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送別(1 / 1)

西明離火 觀雨聽竹 3285 字 2024-03-16

南離再次率隊下山,多了許多送行的人,不僅是聚集的難民百姓多了,南離的屬下部眾也多了許多,還是因為都曉得這一回護駕營要行遠路。   而且南離這回離開寶和寨後將大搖大擺地擺出護駕營的營號,以號召沿途流離百姓。對此最為滿意的是朱媅媺,這支小小的隊伍已經行得遠了,男裝的少女還在山上遙遙招手:“早些回來。”   於是周圍逃難士紳目睹此情紛紛感念,這一代的蜀世子好生體恤士卒,就該早日承襲繼位。   跟隨南離的少年們一路向新加入的兄弟們吹噓,怎樣跟著南離滅虎群,怎樣在內江擊敗達子兵,把南離在城門洞那一槍吹的神乎其神,南離自己聽了都有些不好意思。   這一番帶出來的新增兄弟已經來不及操練,南離挑的都是那種會打獵、會趕山、甚至參加過宗族械鬥打過死仗的。   但不管怎樣,所有新入兄弟,最要緊的一條,就是要良家子,樸實農戶,戰亂年月進山避難而不是下山吃人的,這是基本的人性,就算人再少,他趙南離要率領的是一支軍隊,而不是一窩土匪,甚至毫無底線的食人魔。   二百多人的小隊伍,自己背著些糧食,一路尋草根、樹皮補充不足,再過資陽、又過簡州,繞過有清兵駐守的龍泉鎮,抵近成都平原的腹心,已經能遠遠望見昔日繁華的成都府城了,韓羽帶著幾名探路的兄弟回報,成都府城有大股清兵駐守,守衛嚴密,還沒有撤退跡象。   這再往上就行不得了,南離隻得停了隊伍,退後二十裡尋山中隱蔽向陽處暫時落腳歇息,心中已是大失所望:自內江到成都,昔日富庶的天府之國竟荒無人煙,眼見得無一處可落腳之地,自己竟是趕上了一個地獄級別難度的開局。   怎麼辦?不待南離冥思苦想,見還跟著隊伍到此的歐陽直也苦著臉,隻好放下眼前頭痛的事,令人把他叫過來,說明大隊人馬不能再走了,隻能就此分別。   最後為著安穩,南離還是親自帶人把歐陽直一行送上了荒草叢生的大路。   臨近成都,這一路反反復復的,跑了許多冤枉路,南離不願手下的自家兄弟再來回跑,因此才親自帶人送行,眼看已經能望見成都城頭清兵的綠色旗幟,南離才停了腳步,向歐陽直一抱拳,歉然地道:   “隻能送你到這兒了。前麵有大隊清兵,大隊人馬不好行動,你帶著幾名伴當,扮作難民,還是能走小路過去的。”   不想一路沉默不言的歐陽直停下了,轉身向南離拱著手,眼含淚花,半晌不言。   南離笑笑:“去吧,還待怎地?”   這歐陽直卻小心翼翼地拱著手用帶著口音的官話向南離道:“君若欲做個亂世英雄,吾就跟隨於你,求個亂世裡滴活——路。”   不為別的,隻為這一個多月來,歐陽直是眼看著南離如何帶兵管兵。   南離的小部隊人數不多,可是入了伍就紀律嚴明,還不要寨子裡白供奉,幫著寨子耕地、到處圍殺害人的大蟲不說,又幫著寨子裡修房補瓦,還幫著老人擔水劈柴。   紀律嚴明、愛民恤民靠的不是刀斧棍棒,是南離的以身作則,事事做在前麵,誰也說不出話來,那些跟著南離的少年更是把南離當做大哥加英雄來追隨。   隻是那位世子看著南離的做派很是不以為然,常常撇著嘴指斥:“那個娃兒頭殼壞掉,不要做官要做伕子……”   因為在行十萬呼九思營中呆過小二年,對於搖黃的作為方式歐陽直有著更為直觀的認識。   用弓弦捆住兩手大拇指,尋棵大樹吊起,隻令腳尖兩個趾頭沾一點地,大指上的弓弦越勒越緊,同時火燒炮烙,這是搖黃賊最常用的拷掠手段,往往把人炮製到死,這路初級技能不熟練都不配稱作搖黃賊。   歐陽直遭過這路刑罰,因此天殘地缺哥倆當初把他用麻繩捆著手腕吊上房梁,對他來說已經不在話下。   搖黃與農民軍有著本質上的區別,他們起家就是土匪而不是流民起義求活,他們是借著明末大亂的大勢而搖身做大,其行為方式不僅與入川前期的西營以及闖營不一樣,就是比之清兵也更為殘忍酷烈。   搖黃賊就算了,西營也罷、愛屠城的八旗也罷,就是大明的官軍,也是到哪兒搶哪兒,他們殺人差一些,無非拷掠財貨,逼之不得才殺人,還要留著活人做伕子種地,女人自然也是要留在營中供奉的。   因此與各路人馬兩相比較之下,歐陽直就一直在琢磨:這個趙南離到底想乾什麼?   這個小小山寨雖然和睦,經歷豐富的他卻總覺不是長久安身之所,他見過那些漫山遍野的賊兵,如何打破寨堡,屠戮鄉民,將小兒挑在槍尖上取樂……   他趙南離絕對不同於那些賊寇,更不同於清兵,然而說是個參將,也不是南明武官勛鎮的做派。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除了操練,每日裡還與手下兄弟同吃同睡,沒半分的大官樣子。   趙……參將什麼的,這麼小小的一支隊伍,就是再好,又能濟得什麼事?因此前往眉州投奔一直是他心中的一個念想。   本來他還想,若是山寨怕他走漏消息,不放他走也就罷了,就這麼混著吧,混一天是一天的。   若說元辰老爺子是士人出身,同情他還就罷了,不成想南離竟也這麼痛快,還要送他一程。   其實歐陽直一直就在猶疑:就是去了西川能投靠誰?又能如何求活?   待到真的要分離時,他突然就後悔了,隻覺如今的天下,再沒了比寶和寨更能讓他感覺到人世間尚存的人性溫暖之所在。   而南離卻並不意外:這時的西川可不比太平年景。   內江到成都,不過三百五十裡的水路行程。   太平年月,有好馬就是四五日的行程,日常商旅結伴、遊走探親也就是六七日的腳程或者水程。   可如今這歲月,這一路來好似不見人煙,那是因為南離這一番帶的人多,而且多次獵虎獵豹,遠遠望去,猛獸直覺能感知殺氣,早就退避。   就歐陽直帶著那麼三五個伴當,不被虎叼了還是好的,就怕遇見那山坳險處潛伏的民賊兩可間的刁民惡賊,見你人少劫了財貨不說,還要拿去把嫩的下鍋老的醃臘備荒。   因此南離對於歐陽直臨時變卦不走了並不意外,令南離意外的是另一件事——歐陽直對於兩川民情風土、山川地勢、明清態勢的掌握遠遠超乎他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