轉身說道,隨後就下了樓。我不知道該回答會什麼,況且我還要掩飾自己的生理反應,所以隻是淡淡的回應了一聲。 當夏再次從一樓回來時,她懷裡抱著一個花瓶,裡麵插著我送給她的玫瑰花。她挑來選去,最後放在了正對窗戶的桌子上。“對了,徹君。你是從哪買到這樣好的花的?” 於是我把關於甜花的事一股腦的告訴了她。她聽完了這些,先是低著頭,好像在思考什麼。不久便抬起了頭,用頗具挑逗的笑對我說“噯。我說,徹君你不會是因為喜歡那孩子才把她的花全包了的吧” “沒有那種事,也不是愛心泛濫什麼的。我隻是覺得她從某種角度來說跟我很像” “意思就是相性相符嘍?” “這樣說也可以”。夏沒說什麼,隻是又笑了一下。但不同於之前,這個笑表示贊同。 “是啊,你和我還有她的身上,都有種極為相似的東西。但那種東西無法用語言形容,隻有自己能感受到。說實話,你今天做的事都很棒,無可挑剔。我之前以為你看上了或者憐憫人家才那樣做的,看來是我小看徹君了” “對於那些天生就不幸承受這些痛苦的人來說,把他們看作普通人並像普通人一樣尊重他們就好了。畢竟,我們都值得擁有一個完整的靈魂” “是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徹君的回答滿分”說完這句話,我們都默契的沉默了下來,我們都思考著我這句話的分量。我們,真的活得真的比甜花要好嗎?我們是否還擁有著完整的靈魂呢?那時的我,沒有答案,所以隻是依靠著窗戶,希望大雨能帶走我的煩惱。我就這樣靜靜的聽著雨聲,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夏往我身上蓋了一塊毯子。 “怎麼了嘛?”我睜開眼睛問道 “沒什麼,我以為徹君睡著了。所以想給你蓋張毯子” “抱歉,我是不是閉眼太久了”我一邊看著鐘表,一邊詢問著。夏坐到了我身邊,把毯子均勻的蓋到兩個人身上。 “如果在我家,你能感到安心的話,多久都沒問題”說完,她輕輕地笑了,讓我有了很溫暖的感覺。 “徹君,真的很喜歡水呢”說這話時,夏也閉上了眼,試圖去感受水滴落在地的聲音。 “因為能感覺到安心,所以從小就很喜歡”說這話時,我感應到雨在漸漸變小,不久要停息。 “嗯,那徹君隻管做自己安心的事就好了。其他的全不顧。” “但願如此吧”言罷,大雨停息。“雨停了,我該回去了。” “嗯,我送你”從起身到下樓,直至最後出門,我一直想和夏說點什麼或者指望夏和我說點什麼。可是什麼都沒,我們都沒開口。我有些低落的邁開了步子,沒敢回頭看她。 “噯,徹君。記得給我打電話!”走出十幾米後夏突然對我喊道。我有些錯愕的轉身,隨後笑著回答“一定。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