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違的自然醒,沒人打鈴聲,沒有人叫。隻是自然被陽光叫醒,這種感覺,我還是第一次體會到。我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看著墻上的時鐘,已經是下午的時間了。 “好啦,徹。我們得出去走走了”慎突然出現在房間的角落對我說道 “知道了。電話也得帶著,昨天答應了夏要打給她的” 默默記下這一切後,慎又突然消失不見。於是我起身去衛生間小便,順便洗漱乾凈。 母親還沒有下班她隻是在餐桌上留下了一些錢。旁邊的便條讓我醒的時候自己買些吃的。至於父親,我已經很久沒見他了,大抵是去年的這個時候,他們用一張離婚證結束了早已步履維艱的婚姻關係。 我在那二人的夾縫中艱難的維持著平衡。 他們愛我,這毋庸置疑;我也同樣的愛著他們。正因如此,我才無法抉擇。其實誰都沒錯,但我們始終無法百分百的互通心意。就如同他們覺得我隻是不想上學的不良少年,過段時間就會好了。 我不知道現在的我應該怎麼和他們講述我的處境,我隻得披上衣服,去往外麵尋求答案。 就如同野外的動物一樣,我也喜歡不定時的巡視自己的“領地”。可我所謂的領地也不過是家周圍的一片罷了。 無論如何,我都習慣出去走一走,不與任何人對視,隻專注於自己腳尖前一小塊土地,避免走偏或者掉進坑裡之類的。那種事不常發生,可也是支持我這樣這樣做的一個理由。 街上的行人一如往常,各自在這忙碌著各自的事,沒人會在乎我是否從他們身邊走過。可即使是感覺到身邊有人經過的那不經意一瞥,也會讓我感到局促不安。為此,我從來走的是偏僻的小巷。哪怕這會讓我到達目的地的時間增長不少。 最後,我兜兜轉轉走到一個有些荒涼的公園。人跡罕見,荒廢已久,很適合我這種人和流浪漢。從某種角度來說,二者沒什麼區別,我們都失去了各自的“家”。 公園是以一棵大槐樹為中心建立的,雖不太大,但勝在設施齊全。即使原先供兒童玩耍的沙地早已經被流浪的動物占領,但沙地一角自動販賣機卻還神奇的運行著。或許是因為流浪漢們消費的零錢支撐著投放販賣機的集團不斷補充商品,亦或者是政府的文書規定。反正那東西成了這片復古情景下唯一的現代產物。 我有些口渴,於是緩步走向它,準備買一些麥茶解解渴。可這時,一個聲音叫住了我。“那個,實在不好意思。可是能麻煩您幫我買一罐啤酒嗎?” 我循著聲音回頭看去,發現了那沉悶聲音的主人。那是一個十分老邁的男人,如果他選擇一動不動,那你大概會以為他是一尊雕像。可實際上也大抵如此,他如同很多老人一樣,每天跟隨著陽光從房間的一角移動到另一邊。周而復始的度過著每一天。 不同的是,我眼前的他胡子拉碴,身體如同乾枯了的樹皮,堅硬且粗糙。身上穿著的是洗的褪了色的軍禮服,我艱難的分辨著它原本的顏色。不過有一點令我很在意,他的眼睛和衣服上掛著的勛章都有著不符合他這一身份的光澤。 “您是在同我講話嗎?”我有些不可思議的詢問著。 “是的,年輕的同誌。請您幫助一下我,好嗎?”他回答了我的問題,並且很客氣的重復了一遍那個請求。 “好的,您要什麼樣的啤酒”平心而論,我還沒到能去自動售貨機買酒的年紀,被警察或者路人看到恐怕會有不小的麻煩,甚至要被帶去警局。 可對於那時的我來說,什麼地方都一樣,無非是看著同樣的太陽周而復始的升起或落下。所以不知是出於“反正也不會更糟”的想法還是“不過是舉手之勞”的想法,亦或者,我那不知被遺棄在何處的善良,我還是答應了下來。並且詢問他要什麼樣子的啤酒。 “最便宜的就好,我的錢不是很多了”說著,他把黝黑的右手伸進衣兜,摸索出不知攢了多久幾枚百元硬幣,鄭重的放到我的手心裡麵。根本不給我說出諸如“我請您吧”之類的話的機會。 當我抱著幾罐啤酒和麥茶坐到他身邊時,他嚴肅的臉上少見的露出驚訝的表情。我輕輕的笑了一下,表示我並不介意他的身份。他也對我回報以微笑。 “啊!真是痛快啊。哈哈,您瞧,我簡直離不開這玩意兒了”他乾了一罐啤酒後,臉色變的紅潤了起來,整個人也肉眼可見的放鬆了 “對了,老先生。我還不知道您叫什麼呢”我啜了一口後問道“伊萬諾維奇·伊裡奇·雷澤諾夫” “您是……俄國人嗎?”我小心翼翼的問道,生怕說出些敏感的問題,畢竟這已經是1996年了。葉利欽的政績,一言難盡。“不,我是烏克蘭人、蘇維埃聯盟的戰士,可唯獨不是俄國人。” 雷澤諾夫說這話時盡可能的想展現出輕鬆的樣子來,可我還是注意到他的眼眶微微發紅。他像是想發泄情緒似的,狠狠地將手中的啤酒一飲而盡。接著翻出一包皺巴巴的軟包香煙。又顫抖的掏出火柴來,可是無論他怎麼努力怎麼也擦不著。我見狀接過火柴盒,一次就將火柴擦著了。雷澤諾夫接過火柴,點燃香煙,隨後苦笑著說道“嗬,您瞧,我簡直連這玩意都點不著了。唉,同誌,你要知道。吸煙和酗酒不是什麼好習慣,可是我根本離不開這玩意兒了。哦,對了!我還不知道您叫什麼名字呢” “徹,市川徹。老雷同誌”“哈哈哈!我喜歡您這樣子稱呼我,市川同誌。” 雷澤諾夫臉上的陰霾一掃而空,他笑的很大聲,連胡子也一度抖個不停。這個稱呼仿佛讓他回到了那個最讓他引以為豪的時代,尤是一個外國人這樣稱呼他。雷澤諾夫的酒量著實不錯,可漸漸她也有了些醉意,話也多了起來。 “吶,孩子。這個是二級衛國勛章,旁邊的是金星勛章……”雷澤諾夫看到我對他的勛章表現出興趣,於是興致勃勃的為我介紹著 “蘇聯……解體的時候,我的一切都沒了。隻有這些勛章,我的妻子因為沒錢看病,隻能躺在醫院的走廊裡。我隻能祈求那些醫生不要太早把我們趕出去,起碼在屋裡她不至於凍死。我迫不得已,隻得試著賣掉這些榮譽,好讓她不至於那麼痛苦。可那些……那些賣國賊!他們根本不在乎我們曾為了這個國家所付出的一切,我的勛章總共連五十美元都賣不到” 說著,他的眼淚奪眶而出“可憐的波波耶娃,我的妻子。她當時拚了命的攔著我,不讓我賣掉這些珍貴的勛章為她治病”。 “哦,您瞧。我簡直哭的像個青春期的小夥子”雷澤諾夫一邊自嘲著,一邊又用黑黝黝的手背抹去眼淚。我沒法看著這樣一個可憐的老人獨自哀傷卻視之不理,於是我試著岔開話題。 “可是,這些勛章所代表的榮譽誰也無法否定,不是嗎?” “是的。衛國戰爭開始那年我才不過二十歲,那之前我一直在煉鋼廠工作。後來德國鬼子打了過來,我們的工廠改為生產‘波波沙’沖鋒槍的零件。女同誌們替代了我們的工作,除了少數男人留在廠子裡做必要的體力活,剩下的都參了軍”這時候他又露出了自豪無比的笑。 “可是一開始並不順利”他的表情嚴肅了起來,像是有些無比沉重的東西浮現在了他的眼前。 “我們的準備不充分,當我上戰場的時候他們已經快打到了基輔。我很幸運,沒被他們包圍。我們隨著部隊,保衛了斯大林格勒。那是我一生中經歷過,最殘酷的戰役。我們同敵人在每一條街道;每一棟建築甚至每一個房間中戰鬥。 我根本分不清那裡是前線,那是後方。到處都是炮聲,倘若哪裡停息了就是某一方占領了那裡,但是用不了五分鐘,炮彈又會無情地打擊那片土地上的一切。在戰爭中我們隨時會像狗一樣死去,但我們並不後悔。我們同侵略者對抗,為了保護我們背後的祖國。可就是,就是這樣被我們拚了命守護的那些官員,最後卻背叛了我們,他們把整個國家賣了,所有東西打包出售,明碼標價,全然不顧我們的死活……” “甚至歷史書都在刻意的回避並美化著這醜陋的戰爭。右翼們把我們侵略中國的事說成幫助,真是胡說八道。如果真的沒有南京大屠殺,那麼中國人肯定比任何國家的人都希望那一切沒有發生過”我憤怒又羞愧的說道 “市川同誌,你是個正直的人。我記得我曾經到中國聽到過這樣一句話‘君子生於惡國,非君子之過’我想這句話用在你身上是十分恰當的”雷澤諾夫十分真摯的對我說道 “很高興你這樣認為,雷澤諾夫同誌”一開始,我隻認為眼前的男人隻不過是一個固執到連打火機都不屑一顧,隻專注於火柴這種老物件的流浪漢。但現在我由衷地敬佩他。 “說起來,老雷同誌。你是怎麼到日本來的呢”“啊,這個嘛。大概十五年前我在駐日大使館當了一段時間武官,所以會點日語,但也僅限於會說不會寫的地步。後來在老家什麼都沒有了,就想著趁最後一點時間去暖和點的地方迎接死亡”說罷,他又是自嘲的笑了笑。 “那您平時住在什麼地方?”我有些心酸的詢問這位無家可歸的老英雄 “任何地方,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哈哈。不過沒什麼我已經習慣了”雷澤諾夫停頓了一下,像是在斟酌言語。片刻後,他像我形容到“住在河邊,可以聞到濕土的氣味;住在樹下,可以聞到花朵的芬芳。什麼地方都好過鬧市,這裡甚至要比莫斯科還要繁華,我就像一個牽著毛驢進了城的文盲農民,那裡沒有我的容身之所”雷澤諾夫的眼神中夾雜著哀傷。即使是這樣糟糕的情況下,他仍舊保持著樂觀,或許這是他在戰爭學到的吧。一切都會毫無征兆的死去,唯獨樂觀是自己的,誰也奪不去。 “如果老雷同誌你需要幫助的話,我想我能做到”我想起了的福利院,或許她樂意收容這樣一位老人。不過他們可能會有點宗教沖突。畢竟雷澤諾夫大概是信仰東正教,也或許他早就成了無神論者,但那又有什麼妨礙的呢,無論哪家的神明也不能阻止信徒做善事吧,更何況神明們根本是虛無的呢。 “呃,我想,我住在這裡也沒啥。況且,我也已經老了,乾不來什麼勞動了,平白的給人家和您添麻煩總也不好”雷澤諾夫的臉上少見的出現了羞澀,他肯定也是真的不想給人添麻煩,可我更不願看著他死在這個鮮有人經過的公園裡。無論如何,他都不應該是這樣的結局。 “好了,老雷同誌你就跟我來吧。我說了算”我不由分說的拉著雷澤諾夫的手臂,生怕他會堅定“不論如何也不能給別人添麻煩”的決心。最終他還是拗不過我,我們一前一後踏上了前往田村福利院的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