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升起來的時候,哲淩斡忽然停了馬,撥轉馬頭。 魏莽彝跟著他停了下來,遠遠地回望了一眼擎梁山。山頂正在慢慢散去集結了兩天的濃霧和陰雲,像是神靈之手撥開雲門,霞光的紅,染在積雪覆蓋的山頂,轉而朝陽又給雪頂鍍上一層金光。太陽漸升,陽光緩緩傾瀉而下,穿入山下蒼翠的鬆林。玄靈寺透紅的瓦頂露在蒼翠的鬆柏林之間,像是某種荒墟遺留下的某種聖跡,讓人不自覺地有一種想要跪下去的沖動。 雖然此行的幌子是為陛下請祝禱文,但聖跡什麼的,魏莽彝是不信的。 魏莽彝覺得自己這輩子隻相信“謀事在人”。 來時的路回望才發現一大片淺淺的青綠,但腳下的石礫間,隻有剛剛鉆出來的嫩草尖。山風拂過臉頰是陣陣鄉野的清甜,不知道什麼鳴禽的叫聲,清脆地跳躍在林間。 魏莽彝輕且慢地呼出口氣,生怕打擾了這林間的靜謐。 “該走了”梁衡說。 魏莽彝戀戀不舍地想,會再來的吧?一定會再來的。倘若此生有幸,就一定還會再來。 也許那時還會有心愛的姑娘。 打馬前行,哲淩斡叮囑過的要點在腦子裡又過了一遍“記住身體要盡量靠近馬,不用把韁繩勒得太緊,跟馬的動向保持統一,轉彎的時候微微勒緊對側的韁繩,不要把腿夾得太緊,馬不舒服容易尥蹶子的。還有就是,騎在馬上少說話,弄得不好容易咬破舌頭”。 所以到晚間,快到八鬆放慢了馬速,魏莽彝才抓住機會問三娃。 “三娃,八鬆城有叫何皞逸的嗎?” “哈?八鬆城叫三娃的挺多,何皞逸還真的隻有一個。” “這麼出名?”魏莽彝有點擔心名聲在外會不會有營救困難。 三娃說“也不算啥出名吧,關鍵頭幾年整個八鬆城認識字的,人名寫在雞蛋大的石頭上,勉強也就裝一簍吧。何皞逸是咱們界將軍的文書,界將軍子侄的私塾先生也是他,頭些年空閑的時候還教過咱們這些大頭兵識字。” “哦,這樣啊,那你知道他家在哪嗎?” “他就住在我們界將軍府衙啊。” 幾人進到八鬆城,在將軍府大門口碰見梁五和梁雙,還有馮純的馬車,其他人卻不見蹤影。 梁五好聲好氣地跟衛兵商量,“我們能不能去裡麵等將軍?” “界將軍去秋葉了”守門的衛兵拿著一桿戟,目視前方,滿臉都是公事公辦的表情,似乎沒有不耐煩,但也沒有什麼多餘解釋的必要。 “是界將軍傳令讓我們來八鬆等他的”梁五很認真地解釋。 “但是我沒接到界將軍的命令”衛兵似乎要把鐵麵無私進行到底。梁五沒辦法,找梁雙商量,決定先去驛站找梁六,轉臉看見了梁衡和魏莽彝幾人。 三娃說“如果界將軍沒在,八成何皞逸也是跟界將軍一起的。要不咱先帶你們去驛站吧,界將軍既然帶過口信,說明他知道你們在這,一定是臨時又有別的事情耽擱了。他回來肯定會去驛站找你們的。” 梁五說“也罷,反正也得去跟老六和馮純匯合,咱們去驛站吧。不過你們將軍府一向都這麼戒備森嚴麼?” 三娃笑說“聽過一句話麼?閻王好見,小鬼難纏。親兵營新來了幾個人,據說都是寧城王府的關係,都蠻講原則的。” 梁雙說“是講原則呢?還是對人不對事呢?” 三娃笑笑不接話,一行人到了驛站,結果梁六和馮純卻並不在驛站。 三娃想了想,笑說“要不你們跟咱去兵營吧,他們說不定在那邊。” 八鬆城北豳川大營,老遠就能聽見不大的帳篷裡的喧嘩。梁五搶先過去,掀開簾子看了一眼又退了回來,跟梁星說“你跟阿苗就待在這裡等我們一會吧。”又跟著幾個人再次回到帳篷裡。 一群兵勇在鬥葉子戲消磨時間,帳篷裡的煙葉子熏得像是在霧氣繚繞擎梁山頂,隻是煙葉味嗆人。石威抬眼看了看了一眼“謔!你們回來啦?趕得還挺巧。”馮純被擠在靠裡的地方出不來,嗆得直咳嗽也沒攔著他拚命抗議“我要去驛站,我不要住這,憑什麼不讓我去?” 潘虎沒在牌桌上,擠在馮純邊上“馮大人您忍忍吧,咱都陪了您一道了,從五龍鎮出來到這您這嘴就沒停過,要不您休息會?你瞅瞅這一群人沒一個人敢動的,咱也是怕您到時候,是吧……非得說咱們通風報信啥的咱也解釋不清。為了招待你我們今天晚上都準備殺雞了,您看您待遇多好。” 馮純黑著臉嘟囔“身正不怕影子斜,你們要真的光明正大,何必如此謹小慎微。” 隻是沒人再搭理他,但也不讓他出去。 忽然帳篷簾子掀開了一個角,露出張臉,還沒等魏莽彝看清是誰,兵勇們集體頓了一下,各自糾正了歪七扭八的姿勢,站著的人正了正衣角,玩葉子戲的人也不再大呼小叫地爆粗口。 阿苗站在門口,但在魏莽彝看來,更像是獵犬窩裡闖進去了一隻貍花貓。 就在一眾獵犬不知所措的檔口,梁五上前拽著姑娘胳膊把人帶出了帳篷,魏莽彝和哲淩斡一起跟了出去,帳篷裡的煙味也實在太嗆了些,嗆得人睜不開眼。鐵燕衛其餘的幾個人也出了帳篷,不一會跑過來找人的梁星“對不起五哥,我去解了個手回來人就不見了。” 之前在客棧搭救的小姑娘似乎鬧不清剛剛究竟經歷了什麼,隻是眼巴巴地看著他們“我聽說八鬆城裡有一家算卦先生算得很準,好容易來了,我想去算個命,可以嗎?” 看了那個眼神和表情,魏莽彝覺得別說去算命了,就是要自己的命也可以給她的。 石威走出來,剛好趕上梁星點了點頭,萬分真誠地說“能的”,說完似乎又覺得不該擅作主張,又問梁衡“衡哥,能的吧?” 梁衡卻歪著腦袋皺著眉“我沒聽錯吧?你叫我哥?發生了啥?” 梁五說“別提了,也不知道哪個家夥告訴他的蠢話,說是一人隻有一個哥,這一路掰扯,可累死我了。” 哲淩斡笑著打圓場“自家兄弟,給點麵,給咱兄弟都說臉紅了。” 梁雙說“這個臉紅是怕不是因為姑娘吧”弄得小兄弟越發連耳朵根一起紅了。 梁衡轉而正色說“趁著沒宵禁,咱們去吃點東西,順便幫人姑娘問問算卦的在哪,這兵營裡,都是老爺們,阿苗一個姑娘家,要跟咱在這待著,的確不太方便。” 石威說“這樣吧,我還讓三娃帶著你們,畢竟熟悉一點。”叫出三娃又仔細叮囑“就在驛站對麵就有一家麵館還不錯。你帶著去,有什麼好的盡管點”似乎又給三娃手裡壓了一袋錢。 梁六停在原地“你們去你們的,我跟馮大人一起。” 眾人告辭出來,順著官道直走,看見第一個石橋後往右轉,又走了一兩裡路的樣子就是驛站。驛站對麵是一家蓧麵館,應該就是石威說的地方。下馬進店,沒有酒菜,店裡隻有一種鹵麵.麵是蓧麵高粱麵摻著紅薯粉搓出來的細長條,碼子是豬油煸炒過的茄子加了泥鰍段和黃鱔絲。 “還挺好吃~”哲淩斡說。 三娃不講話,低頭呼嚕嚕吃完兩大碗,吃到第三碗的時候,眾人才看到三娃從碗裡抬起的紅撲撲的臉。 梁七打趣他“你這個叫名字三碗更對嘛~” 三娃笑說“這是我們八鬆最貴的一家麵館了,平時也難得有機會出來吃到。” 梁雙說“沒事,賬我都已經結過了,今天管夠。” 三娃卻有點急“這怎麼行!出來的時候石副尉囑咐一定要招待好你們,怎麼能讓你們請我吃飯?!” 說著就拿出來石威給他的錢袋,不由分說,硬塞給梁雙。 梁雙笑笑,收起來,三娃便開開心心繼續呼嚕第三份麵。 梁九問他“你們賭葉子戲,界將軍不管你們的麼?” 三娃邊呼嚕邊說,聲音有點含糊“我們隻是偶爾玩一玩,消磨時間嘛~那些錢都是臺麵上記著玩的,沒人真的賭錢。你想嘛,有人贏錢,必然是有人輸錢,那輸錢的人必然懷恨在心,上了戰場,給你一刀子還說是敵人捅的,怎麼死的都不知道。誰不知道自己的命更金貴呢?再說了,咱們豳川營好些人也是娶妻生子的,拿的錢是人家養家糊口的錢。大夥兒都是一個泥坑裡過命的兄弟,拿這種錢,怎麼好意思呢。這些事界將軍當然知道,所以他隻是規定哨兵巡邏時不能玩,滅燈之後不能玩。其他的,界將軍不管的。” “那你們能忍住?” “能,因為界將軍那刑罰就隻有一種,砍頭。盡管這種刑罰很少用。但界將軍從來說一不二,大家都是出來掙錢而已,誰會跟自己的命過不去呢。” 魏莽彝說“話說回來,官家為啥不讓鐵燕衛婚配呢?” 梁衡說“官家沒有不讓鐵燕衛婚配。” 梁雙接著說“這是我們自己定的,因為絕大多數人都打不過我們。但倘或我們有了在意的人,無論有妻子還是孩子,都會是要挾我們或者利誘我們的上好籌碼,掌控了我們的妻兒就等於掌握了我們的命門。這太危險了。” “可是在給陛下乾事,不也是讓你們乾嘛就乾嘛麼?” 梁七說“不一樣的,一種是你不乾就得死;另一種是會起碼那你當個人,盡自己能力做好就行了,而且乾得好還會有獎賞,讓你覺得活得值。所以,說真的,就算寧州羽人那邊現在會給我一大筆錢,我大概也不會去。那幫子貴族,永遠都覺得你是個奴隸,之所以給你錢多,左不過是因為你是個值錢的奴隸。” 三娃開始呼嚕第四碗麵了,速度慢了些,便說“能給多點錢其實也挺好的。” 梁五說“那正常,有人覺得最好的東西是錢,有人覺得最好的東西是命,有人覺得最好的是尊嚴,還有人覺得是別的東西。所以沒辦法統一。但人這一輩子,總歸就是各取所需,然後各安天命。每種選擇總歸都會對應一種結果而已。” 正說著進來一個瀾州的兵勇,目光掃了一圈,落到魏莽彝他們這“三娃,吃完去將軍府,界將軍回來了。” 魏莽彝得以有空仔細看了一眼將軍府。灰色的外磚墻有兩人多高,墻根底下一溜的馬槽,每間隔一步有一個拴馬環,西邊的拴馬環此時也都拴滿了馬,二十來匹的樣子。 “這些磚是貢磚,必須用越州清餘嶺的土和九離江的水才製得出來,原本都是禦用。據說當年雲融休住在樹宮,晁厲帝特賜可以修建在地上的宮殿。厲帝倒是一片好心,隻是有點不學無術,他不知道羽族的天性就是住在樹上。”哲淩斡不無遺憾似的搖了搖頭。 方才去叫三娃的兵勇就等在門口,看魏莽彝他們人來了,便往裡迎,梁衡帶著梁雙和梁星先進去了,兩邊有人要接過馬匹,往東邊空著的拴馬環去係繩。 哲淩斡說“不勞煩了,我們自己來就行。” 梁七和梁九分別接過哲淩斡和魏莽彝手裡的韁繩“我們倆去吧,”梁七又小聲跟哲淩斡說“我們不進去了,公子留神些,瞅著哪裡不對就趕緊出來,我們接應。” 哲淩斡很輕微地點了下頭。 魏莽彝輕聲問“鐵燕衛是不是也有點謹慎過頭了?” 哲淩斡說“天天在刀尖上打滾,小心才能使得萬年船。” 朱漆大門上的輔首造型很奇特,兩邊門扇各一隻黃銅的梟銜著門環,慣例會是獅子,再不就是龍子椒圖或者饕餮,很少見到梟。魏莽彝暗自感嘆“不愧曾是羽族的地盤,啥都跟飛禽沾邊的”。 門框上此時各插了火把,衛兵比先時多了一些,白天鐵麵無私的衛兵也換了人。 魏莽彝納悶“這是不是心也有點太大了,火把就這麼大喇喇地插在木頭上,萬一崩出個火星子,著了怎麼辦?” 哲淩斡說:“兩邊的門框看上去是木紋,實際也是磚的,磚外麵用泥塗勻,乾了之後漆成了木紋而已;上門框還有門簪門扇這些倒都是實木,據說都是塗過一種夜沼裡巨型蠑螈的黏液,所以不怕火。”一聽說蠑螈黏液,聽得魏莽彝剛摸大門的手趕緊收了回來。 大門裡麵一塊近兩人高的影壁,魏莽彝問“這是金海石?” 哲淩斡說“不是,應該是草花石。” 魏莽彝驚訝“這你都能看出來?” “怎麼可能,我在工部看過這房子建造時往來的奏折。” “那所以中間是琉璃四爪青色飛鳳?” “差不多吧,琉璃的材質對了,但是不是鳳,是青雀神,羽族傳說裡送信的一種神鳥,也被稱作‘鶉神’。哎對了,天啟來了個誇父占星師,考證出來星落,其中就有鶉火。那也是個實學的人,回頭介紹你們認識。” 轉過影壁背麵,還有兩個字“戩穀”。 院子廓落,東側立著丈高的銅索倫桿,桿子上一人高的地方也點著火把,門廊的油燈也點著,火光照得整個院子透紅。右邊放著口赤銅大鼎,院子正中是個火盆。 界森堯站在火盆前上,又瘦又小的一個人,至少周圍的副將士兵都比他高出一個腦袋。這怎麼就可能是瀾州巡撫,還是鎮海侯?就這麼一點大,能鎮海? 但就是一點點大的界森堯聽一群人高馬大的屬下匯報戰況,如何追馬賊,又如何碰見了鐵燕衛,又如何殺了馬賊,收了三十幾匹西林馬,賣了幾匹多少枚的銀毫。銀錢已經全數交給賬房,下剩的馬則是牽回豳川營,如何還繳獲了一匹暮瀾馬。 魏莽彝小聲問哲淩斡“這不要擺香案麼?” 哲淩斡也小聲回“你暈了吧?擺香案接的是聖旨。奏折就是一種往來公文,都擺香案接,事情多的時候就不用乾別的了。魏公這是完全把你給擋在公事以外了啊?這個都鬧不清。” “那萬一是特別著急的奏折呢?” “特別著急的有個專門的稱謂,叫‘羽檄’,會在奏折匣子上粘羽毛,但也不需要擺香案。” 界森堯手裡的奏折目測有三份,一一看過之後,燒掉了其中一份。 馮純不知道從哪裡竄了出來,沖著界森堯氣勢洶洶“你竟然公然在宅院裡置放銅鼎!你這是逾製你懂不懂!” “懂,還有八口在秋葉城,我想了很多辦法才拖回來一個,你如果可以想到更好的辦法都帶回天啟去,界某感激不盡!”界森堯也不抬頭,隻低頭看著火盆裡的火苗舔舐木炭。 馮純被懟死,氣急敗壞:“界森堯!你縱容屬下為禍一方!” 界森堯繼續不緊不慢“馮大人,說話講證據。前晁風聞言事那一套就省省。還有重要的事麼?挑要緊的講,我時間有限。” “寧城王縱容下人濟惡鄉裡,你身為瀾州巡撫為什麼不管?” “誰?什麼時候?乾了什麼壞事?具體點,我好讓師爺去查刑律。界某總不能動私刑,去寧城王府隨便抓個人來就打一頓捆起來吧。” “你這就是縱容!就是助長邪魔歪道!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虛報人數,私吞軍餉!明明隻有十萬兵力,為什麼報二十萬?!” “這個也好辦,明天可以讓他們過來,你親自清點人數”界森堯輕輕嘆了口氣,然後又對著手下說“你們全力配合馮大人的督查工作,另外,下個月開始如果有人發不了軍餉,可以去天啟找馮大人要,這個假我準。哦對了,來回的盤纏也找馮大人一並受理。” 馮純看上去要氣哭了,轉向鐵燕衛“諸位將軍,事情至此,都不說句話嗎?” 梁雙拱拱手“您主導,我們都聽您的。” 馮純瞅著鐵燕衛指望不上,壯了壯膽子繼續羅織“你你你,玩忽職守欺君罔上……隻報戰功,戰敗遺失的部分你隱而不報。你無恥至極!” 界森堯看著他,伸手烤了烤火,似笑非笑的表情“馮大人如若查實了隻管上奏就是。” 馮純似乎有點被架住了,僵在原地,一眾兵勇怒目而視,硬撐著膽子拂袖而去。 界森堯抬頭朝剩餘人拱了拱手“界某對不住各位,秋葉有點事拖住了,耽誤大家了。” 鐵燕衛一齊回禮,梁衡說“同朝為官,界將軍不必客氣。” 界森堯又看到哲淩斡,便笑問“少將軍怎麼也來了?” 哲淩斡拱手回道“界將軍說笑了,少將軍可不敢當。是陛下差了任務,所以來八鬆。” 界森堯又問魏莽彝“這位是?” 哲淩斡便介紹“魏秀虎魏少卿的公子,魏莽彝。” 界森堯簡單說了句“我知道你父親”便接著問“所以陛下差你們的任務是需要我做什麼嗎?” 魏莽彝說“我們想讓何皞逸回宛州。” 哲淩斡看了魏莽彝一眼,補充道“界將軍,您知道何皞逸是宛州人。他當初來這裡是事出有因,現今何家何母年歲漸長,所以如果可以,還請您能行個方便。” 界森堯說“我如果是他,我也想回宛州,年歲漸長,落葉歸根嘛,可以理解。但他畢竟是戴罪之人,所以陛下那邊,你們要想清楚如何應對才好,總之,沒有聖旨,我放不了人。不過何文書騎不慣馬,坐車慢一些,須得明日才到。到時你們自去找他商量便好。” 石威過來附在界森堯耳邊不知道說什麼事,拿過來一份拜帖,界森堯低頭就著火光看了看。魏莽彝趁機回頭看了看哲淩斡,悄聲說“何皞逸明天到,我們最快也得明晚才能走了,到時候會不會趕不上陛下的大婚慶典?” 哲淩斡叫魏莽彝到一旁“離開天啟那天聽我父親說,陛下那邊才剛定了人,之後還有‘六禮’的場麵要走,總得禮部細細盤算,且著呢。” 魏莽彝說“那咱們來的這一趟算什麼?不也是‘納吉’的一部分?” 哲淩斡說“你別說,這次還真隻是個名頭,你沒看上師禱文上的名字和出生年月都是空著的?字體也是尋常楷體,回去定好人把空的部分補上去就是。” 魏莽彝問“那不會又找天啟城其他神師寫禱文?” 哲淩斡說“應該會的,但是我們應該看不到。而且話說回來,陛下不相信這些。” “可是陛下每年的祭天大典都會親去。” “‘不相信’和‘不敬畏’是兩回事。” 看著石威離開,梁衡幾人朝著界森堯過去,梁雙說“實不相瞞,我們此次前來,也是有事要問將軍。” 界森堯說“幾位大人不著急的話,不妨隨我堂內一敘。備了一些粗茶,各位就當做飯後消食了吧。兩位公子也請一同坐坐?” 哲淩斡說“我們就不進去了。” 界森堯笑道:“你們一向是侍奉陛下的近身護衛,這我多少還是知道的。在陛下身邊,多少大事你們也都聽過了,剛好也幫我出個主意。” 哲淩斡說“承蒙將軍抬舉,那我們恭敬不如從命。” 諸人落座請茶。 界森堯自己也端了一碗,邊喝邊介紹“瀾州習慣,茶要濃濃地滾熟了加牛奶和鹽,但我怕你們不習慣,鹽糖奶都單獨備了些,都在桌上了,各位要加什麼就請自便就好。” 梁衡說“界將軍不必客氣,有話直說就行。” 界森堯說:“這樣的話,各位不妨隨我來。” 火把浸了鬆油,走出正堂,緊臨的全木製的廊橋,頂頭兩邊的柱子上各盤了一隻鳳凰,火把的光閃過,顯得很是猙獰。從廊橋右邊下到居中的院子邊東北角上,一枚銅環定在地上,頂起後是地窖入口。順著石階盤旋而下,走了約有幾百級臺階。又沿著地下的甬道一直朝前。 界森堯說“這裡地下的部分原本是燹朝節度使的墓葬,還是重新打水井的時候發現的。咱們現在走的地方先前是一段甬道。我讓他們重新用青磚和石灰加固了兩側的墻壁,地麵也重新砌了一下。前麵不遠就要到了。” 魏莽彝問“那,院子裡的銅鼎也是燹朝使節的麼?” 界森堯說“是燹朝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但似乎不是使節的。大約是羽族潰退的時候,有人準備帶去寧州,可能是太重了,又沒帶走。瀾州前幾天重新布置糧倉,挖了幾個地倉,結果就給挖出來了。飛鴿報了天啟,陛下倒是說不著急,但總在我這擱著似乎也不太行,隻是還沒想好怎麼運去天啟。” 哲淩斡說“先時修大殿,開采的石料都是冬天運送。每五裡掘一口井,潑在地上凍冰,再把石料拖過去。界將軍要不試試這個法子?” 界森堯說“可以,我回頭找人研究一下。” 之後沒人再聊天。 魏莽彝覺得方才界森堯說得“不遠”似乎這輩子都到不了了。 無比冗長的一段路,回音似乎從黑暗中的每個方向闖過來,還帶過來了那個方向的寒冷。火把此時更真切的意義在於保暖,而不是照明。 界森堯將火把別再了青磚甬道的立麵上,獨自走進了甬道的更深處。其他人也依樣在青磚墻的鐵環上放好火把。 界森堯點著了墻上的幾盞鬆油燈,眼睛也適應了昏暗,呈現在眾人麵前的像是間青磚砌的大開間,隻是沒門也沒窗。微弱的亮光下能看出地下是四排擔架,延伸到青磚大屋的最深處,每個擔架上都蒙著白色的單子。 “這兒以前是藏馬坑,我讓他們清理了馬的屍骨,另尋地方埋了。” “那地上這些是?”四周的回音掩藏了本來的音色,辨不出是誰問了這一句。 界森堯說“除了左邊靠墻的七具是我們死去的弟兄,剩下的,三百八十四具,都是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