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縣離寶和寨最近,南離帶隊翻山打獵,天氣好時在山上遠遠都能望見那處城池。 有膽大出山的鄉民曾經進過一回城,卻又嚇出來了,逃回寨子裡瘋瘋癲癲、胡言亂語,說城裡沒人,有鬼。 而且清兵一路路地過,也不在這兒停留,更坐實了這些越傳越邪乎的傳說。 天殘地缺哥倆很想進城,可是嘴上又不承認不敢自己帶人去,於是南離帶隊,這哥倆跟著借光坐車。 到了能望見傾頹的城樓時,南離傳令歇息,令韓羽帶上兩名兄弟,先行抵近哨探一番。沒多久韓羽就回來稟報:城門大開,被蒿草堵得滿滿的,是久不見人跡的樣子。 得報南離才把隊伍擺開,分作前後兩隊:韓羽帶一隊做尖兵,南離親掌大隊,加著小心向城池行近去。 近前一看,果然如此,城門洞裡兩扇厚實的木作城門懶散地敞開著,上麵的銅釘滿是銹跡,一人多高的蒿草把個城門洞塞得滿滿當當,還有不知名的藤蔓把個門洞口城墻的裡外都爬滿了。 蒿草從中有一小片被砍倒的,那是適才韓羽帶著人砍的,實在人少沒砍進去,著急回來稟報才放棄了。 這回大隊到了,又派出一隊十幾號兄弟,掄著上山常用的開路砍山短刀,“劈嗤啪嚓”砍了半晌,才修出一條小徑。 往裡一看還好,城內道路雜草叢生,但還能看出是路,能走! 於是以隊為分組,一隊兩列,搜打入城。 路上不時能見被遺棄在野草間的屍骸,但是光天化日的,見多了也就那麼回事。 寶和寨出來的兄弟,還有天殘地缺哥倆不時大驚小怪,當初追隨南離的三十幾名老西營的兄弟早就見怪不怪了。 入了破敗的縣城深處,正行走間,慕天蠶突地一聲怪叫:“嗎的,縣衙!哈哈哈,老子到縣衙了!” 南離看看荒草中的兩隻石獅子,上麵有乾涸的褐色血跡,後麵是八字開口的高大墻壁夾著大門,沒有門牌匾額,但兩麵的八字墻壁上殘缺的陽文大字:爾食爾祿、民脂民膏,還有兩側歪斜破爛的木牌,上書:“肅靜、回避”等斑駁字樣,都在訴說這裡昔日的威嚴。 南離也放鬆下來,哈哈一笑: “你不是被封做資縣學政嗎?衙門到了!” 慕天蠶聞言立時真個蹦起來,大罵:“麻麻滴,本縣要升堂問案,給老爺我喊威!世子答應我咯,打進縣城,老子就做麻麻滴縣令!” 於是跟著天殘地缺來的寶和寨兄弟湊趣亂叫: “老爺升堂啦!” “威武——” 一時間一哄而起的寶和寨兄弟夥喧嚷不已地破門而入。 空無一人的縣城,真的太死氣沉沉了,被這些家夥一通胡鬧反倒有了些生氣,見南離莞爾,大夥也都跟著嘻嘻哈哈地擁進這昔日的縣衙。 天殘地缺在前當先先入,南離一眾隨後跟進,正打趣呢,突然“嗷”一聲嚎叫,當先的幾名寶和寨壯丁驚叫著被一團破門而出的黑旋風撞個七零八落,被撞翻倒地的夥計亂扒拉著四腳朝天竟起不得身。 嚇得後麵眾人刀槍並舉,就見一團黑乎乎的怪物猛向眾人沖來,在前的兄弟紛紛閃避,韓羽在前眼疾手快,使竹槍就戳,後麵諸人才反應過來,紛紛舉起獵網、竹槍向前堵截。 這是肉啊——一頭怕不有二百斤的大野豬! 這時另一方向也嗚嗷嚎叫,一群大小野豬呼啦啦就沖了出來,打頭一隻最大的野豬引領著,直順著荒涼的街巷逃去! 南離省悟,即刻傳令:“籃子,帶人沖進去,有野豬窩,豬崽子抓活的!” 等劉斕兒帶人費力地越過天殘地缺寶和寨眾人沖進去時,豬崽子早跑光了。 曉得了有野豬,這百十號同袍兄弟們都來了精神,然而被南離調教下已經頗有節製,臨機不亂,在南離號令下,一隊跟一隊地順著野豬逃出的方向就追下去。 南離還要叮囑天殘地缺一眾:“莫亂跑,落單跑丟了遇到鬼怪可不好收拾。” 拎著刀槍吵吵鬧鬧要尋壞了慕老爺升堂接任大計的野豬家族報仇的哥倆才算消停下來,去呼喊收攏自家兄弟。 畢竟人是群膽動物,這般的縣城裡誰知會不會冒出個老虎豹子來。 鬧騰了半日,終於又打了兩隻野豬,一眾兄弟夥高高興興地要剝皮燒烤,卻發現柴薪難尋——這城裡能燒的門窗都被拆了個乾凈。 最終尋到一所院子,有遺棄的破爛木頭,還有煙灰木炭等燒火的痕跡,一眾同袍兄弟夥才把野豬搬抬過來,又尋到一眼被大石掩住的乾凈的井,在西營較久的張翦有經驗,帶人反復撈了幾遍,探底不見遺棄的人獸屍骸才放心令兄弟夥提水燒水。 “這是早前過了兵咯?”韓羽一邊收拾一邊罵。 “怕是清兵!”張翦翻出一塊黃色的破布,認真地查看,劉斕兒就勸他: “莫看咯,清兵還是官軍,你這麼看來看去啷個看得出來?” “山西土布,又是黃的,自然是達子的正黃鑲黃旗親兵。”張翦很篤定。 “咋子不駐這裡?這房子不是還好好滴……”席地闕跟著還問。 “你頭殼壞掉?沒人沒糧,連燒柴都莫得,鬼才要常駐這裡。”慕天蠶就罵他。 南離聽了哈哈一笑,問天老大地老二慕老三:“你不是要做縣太爺?” 慕天蠶這回咧著嘴叫苦了: “啷個做喲,做個鬼的縣太爺?不見那個歐陽直,做了幾日縣太爺,險些被人吃咯!” 趙南離這時想起歐陽直: “這小子最近挺老實的,還來教著兄弟夥識字。” 席地闕神神秘秘靠近南離告訴他: “你老哥不知哦,他尋元大伯說來,想回廣安州家鄉去。他須是怕你滴,不敢尋你來說求。” 慕天蠶依舊對歐陽直耿耿於懷滿是嫉恨,擠咕著土撥鼠眼怒罵道: “回去他個鬼,回去吃麼子?吃他?” 暮色中大家啃著烤好的野豬肉,張翦嘻嘻哈哈地與一群少年玩笑打鬧,南離正琢磨明日要往哪個方向去,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天殘地缺哥倆賤賤兮兮地又湊乎到跟前來。 席地闕鼓著一對鬥雞大眼,不知道看哪兒呢,笑嘻嘻地向南離道: “大將軍,我兄弟夥跟著你老哥混如何?” “跟我混什麼?”南離心說這倆小子怎麼開竅了? “有肉吃,還能升官噻!格老子已經七品咯……”隻見慕天蠶一拍雞胸脯,把大指指著自己,甚是豪邁得意。 眼見張翦、小籃子吃著肉笑哈哈,韓羽拎著骨頭在旁聽到鄙夷地嗬嗬,南離就問他:“你可夠官迷的,那你到底是跟著我混還是跟著世子混?” “你老哥是世子的臣子,跟著你老哥混不就是跟著世子咯!” 這倆小子居然對朱媅媺挺忠心,而這慕天蠶把賬還算得挺清楚。 “元大伯說你有見識,我們還不信,雖說你又不會射箭,又不會寫篆字滴,但如今見得還是你有本事。” “寫字……嗬嗬……”南離笑了,沒接這茬,也不介意,因為這個本事他沒露過,隻順著話茬嘆道: “唉,吃口肉就算本事?還不是靠著韓羽領兄弟夥捕獵來滴。本事不本事的,沒見真章呢。” “啥子真章?” 南離不答,卻反問道:“跟我混,過些日子就得離開家鄉了,你們舍得?” “男兒當死邊野,以馬革裹屍還耳,何能臥床於兒女子手中邪?!”慕天蠶說著又“啪”地猛一拍自己那瘦弱的雞胸脯,席地闕也跟著叫起來: “就是就是,好男兒誌在四方!看老子滴……不對,兄弟滴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