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魏莽彝重回天啟城 哲淩斡正言諫諍臣(1 / 1)

九州虎賁紀略 韓江荻 9380 字 2024-03-16

魏莽彝站在昭陽宮的門廊上,看著這裡的熟悉的一切。   變化也有,十年前離開的時候,前庭的那株桂花還養在花盆裡,現在已經移到了地上,還長到了手臂粗。魏莽彝不禁想南淮的魏府,父親修了一方小小的庭院,形製萬不敢逾越,但場景像極了這裡。小院種了一株玉蘭和滿地各個品種的蘭花,大約是比照“蘭桂齊芳”的意思,希望孩子們萬事順利,隻是這個“孩子”裡,除了魏莽彝和魏芳彝,有多大程度包括了赫連煦,是別人不會想的事情。   除開熟悉的部分,餘下的盡是陌生——陌生的紅漆大柱、陌生的銅爐銅鼎、銅龜銅鶴,還有一架嘉量,放在蓮臺座上,外罩了懸山頂的石亭,此外還有兩隻鎏金大銅缸,魏莽彝搜遍記憶的每個角落,也不記得這些物件了。   仰頭看上去的天空似乎也是陌生的,一卷慵懶的雲慢慢挪過西邊的屋頂,消失在絢爛的霞光裡。   離開天啟的時候魏莽彝快要過六歲生日,從兩歲多記事起,有近五年的時間,赫連煦一直住在魏家,父母總對人說這是親戚家的孩子。直到六歲那年的某一天,一覺醒來赫連煦已經離開了魏家當時還在京城的宅院。莽彝得知這個消息,哭得好大聲,自責貪睡,耽誤了與這位投契的哥哥告別。   ——直到某一天,太皇太後賞賜了魏家好些東西:燹朝的青銅饕餮紋香爐、晁代的錯金文龍燭臺,一套官窯花草紋筆洗、筆筒和書畫筒,一方河洛製的山水九原硯和十支大蘆嶺羊毫筆。還有兩卷前晁知名書畫家白薇的字畫。此外還有一匹鮫綃綢、兩匹宛州湖紗,一架楠木框緙絲竹石屏風,還有單賜給母親的一對珍珠耳環,穿成葫蘆的樣子,一對珊瑚鑲金耳環則是被細細鏨成梅花型,兩支步搖則是點翠的,白玉和瑪瑙分別做了蘭花和蜻蜓,最漂亮的是一對手鐲,玳瑁底上用黃金的細珠點了一圈福字,魏莽彝看得眼睛都亂了,完全沒在意跟禮物同時到的還有一道諭令,命魏莽彝跟父親和母親一起進宮謝恩。   皇宮比魏莽彝想象的還要大上許多許多。起先,魏莽彝沉浸在對皇宮的新鮮和好奇當中,城墻比西苑高多了,屋子都是又高又大,屋簷還有脊獸做裝飾,隻是父親說,那些看起來小小的,泥人一般大的脊獸,其實跟魏莽彝差不多高。   多年之後魏莽彝自己做到少府考工署佽飛令,負責宮殿維修和建造,終於見到從屋簷上拆下來的脊獸構建,才發現父親所言不虛,不過那都是後話了。   滿心好奇的魏莽彝特別開心,沒有人苛責五歲的孩童,反而一點點克製就能在宮裡收獲很多“這孩子好懂事”、“好可愛”類似的誇獎。直到拜見皇帝和太皇太後的那一刻。魏莽彝恍然發現,坐在朝堂正中皇帝寶座上的,正是他叫了四年哥哥的赫連煦。那一瞬間,魏莽彝驚訝得徹底忘了宮裡的禮儀,直直站在原地,盯著赫連煦看了好半天。然而父親和母親那天卻並沒有因此責備他,甚至太皇太後也隻是一個勁兒地誇他乖巧懂事,賞賜的各色點心糕餅堆滿了魏莽彝手裡的點心碟。那天太皇太後還留他們在宮裡用了晚膳,魏莽彝完全不記得吃過啥,隻記得赫連煦全程都禮貌而疏離,疏離到魏莽彝在懷疑是不是真的認識過這個人,還是說之前一起玩耍讀書的日子都是一場夢境。   說到讀書,宮裡給皇帝請的師傅,其實就是之前在魏府的屈師傅。而魏家的學堂,後來想,事實上是一所隱秘的皇子學堂,魏莽彝和哲淩斡是有幸被選中的皇子讀伴。所以在去宛州之前,魏莽彝還跟著哲淩斡在太學院念過半年書——書堂不過是原樣從魏家搬到皇宮裡,魏莽彝直到那一刻才知道,其貌不揚的山羊胡子老頭屈景璁,其實是太學院的博士。之所以沒繼續念下去,是因為半年後,父親升任少府少卿,全家都隨父親搬去了宛州。魏莽彝離開天啟後,聽說哲淩斡也重新請了家學師傅,皇帝則給他自己開了兩個學堂,單日講的照舊是史學典故,屈師傅告老還鄉後,皇帝聽從他老人家的意見,正式設立經筵,由翰林學士輪流講學;雙日講的則是天文歷算兵家等雜學。   在宛州的日子,魏莽彝無數次地想起屈師傅在魏家的時候,總是撚著胡須笑瞇瞇地自言自語“有王雖小,元子哉”。照魏莽彝的理解是“國君的年齡雖然小,但卻是天定之子嘛”,之前一直以為那是屈師傅喜歡的一句古文而已,後來想“王”恐怕指的就是當時的赫連煦,所以其實屈師傅應該也知道赫連煦的真實身份,並且更進一步知道他會是未來的“王”,畢竟當時的赫連煦僅僅是“王子”。   知道結果想前因,一切是那麼順理成章。魏莽彝想起來還有一件事情:有一次,哲淩斡、赫連煦還有魏莽彝三個頑皮,想吃千層糕,又不願意找魏莽彝的母親要銀子,因為按照魏夫人的習慣,無論孩子們要吃什麼,務必親自做了才肯放心。於是三人便商量翻墻進西苑,偷魚塘的魚出去賣了換錢,再去買千層糕吃。西苑園子大,侍衛又少,哲淩斡倒是跟著父親去過兩次。赫連煦那時並未透露皇子的身份,對西苑也是不太熟悉。莽彝更是完全沒去過。但結果是莽彝個頭小,翻不過去又硬是要翻,三人被巡守西苑的侍衛逮了個正著。   魏莽彝記得那天回去,父親氣得拿小竹棍使勁敲桌子,邊敲邊吼“你們三個,越大越長能耐了!西苑那個墻頭,也虧你們能翻得上去!翻過去落在草地上還好了,要是落在石子路上,或是水池子裡,你們還有幾個命能回得來?!”小棍隻是敲桌子,一下也沒落到孩子們身上。也是從那次開始,父親就讓副官梁愨一直跟著赫連煦和魏莽彝,後來梁師傅就跟著赫連煦進宮了,做貼身護衛,聽說後來赫連煦的侍衛都得是梁師傅親自調教。   梁愨進宮是後來的事情了,單說西苑翻墻那天,事情奇就奇在,哲淩斡回家之後被他爹用鞭子狠狠教訓了一通,在床上躺了半個多月才出門,出來的時候臉上還有一道淺紅的鞭子印。而眾所周知的是,哲淩斡的父親敦若雖然祖輩都在馬背上打天下,但他本人卻從不碰兵器,擅長的事情是修書撰典,平時說話都不大聲。然而這樣一個人卻動怒到打人,並且打人的鞭子據說還是從柴房裡現找出來的——哲淩斡祖爺爺使用過的舊物,可見當時是有多生氣。   所以,魏莽彝推測赫連煦是皇子這件事,哲淩斡家也是知情的,至少哲淩斡的父親知道,否則僅僅因為頑皮淘氣,絕不會那麼狠地抽他鞭子。細想下來,魏家父母知道赫連煦是誰,那很正常,魏莽彝後來甚至懷疑過赫連煦是父母親自接回家的,隻是赫連煦來魏家的那一年魏莽彝剛剛出生,所以對魏莽彝來說,從小就跟著哥哥一起讀書玩耍。如果沒有後來進宮見到赫連煦的記憶,那就說是親哥也不過分。   再之後,魏莽彝跟著父親南下宛州。經過一個月的長途勞頓,等著他的先是一場大病。這場病完全取代了首次出遠門的興奮感。起先是咳嗽,之後七天七夜高燒不退,好不容易等退燒了,又開始起痘疹,跟著的太醫程芒差不多每天要看顧好幾趟,母親更是衣不解帶地照料他。堪堪半個月,莽彝便瘦了一大圈,等到了宛州,依然沒有什麼食欲,不想吃飯。病雖好了,身體卻顯得羸弱。   母親急得不行,父親則是不知道從哪裡聽說了一道菜,忙忙的跟店家商量借廚子。店家也是痛快,竟然真的同意了,結果就是莽彝吃到了一道參肚魚菇豆腐羹,竟一連氣吃了兩大碗,熱乎乎的湯羹一下肚,似乎身體就好了大半。   認識南淮,大約是從美食開始的。   南淮就像是這道豆腐羹——各種食材的味道融在一起,每種味道會溢出,但隻溢那麼一點,絲毫不張揚不過分,各司其職,並不會喧賓奪主。天啟就不會,那裡莊莊正正,所有的事都像是棋盤街,裝在格子裡不必出框。   病愈後的魏莽彝在南淮吃吃逛逛,無所事事地閑晃了一個月。   一個月之後,便是莽彝六歲的生辰。太皇太後和陛下又給了許多賞賜,而且賞賜是趕在魏莽彝生日前一天到的。這些賞賜綾羅萬象,除開書房文房四寶、筆筒筆架,還有日常用的扇子、手帕、紗帳。此外還有吃食酒飲:父親喜歡的高粱燒、母親喜歡的幾樣茶點、莽彝最喜歡的蜜餞和果乾,甚至還有幾張藥方和之前宮宴時候的幾樣菜譜。南淮濕熱,茶點、果乾和點心封在油紙袋裡,防止潮濕發黴,賞給父親的酒則是裝在一把漂亮的綠玉小酒壇裡。寫給父親的信魏莽彝沒看到,但赫連煦還單獨寫了一封給魏莽彝,大意是不要為了學習過分用功傷害身體,也不要過分貪玩耽誤晨光惹魏夫人生氣。一並帶過來的另一封信是哲淩斡寫的,大意是很想念魏莽彝,在天啟都沒有可以一起玩耍的朋友了,附帶還說了當初挨打實際是西苑侍衛告的狀,跟莽彝的父親沒有關係,叫他不要埋怨自己的父親。當然西苑侍衛也是盡忠職守,也並不是他的錯,最後還囑咐莽彝有機會回京的話一定要提前告訴他。   魏莽彝默默看完兩封信,準備離開的時候父親叫住了他。   父親說“之前你生病,多半也是心病。你不要記恨為父……”   隻一瞬間,魏莽彝便知道了父親想要說什麼。   父親大約一直擔心魏莽彝對他有誤會,疑心是因為他告狀,才導致哲淩斡挨打;更主要的是,赫連煦的真實身份,瞞了魏莽彝這麼久,再加上南遷宛州,林林總總,連氣帶憋悶,才生這麼一場大病。但魏莽彝相信正如哲淩斡信上所寫,父親不會去哲淩斡家告狀。於是不等父親開口,魏莽彝先說:“兒子明白父親是想說哥哥住在天啟舊宅之事。兒子想明白了的。父親一開始是不能說這件事,應該同屈師傅一樣,那樣做是為了哥哥的安全;隻是日子久了,後來便不曉得要怎麼說了,對吧?兒子沒有怪父親,兒子隻求父親一件事,在家裡的時候,請允許兒子喚作哥哥吧。畢竟未來無論多少年,兒子能麵對的,隻有‘陛下’了。至於生病,程太醫說,兒子隻是水土不服,過一段時間便好了……如果不是咱們家照顧過他,怕也輪不著太醫來看顧兒子,說不定兒子這會兒已經性命不保了。”   父親良久沒有說話,魏莽彝抬頭看時,父親眼中瑩亮,似乎又怕兒子看見自己眼中的淚水,隻是用厚實沉重又溫暖的大手掌摸了摸他的頭又拍了拍他的肩,離開時終究什麼也沒說。   童年的一部分似乎在六歲那年就這麼匆匆結束了。   盡管父親在南淮的日子公務繁忙,但卻沒耽誤重新給魏莽彝請老師。又幾乎過了一年魏莽彝才知道,這位老師是他的親舅舅。隻是舅舅不讓莽彝叫他舅舅,舅舅似乎也總是躲著親姐姐,也就是魏莽彝的母親顧言青。   而舅舅叫顧言篪,原本就在南淮做教書先生,至於更早之前家裡的事情,舅舅不講,魏莽彝便不問,而既然不能叫舅舅,那莽彝就跟其他學生一樣,叫顧先生。   顧先生跟遠在天啟的屈師傅不一樣,屈師傅不許學生們讀詩詞歌賦,認為這些都是“虛應故事”,要緊的是《燹書》《晁史》、是先賢列傳、再不就是《經源》這些為帝王為人臣者務必熟悉明白的“治世方略”,餘者“略懂”便可,無需精通。顧先生也講《燹書》《晁史》,但並不排斥詩詞曲賦,顧先生說無論為官為民,最要緊的是生活,樵夫漁翁都會唱首山歌小調提提氣,人生要有娛樂和生活。如果沒有了這些,就像沒了留白的畫,人生過得篤實憋屈。   再過了一年,魏家搬到了秋浦亭——這座南淮著名的園林傳聞是晁中期告老歸鄉的大司農陳四淮修建的住宅,晁末被當時還是統國忠將軍的袁雄毅買了作為禮物送給了妹妹袁惠和妹婿平衛國做婚房,晁末開鑿雲望運河之後,平衛國被晁湣帝奪爵抄家,院子便一直荒廢。   顧先生占了秋浦亭東南角的小院子,開了間小小的書院,起名“頹園”,用意卻在警醒學生們不要頹廢。那些學生倒是一直都是他的學生,隻是先前學生們年幼,所以顧先生去各個府宅教學生;現如今學生們年長了些,顧先生便托詞上歲數不便跑動,改由學生們來學堂,盡管魏莽彝一度懷疑顧先生的年齡不過也就三十出頭。不過也有好處,那就是幫魏莽彝認識了許多新朋友。   比如童瓚,六歲便已經博文善書,父親童遇更是清廉耿直名著鄉裡;薑睿也是博覽群書,而他的父親薑錫爾是晁末的童生;程蓧則是常常借故請假,實際喜歡篆刻和造琴,他的哥哥就是跟著魏家一起下南淮的太醫程芒;還有一個人是白岑,看見書就想睡覺,但凡誰提一句打拳射箭,小哥兒就立刻精神百倍、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莽彝覺得有什麼馬尾巴一樣的東西在眼睛跟前晃了一下,揉了揉眼睛,是歲寧的拂塵。小太監笑著問他“公子怕是想念南淮好吃的了吧?叫了您好幾聲都沒理奴才。陛下叫您過去呢,您跟著奴走吧。”   到了凝音閣,老遠就看見皇帝跟太皇太後的華蓋和五明扇,魏莽彝拽了一下歲寧的袖子“走到何處該跪,還請公公給個提醒。”   鬆開袖子,歲寧手裡多了兩塊玉佩,歲寧忙著推卻“公子不可,一來陛下不讓;二來奴才也用不上。”   莽彝說“公公請放心,是父親特意囑咐我捎給公公的,公公在陛下身邊,裝飾太過樸素也不好,留著便總有用得上的時候。另一塊請轉交鬱離公公。”   歲寧笑說“那奴就收下了,奴自己、也代鬱離謝過魏公,也煩勞公子了。請公子放心,等會兒奴才會轉一下拂塵,那時候公子行跪拜禮便可。”   等魏莽彝一條腿剛剛碰到地麵,卻被皇帝上前一把扶住“不用行這麼大的禮,見外了”太皇太後也在一旁笑瞇瞇地說“長高了不少,眉眼細看還是小時候的樣子,老實孩子,快坐下休息會”又連著關心“路上走了幾天?累壞了吧?在哪裡碰見的梁衡?都還平順?來的路上跟著的大人有誰呢?”   莽彝一一答過,太皇太後說“你父親最近一次來天啟述職也是三四個月之前的事了,屋子裡肯定積了不少的灰,不太方便住人”又跟身邊跟著的丫鬟說“銀盞你明兒你帶人去庫裡找幾匹鍛,我記得去年進上來的棉也還有,你帶幾個丫頭做幾床合適的被褥出來。”又囑咐管事的太監“忠保帶上灑掃的家夥事兒,去他府裡幫個忙。他們剛來,一時也難找得力的人。”   魏莽彝回“先前來送宮用物件的家仆也是住這邊老宅,應該提前預備過了。”   老太後說“我知道你說的人,常來的齊春和楚貴他們吧,他們都是住兩天就回南淮的,家下常用的物件必定也是不齊的。你這孩子不必客氣,也不要覺得我老了,我保準給你安排妥當的。今晚你就住宮裡。”   莽彝還要拒絕,赫連煦說“想是你久不在天啟,住起來拘謹,我把哲淩斡也找來,咱們三個敘敘舊,講講小時候的頑皮事也好。”   莽彝隻得回“是”。   鬱離很有眼色地出去了,估計是去找哲淩斡了。魏莽彝記得,他和歲寧,當時也是父親尋了來送進宮的。   老太後跟身邊的一個宮婢說“春薇,這幾個唱戲的小丫頭子,今兒也都辛苦了,賞她們每人一匹好料子做幾件日常衣裳。我也回去了,煦兒你照顧好弟弟們,我就不跟你們一起了,老年人吃的東西都太軟爛,不合你們年輕人的胃口。”   恭送太皇太後起駕回宮之後,赫連煦卻沉默了,一時間不知從何聊起。魏莽彝也覺得有點尷尬,兩人忙忙地開口,一個問“魏夫人她,還好吧?”另一個說“聽父親說,陛下要結婚了。”   莽彝隻得停下來,一直等到赫連煦開口“是,才選定了人”又清了清嗓子繼續剛才的問題“呃,你母親還好?”   魏莽彝低頭回說“謝陛下惦念,母親一切都好。”   “聽說你家又多了一個弟弟,也是魏夫人的兒子麼?”   “回陛下的話,是庶母孫夫人生的,叫魏芳彝,比微臣小九歲。”   赫連煦跟歲寧說“晚膳安排在昭陽宮吧。呃,去安排吧。”   魏莽彝鬆開了左手緊緊攥著的衣角想“豁出去了吧,趁現在說”跪在地上磕了個頭,聲音不大,但卻清晰地說“臣有一事請求陛下,士子何皞逸與臣塾師顧言篪有總角之誼,因先帝乾祐十年科場案流徙瀾州戍邊……”   餘光瞥見哲淩斡剛到,聽這個話頭便站在門口,似乎是有點不明所以,還有點進退兩難。   赫連煦說“哲淩斡進來,莽彝你繼續說。”   魏莽彝深呼吸之後,一氣脫口而出“臣求陛下一件事,臣的舅舅,此次來京,除了護送臣下,還有一件事,他早年有個朋友何皞逸,因為被懷疑科場舞弊,被送去瀾州戍邊,能不能求陛下一個恩典,讓此人回來。”   然後是比剛才更長時間的沉默。   魏莽彝腦子裡一片空白。   “不太好處理”赫連煦說“我想起來你說的這個人是誰了,他的舞弊案,當時是先帝欽定的,我不好直接駁的。”   “陛下……”魏莽彝不肯放棄。   許久的沉默凝結在一起,顯得時間格外漫長,漫長到魏莽彝以為要跪穿地板的時候,聽見赫連煦說“你跟哲淩斡去一趟吧,就說是因為我大婚的事情去擎梁山的天神廟祭告天神,也去一趟玄靈寺,簽文禱文什麼的帶回來一張就行。然後何皞逸,凡他寫的辭文,不拘什麼,帶一篇回來,文采如果是真的,可以到時再想辦法。還叫梁衡他們跟你們一起,嗯,明早走吧,剛好界森堯的牙將也是明天回去,你們一起也好有個照應。回去準備吧。”   走出凝音閣,魏莽彝才覺得透不過氣,中衣被汗踏濕了,黏糊糊地貼在後背上。   哲淩斡對著左肩搗了一拳,笑著說“你小子,回來也不說一聲。長得帥就能為所欲為麼?”   兩人找歲寧兌了腰牌,往宮外走,哲淩斡正色說:“話說回來,你以後不能這麼任性而為的,會害死你自己,還會連累你身邊的人。要知道,我們小時候一起長大的人,現在是皇帝,他手上最可怕的力量,就是可以隨意殺掉一個人。”   “但親政至今,他沒那麼……像個昏君,對麼?”   “你似乎沒理解我的意思。”   “我懂,你說的是他現在手握生殺大權,他可以不做,但如果他想做的話,就隨時可以,對吧?”   “差不多吧。”   “但我總覺得皇帝最需要的其實就是真誠。”魏莽彝並不認輸。   “但我總覺得,你需要小心一點。”哲淩斡學著魏莽彝的樣子笑說。   “我隻是想救人而已,好歹是條命。”魏莽彝解釋,卻是顯得有些心虛,覺得貿然提了這麼件事,似乎是有點唐突。   “你是不是以為,隻有你想救他?”哲淩斡問。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你這話什麼意思?”   “我也不瞞你,塾師也是此人故友,而且我猜,你這麼做,魏公,包括你的舅舅?他們並不知情吧?”   “算你猜對了吧。”   “你以後真的不能這樣任性胡來了,而且也不是隻有你一個人關心他。為這事,我們努力很久了。原本的營救計劃,因為你這一沖動,全部打亂了。而且天啟最近也總是有事,鮫人莫名其妙被殺,屍體光天化日下掛在皇家占星臺,總覺得後麵會有事,隻是現下沒人知道具體什麼事。”   “你一點都不擔心慢了一步,可能何皞逸他人就不在了嗎。要趕早不趕晚不是麼。”   “那也是何皞逸的命罷了,他的過往你了解過嗎?他曾經譏笑別人,說有腦子不用,不如拿來當做夜壺……”   魏莽彝愣住“話是過了一點,但道理原也沒有說錯”。   “莽彝,不是所有的人,都如我們一般家境殷實,起步就有好的老師指導,還能有空閑的時間勤加練習。我們這樣的命運,太多人可望而不可即。身在這茫茫九州荒墟其中,更不可高高在上驕矜自傲。”   “不過現在說這些已經無所謂了”,哲淩斡跨上馬背,笑說“我們今晚就得準備了。你先家去收拾一下行禮物件,慣常使得順手的兵器帶一件。我回去跟我爹知會一下便去找你。今晚住我家,明早我們去南匣胡同找鐵燕衛,一同北上。對了,你舅舅今晚住也到我家去吧,剛好我父親和我老師,他們應該也是很早就認識的,三個老頭在家可以開壇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