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南離在蒲江和西來鎮都鋪開攤子,本就是希望就近處遣人探聽眉州後續軍情方便。 因為除了開墾耕作,更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是楊展這麼一個強勢軍閥在側,令南離寢食難安。 若是南離沒什麼大誌,就此投效楊展麾下,猥瑣發育,尋機再起,在明字旗下共同抗清,不失為一樁美事。 但是朱媅媺這樁事是個雷,若失去自己的掌握,那妹妹不出三日就得把真相全曝個清光。 到時怎麼辦? 即便沒有宗人府問罪,但這件事對於實力尚且不濟的南離,會成為任何人都可以終生拿捏的一個小鞋,一個緊箍咒,時不時就讓你頭痛腳痛。 這時節有南離掌握之下,令得在邛州的朱媅媺麵對費密此番前來拜見致意,根本就不算個事兒。 媅媺心腹至近的老小兩名太監,身邊的宮女,都用銀子加刀子堵住了嘴,大家也都習慣以媅媺為世子,似乎本就那麼回事兒。 後來邛州收的仆人、使女都被媅媺身邊的四名宮女、兩名太監隔在外麵,沒得機會近距離侍奉,南離自己的心腹不必說了,大家都知此事的緊要處,也都在自己迷糊自己,好似本來就是這麼一回事兒,佛圖關的記憶也模糊了一般,其後的程羨良、張應興諸人,媅媺威儀已成,一切順其自然。 因此即便費密言談透出與蜀王府有過來往,南離也不虞其事,媅媺一行本就都是蜀藩府中的,何況蜀王子女眾多,媅媺自己都識不全,便是費密每個都識得,蜀亂之際三五年不見,他知哪個是哪個? 次日果然,用作媅媺行邸的宅子中,費密被蹇安泰引領著入內,媅媺衣赭黃袍、戴折上冠,降階相迎。 拜過媅媺,媅媺令賜茶、賜座,費密謝過落座後,心下也是一片茫然: 這位世子看起來似乎比自己年齡還小?世子多大來的?我怎麼記不住了? 他靈機一動,捧著茶碗不飲,嘆息故舊般說起蜀藩過往舊事。 費密的祖父費嘉誥曾為大竹縣訓導,蜀王朱至澎好結交名士,尤喜詩畫,費密父祖都有詩畫之名,費嘉誥卸任在鄉後曾數次應嘉期之會往來蜀王府中。 這時正好說到當初隨其祖父:“學生隨先祖父初見蜀王,是在王府芝蘭軒……”端坐的媅媺聞得一皺淡眉,問在旁伺候的蹇安泰: “咦,奇怪,蹇佬兒,父王會客都在聽琴軒或是友鶴軒,怎會在芝蘭軒會客,那是予之姊妹學針指的所在……” “世子說的是,想必費老先生是為丹青國手,先王爺才會帶去芝蘭軒看花草。”蹇安泰躬身,貼心地解釋。 “哎呀呀,虧得世子提醒,是費密記錯了,是在聽琴軒,是在聽琴軒。”費密這才恍然大悟一般。 “聽琴軒是舍弟最愛的所在,可憐甲申年……”媅媺說著,捏著赭黃圓領的袖子,開始搌淚。 “唉……藩府罹難,天地同悲……”費密拱手同哀。 媅媺表過情,拭乾腮邊淚珠,接茬也說起舊事: “費先生到成都那時,予在灌縣山莊避暑,可惜緣慳一麵……” “是啊是啊,王爺後來在長春苑宴客,世子未能與會,王四子、十六子與鄭嬪在座與會,元妃後至。”被這麼一引,費密也想起更多了。 “庚辰年……十六弟還小呢,不是鄭嬪吧,十六弟生母是美人張氏,十六弟在必得母親陪伴,費先生怕是又記錯了。” 又是媅媺指出了他記憶上的缺失,同時心中還在鄙夷:一個小學生,還要跟姐姐我鬥腦筋。 “哎呦呦,是此度記錯,糊塗了,糊塗了……”費密字此度,號是燕峰,因此在世子麵前,自己謙稱此度。 媅媺明知他是故意說錯,也不點破,而是一板一眼有一搭沒一搭地隨著費密說起蜀王府舊事,漸漸說著的、聽著的到了傷心處。 畢竟都是張獻忠禍蜀的當事人,家中都是不同程度的遭了劫難,感同身受,觸景生情,真個開始落淚傷懷,媅媺不時嘆息著憶起父王、各位妃嬪、兄弟姐妹。 費密也感懷傷情,心念故園,說著說著不免落下淚來。 這一眾昔日鮮衣怒馬的西川舊人哭做一團,還是老太監蹇安泰勸阻:“世子莫憶舊事了,貴體要緊,此度小哥,燕峰先生啊,說說滇中見聞吧。咱家離鄉入京當差,也快三十年啦……” “唉,公公原是滇人,都知原本滇中還好,隻是這川滇通路,山險路阻,蠻猓遍地,此度險些把命喪在了滇中……” 費密這才收了眼淚,說起往滇省迎回父親的往事,期間如何被洞蠻所擒,勒索金銀行李,父親又如何賄賂蠻首,才救得自家性命…… “這些深山之中的猓獠洞蠻,不事生產,日以劫掠為業,經行不論官民人等,必囊洗一空。” “更有甚者,一言不合,便要拔刀殺人。” “此度初到,行經其地不明其俗,言語間又纏雜不清,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竟被擄入山中。” “唉,還是言語不通的禍,洞蠻都好金銀,以器物隨身,是為蠻俗。”蹇安泰心有所感,接了一句。 “正是,幸虧家父歷昆明知縣之任多年,熟知滇中洞蠻風俗,這些洞蠻最好黃白之物,尤喜金器,家父盡括所有,又尋洞蠻中老者說和,才得贖回此度之身。” 媅媺聽了也直皺眉,言道: “如今比起來,還莫不如就留在滇中,也好過西川這般兵燹遍地。” “世子有所不知,滇中也生了亂子,武定土司叛亂,黔國公調集石屏、嶍峨、蒙自、寧州、景東、阿迷六部土司平亂,才得一舉擊敗叛軍,不想吾等欲歸時,入了昆明的蒙自土知府沙定洲起兵叛亂,黔國公一府也遭了難。” “啊!”蹇安泰聽了一咧嘴,媅媺也怒罵: “可恨,還有這般的事!?對了,獻賊的四個乾兒子不是往南逃了嗎?不會一直逃去雲南吧?” 那邊費密與媅媺一行敘舊日時光,南離連麵都不必露。 這是內廷的家事,你一個鎮將事事兒都跟著,寸步不離的,外人一看就是挾天子令諸侯的那份跋扈,因此南離都不必過問,同時也是因著在這方麵對媅媺一行放心。 論騙,誰有媅媺膽子大,論集體行騙,誰有世子行邸的班底紮實? 那邊不在話下,而州衙這邊麵對楊展的來信質問,南離則緊鎖眉頭,思慮再三,半晌不言。 今日歐陽直、張應興、陳登皞眾文武齊聚,連程羨良與藍師爺都來了,為的就是一起商議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