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八十四具。 光想想之前寸靈臺的那個場景都讓人起一身雞皮疙瘩,現下這種雞皮疙瘩怕是要摞三百層。 不過起雞皮疙瘩也有可能隻是冷。 地窖比外麵要冷得多,涼氣從牛皮鎧甲的縫隙一點點地鉆進身體。一瞬間梁星甚至懷疑回到了嗬氣成冰的寧州,便又把手揣進了牛皮甲裡麵。 好在沒有寸靈臺那股腥味。 但涼氣加重了梁星的不舒服,連日的奔波外加被影子武士的幻塵甩了那麼一下,這會走路都是覺得腳沒踩在地上。 有人拍了拍他“要不我陪你先上去吧?”梁星回頭看了看,問話的是魏莽彝,據說這位公子幫自己解了“幻塵”之毒,隻是一路上身子發飄,都沒來得及好生感謝。 梁星拍了一下對方的胳膊,也不管對方看不看得見他的臉,略帶感激地笑笑“沒事,我還能撐得住。” 聽見界森堯繼續說“很麻煩的情況”。 界森堯摘了一盞燈下來照著,慢慢揭開一具屍身上蒙著的白布:衣服破碎,腳踝處拴了繩子。梁六蹲過去查驗,梁五則是又摘下來一盞墻上的燈幫忙照著。 梁星萬般不想挪步,但又鬼使神差的一般站到梁五的身旁。 借著燈光,從衣著看時一具女性的遺體,抹胸已經辨不出顏色,下裝的裙子剛剛蓋住大腿。 露出來的小腿上有好幾處鞭痕,淤血的痕跡已經發黑。沒有尾變。周身屍骨縮在一起,軟塌塌的一層皮蓋在骨頭上,仿佛沒有血肉。細小的鱗片彼此無法依偎,各自蜷曲地戳在皮上,整體看上去蓬亂而張牙舞爪。 隻有鎖骨處深可見骨的刀傷跟寸靈臺的那具屍體是一樣的。 “繩子的捆綁方式還是那種水手結”梁六說。 屍體跟寸靈臺的不一樣,梁星得出結論。 “衣服是滄莨紗,鮫人的一種作戰服,按理說外罩的還有虎鯊皮甲,但找到的時候就是這樣子”界森堯用白單子的一角墊著,捏起鮫人的小臂,手腕上掛了手串,上臂還有一圈粗環“你們看這裡,手串是硨磲的,另有一件臂釧,材質是黃金。這具屍體是鮫人的貴族,甚至很可能是城主,才能有這麼華麗的飾物。” “這有什麼問題?”梁衡問。 “有”界森堯放下那段手臂“如果僅僅是殺死鮫人的奴隸,鮫人都會記仇,會覺得是你侵犯了他們的財產;而現在是他們的城主死了……” “所以,您擔心鮫人會大舉進攻,為他們的城主復仇?”哲淩斡問。 “雖然不是一定,但這種可能性變大了。” “不是說鮫人不能上岸麼?”梁五問。 “傳說歸傳說,我隻相信親眼見過的:鮫人不僅能上岸,而且上岸也是驍勇善戰,比他們在海裡的實力稍弱而已。畢竟他們相當於海底的遊獵族,但凡跟他們遊騎兵交過手,你都隻會慶幸不是在海裡遇見他們的。” “他們上岸的話,需要分化魚尾麼?” “不一定的,有的會,有的不會。分化魚尾可以在陸地待得久一點,但力量會明顯變弱。” “但也有可能是鮫族內鬥吧?”問這句的是哲淩斡。 “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但鮫族的內鬥很少會在岸上。如果是跟人族的械鬥,很少有陸地的種族是他們的對手,所以不可能隻有鮫人的屍體。但屍體是我們巡防的時候發現的,都整整齊齊捆好,一排排吊在海邊竹樓的屋簷上。並沒在附近發現打鬥的痕跡,關鍵是屍體上也沒有擊打的傷痕,隻有個別幾個屍體帶鞭痕,痕跡都集中在小腿”界森堯說。 “會不會是他們的什麼私刑?在別處行刑之後再把屍體移過來?”梁衡問。 “屍體是移動過的,這點是確定的。但私刑也沒有必要做得這麼大費周章,而且”界森堯站起來“盡管鮫人可以上岸,但他們很少這麼做,上岸也不會待很長時間。一個個捆起來吊上去,需要的時間不會短。” “會是海盜麼?不是說海盜喜歡絞刑的?”魏莽彝問。 “絞刑都是吊脖子,誰家絞刑……”哲淩斡還沒說完,魏莽彝反應過來“你說得對。” “那有可能是偷渡麼?將軍莫怪,沒有旁的意思,隻是一向聽聞瀾州偷渡猖獗。”梁五說。 界森堯說“瀾州偷渡的確屢禁不止,但多在擎梁山以北,而且是寧州的無根民偷渡到瀾州,極難見到鮫人偷渡。他們沒有偷渡的必要。” “出事的地方不在瀾州北邊?” “不在,所有的屍體都在赤桐鎮上的一個村,杏山村。”界森堯說。 “赤桐?為什麼聽起來這麼耳熟?”魏莽彝看向哲淩斡。 哲淩斡說“赤桐鎮在夜北高原東部,是臨海的一片相對低窪的地塊,晁初的時候就開辟為港口。晁高帝遷走夜北七部之後,赤桐一度被鮫人占領。赤桐灣向東浩瀚洋約六百六十引①處有一座橘皮島,直到賁朝初年還在鮫人手裡。雲望運河開鑿之後,海水倒灌,中州和宛州西部的一部分華族和斑斕翼居無定所,晁厲帝便下旨讓他們遷過來瀾州定居,可是,界將軍您剛才講死的都是鮫人?” “對。” “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一個村子百十來戶,差不多也是三百來口人,憑空消失了。我們留在那守燈塔的七個兄弟,也白白丟了性命。” 梁六說“界將軍,方便我們過兩天去赤桐看一下麼?” “可以。” 魏莽彝看似有些猶疑,試探似的問“界將軍方才說,鮫人隻是可以上岸。那,他們長時間地占領一座島是為什麼?還有,是怎麼占領的?” “占領方式倒是不難,鮫人隻要在海裡沿著島置一圈崗哨就好了,反正陸地上的種族,管你誇父、河洛還是人族,上不去島就好了。至於上島乾嘛……”哲淩斡看向了界森堯。 界森堯捋了捋胡子“公子說得不錯,他們的占島,其實就是圍島。至於為什麼上岸,這得說到鮫人的兵器,通常是魚叉、魚戩這類,再不就是藤弓。以前的叉和戩也可以用竹或者木,晁中期的時候,漸漸換成了鐵器。但鐵器在海水裡容易銹蝕,所以間隔一段時間就需要岸上的工匠重新鍛造;另外,藤弓的弓弦是牛筋,也隻能在陸地上才能找到這種材料,並且鞣製弓弦的辦法,也隻有河洛可以做。所以鮫人需要定期上岸補充兵器。再有就是,鮫人需要的糧食,隻有陸地能種。” “糧食?”所有人瞬間都圓睜雙眼,最終還是魏莽彝問出了大家的困惑“鮫人不是一向以魚蝦貝藻這些海貨為食的?” “這不假”界森堯說“但鮫人也需要黍和青稞,當然他們直接拿成品,畢竟海水裡生不了灶火,所以他們需要的糧食,很像你們宛州客商經常帶在路上的糯米粽,隻不過裡麵裝填的不是糯米罷了。” “那為什麼不用糯米呢?” 界森堯說“瀾州高寒,一年一季,隻能種一些耐寒的青稞或者黍子,糯米偶爾也有,隻不過價格要高一些。” 哲淩斡直搖頭說“這也是頭一回聽聞。” 界森堯接著說“所以在瀾州東部,從北到南:赤桐、夏沼和寧海三個地方,有‘岸市’,主要和鮫人交易糧食、兵器還有魚蝦貝藻。” “為什麼叫‘岸市’?”許久不說話的梁五問。 “因為還有‘海市’,但‘海市’是鮫人自己的市場,在深海,據說是由一種巨型蛤類‘蜃’的精神力凝結一座樓,用來交易鮫族自己的珠寶和鮫綃。岸上的人都沒去過,隻是在光照條件好的時候偶爾可以看見‘蜃樓’而已,當然,沒去過主要還是因為去不了。” “所以,界將軍叫我們來,是要我們做什麼?”問話的是梁五。 “說實話,界某人這一回,有點不知如何是好。” “界將軍堂堂巡撫,豈會有不知如何是好的道理?”魏莽彝說。 “的確不知道”界森堯看上去很誠懇“這件事其實兇險得很,鮫族死了幾個城主在這,怕是會有族人來尋仇,盡管我已經找人幫忙去鮫族斡旋,但,赤桐要需派駐兵,這是可以預見的事實。” 魏莽彝說“看起來界將軍已經想好要怎樣應對了,那,不知如何是好的原因是?” 界森堯長長地嘆了口氣“瀾州沒有兵”。 梁衡和梁雙彼此對望了一下,梁雙問“但看上去,我們遇到的豳川營的將士都還不錯的”。 界森堯說“那是我僅有的家底了,也就豳川營的人,一直跟著我的,有不到三萬人。” “但方才馮純說瀾州兵力起碼有二十萬。” “很多都是寧城王的舊部,這些人本身已經上年紀,所以讓子侄頂缺,而這些新兵完全沒有任何實戰經驗。除了鮫人,北邊的寧州羽人從來都是瀾州最大的威脅,更何況近來又添了山匪猖獗,我甚至把團練的人也收編了。” “怎麼不報天啟?”魏莽彝問。 “報了,沒有任何回復。” “那怎麼會?” “估計中樞裡,馮純不止一個吧。” “他們怎麼敢這麼乾的?!這不是禍亂朝綱嗎?!”魏莽彝很是憤憤不平。 梁衡和梁雙對望了一眼“界將軍對於鮫族人水底的生活樣貌有多少了解?” “界某了解的之前都已經說了”仔細想了想“對了,還有一件,鮫族的神明叫做‘禺猇’。” “禺猇?界將軍還知道更多的麼?”梁雙又問。 界森堯搖了搖頭“對於鮫人,我們完全無法探知他們的狀況,長期在陸地生活的人,沒有人去過海水深處。” 梁星說“如果要去海裡的話,我有辦法。” 界將軍說“請說。” “要找到孔武有力的人,還要做一件東西——錫製空管,之後要讓人含著這根管子潛倒水下去,腰裡再係一根繩子,另一頭定在船上。船上也須得有人,下水的人在水下感到憋悶的時候晃繩子,船上的人就把水下的人拖上來。這個是寧州采珠人盜采珍珠的辦法,危險,但來錢快,如果真的要探水,這個辦法也許可以試試。” 魏莽彝問“直接找鮫人交易珍珠不就好了,為啥要盜采?” 哲淩斡說“交易需要本錢,盜的話就無本了。不過,但凡有活得下去的辦法,誰願意乾這麼兇險的事呢?” 哲淩斡走上前對界森堯說“如果界將軍信得過,兵源的事情可以交給在下。” “公子準備怎麼做?” “我準備拜托我父親。” “那需要界某做什麼?” “界將軍寫兩封信吧,分別給陛下和我父親,其餘的事情請交給我。” “界某先謝過。” “等兵要過來,界將軍再謝不遲的。” 從地窖出來,卸了一口氣的梁星控製不住地一直在抖,界將軍命人重新熱了牛奶和茶,又給他拿了件棉袍,手裡還加了暖爐,可依然是抖,而且越想控製抖得越厲害。 梁六試了試他的額頭“看著沒事啊?也不發燒啊。”魏莽彝坐他邊上,伸手搭了一把脈“有一點點風寒,的確不是什麼大事,但這麼抖是不應該,有沒有其他不舒服?” 梁星哆嗦著搖了搖頭,梁六把茶碗遞給他,梁星就著梁六的手喝了一大口。 哲淩斡說“晚上好好睡一覺,明天再看看情況吧。” 梁星說“沒事,別管我,就是地窖太冷了。我坐一會喝點熱茶就好了。” 梁雙說“按他的意願來吧。” 梁六去對麵坐下喝茶,梁星能聽見哲淩斡和魏莽彝在他邊上小聲嘀咕。 哲淩斡說“天啟城裡為人處世的一些規矩,魏少卿似乎一點都沒有跟你講過啊。” 魏莽彝用碗蓋刮了刮茶葉棍“乾嘛忽然說這個,再說你怎麼知道的呢?” 哲淩斡微微笑言“很多時候,你說話急了些。比如方才你說界將軍‘堂堂巡撫,豈會有不知如何是好的道理’,我們初來乍到,又是晚輩,論理這樣的話不應當我們來講。” 魏莽彝輕輕嘆了口氣“好吧,我知道了,以後我多加注意。我父親在南淮,總說‘官場險惡’,的確也不怎麼跟我講官場的事。我有時覺得他似乎更在意我弟弟。” 哲淩斡安慰他“也許你父親的本意是好的,他想讓你知難而退。官場險惡這話不錯,為人處世隨時都提溜著十二個心眼子。所以,到底要不要留在天啟入官場,你更要想好。” 梁星卻是在一旁想,有父親是怎樣一種感覺呢? 界府管家來報“寧城王的長公子拿了拜帖來請,您看要不要見?”還沒等界將軍說見還是不見,一串洪亮的聲音搶先邁了進來“界大人一向難請啊,害我不得不找人在界將軍府衙外麵特意找人盯著,生怕來遲一步又找不到……呦~來得不巧,府上有客呀!” 界將軍匆忙站起抱拳道“不知小王爺大駕光臨,恕界某誑駕之罪,小王爺多多包涵”轉向眾人道“介紹一下,這位是寧城王夏侯朗的長公子夏侯鬆。”又分別介紹了天啟諸人。 “啊呀呀~沒記錯的話,哲淩斡公子,父親應該是當今的督察院左都禦史,龍淵閣大學士敦若大人啊!魏公子的父親是少府少卿,先帝時就是寵臣啊!幾位鐵燕衛更是陛下身邊的紅人,本公子今天來著了!來著了!哈哈~” 梁星起身行過禮之後,剩餘的力氣隻夠原地坐著打量這位小王爺:深藍色外袍用金線繡了滿身的銀杏葉子,領口和袖口翻深棕色的皮草。腰間三指寬革帶上嵌著五色寶石,一黃一綠兩塊玉佩並排,掛繩和流蘇也是閃閃發光,頭頂是黃金的束發冠,似乎也是做了銀杏葉的圖案,黃金冠正中是拇指肚大的藍寶石。梁星還在看,不妨夏侯鬆已經拽起他的胳膊,邊說著“將軍不必客氣,務必到我們府上坐坐也好。” 梁星尷尬地說“我也不是什麼將軍,王爺直呼姓名便好,梁星。我就不去了,身體不舒服,我去驛站睡覺了。” 夏侯鬆托著他的胳膊肘“哈哈~我也不是什麼王爺,王爺是我爹,大家不過是過一過嘴癮,稱呼得開心就好。年紀輕輕哪有這麼早睡覺的?走!去我們府上,沒有什麼毛病是一碗上好的參湯解決不了的”,又在梁星耳邊悄聲說“我府上還有件寶貝,很難得一見,保管你看了什麼毛病都沒了。”一邊招呼眾人,吩咐跟著的人準備好轎子馬車。 出了將軍府的大門,前後兩輛馬車,都套了並排的三匹高頭大馬,一律都是是棗紅色,毛皮看上去油光水滑。夏侯鬆引著哲淩斡和魏莽彝上了前一輛車。界森堯則說有軍務緊急,看樣子並沒打算跟著一起。 梁星進到馬車,梁九和梁七已經等在在馬車裡,梁衡問“咱們的馬留在這邊沒事嗎?” 梁七說“交給石威和潘虎了,他們倆還信得過”又跟梁雙說“錢已經還給石威了,雙哥放心”梁雙拍了拍他膝蓋。 梁九看著梁星“兄弟你這進去乾嘛了?沒事吧?” 梁雙說“嘿!這都好多了呢,你沒見剛從地窖上來的時候,那哆嗦的,嚇人。” 梁七好奇“啥地窖?聽起來有意思啊。” 梁六說“老大,我申請明天再下去一趟,仔細看看裡麵的具體情況。今天那燈實在是費眼睛,拿火炬我又怕迸火星子。” 梁衡說“行,明天老七跟你一起下去。梁星明兒就好好歇著,別跟著了。” 梁雙問“哲淩斡他們那邊不跟著點沒問題嗎?” 梁衡說:“明天他倆應該隻是去找何皞逸,再說了,以他倆的身手,敢找茬的人,才應該擔心有沒有問題。” 梁雙不放心“還是跟著點吧,萬一出點什麼事,回去不好跟陛下交代。” 梁衡“也行,那你跟小九去吧。對了,阿苗呢?” 梁七說“先安排到客棧了,還拜托石威找了幾個兄弟跟著,也叮囑了驛丞夫人,讓她幫忙照顧著點。” 馬車似乎轉了兩個彎便停了,秋葉城並不大。但寧城王府看起來不小,仿佛是皇宮移了一個地方。魏莽彝站在梁星不遠處,梁星聽見他小聲問哲淩斡“這不算違製麼?”哲淩斡搖頭“先帝,不對,世宗皇帝下旨的。那對石獅子是去年寧城王七十大壽的時候,陛下賜的,據說石料太大,是派了小一百人的石匠直接在瀾州雕的。回頭你可以去明淵閣看,工部好多資料都留在那。” “想看就看啊?” “廢話,當然得報太學批過才行,有一些重要資料得皇帝親自批過才能看,想看就能看那不亂套了?隻不過一般似乎沒什麼人對這些感興趣罷了。” 一旁的支著耳朵偷學的梁星還沒等看仔細石獅子雕工有多細致,夏侯鬆親引著小轎過來,也不等梁星推辭,直接抬進了寧城王府。 梁星坐的轎子跟在眾人後麵,能聽見前麵夏侯鬆在介紹,哪哪的屋子是哪年新起的,哪哪的回廊是這個宅子最要緊的地方,哪哪的柱子是世宗皇帝的特賜。梁星也不敢掀開轎簾看,隻覺得小轎先向東走了一段,再直直往北,往西拐的時候停了下來。 小轎停在了寧城王花園的門口,夏侯鬆小碎步跑過來“再往前走轎子過不去了”又招呼下人“把我的手爐拿過來,另外讓人去備一碗參湯端來。” 梁星過意不去,忙著說“王爺不必勞煩,感覺已經好多了。真的沒事了。” 魏莽彝和哲淩斡似乎看出了他的尷尬,過來挽住梁星,對夏侯鬆說“沒事,我們一起,剛好我們年紀也相仿,能聊得來。小王爺自去前麵引路便是。” 往南穿過小方廳,麵西一個海棠門,穿過去,左手邊是一人多高鏤空的山石,右轉沿著山墻是遊廊。 外手邊遊廊欄桿堆疊著各色的西府海棠、醉芙蓉和八艷妝牡丹,欄桿外池塘裡盛開的是粉、白和朱紅漸變的重瓣荷花,再往外,便是一池碧波。 燈籠也是繪著各色花朵圖案。 沿著遊廊前行,滿園的燈火通明便倒映在水波上,交相輝映,仿佛水下有另一座宮殿。水波搖碎處,已是走了百餘步,到了一處半麵六角亭,站在亭門口,斜對岸是石塊堆疊的一座小島,島上也滿是鮮花,小島半邊連著遊廊的盡頭,另外半邊鳥喙一樣伸進池中。 梁衡感嘆“瀾州的氣候,小王爺打點這滿園的嬌香,想必是花了一番功夫啊”夏侯鬆的謙辭掩飾不住的得意“哪裡哪裡,雕蟲小技不足掛齒”又忙著往亭子裡讓“廳裡坐,廳裡坐,讓他們備了些糕點,可能還得有一會。幾位不妨隨我往前再走走。” 哲淩斡追了一番吹捧“瀾州寒涼,難得小王爺養了這一池的好花。” 夏侯鬆得以地抿嘴笑笑“還行吧,你們來早了些,再晚幾天就出蓮蓬了。不過本王爺可不是讓你們看這個的,你們往前走走。” 梁七說“這,站在島上可以麼?不會掉下去吧?” 夏侯鬆哈哈大笑“當然不會,這是特意找了宛州青石幫的工匠,細細鋪了石子路,為的就是不滑。不過掉下去你也不必擔心,池底下有一眼溫泉,水是暖的。” 腳下的確是鵝卵石擺出來的碎花紋,拐角處還有一幅蝙蝠圖,“五福臨門”嘛,梁星多少還是知道一點。邊角的部分是藤葉彎繞,走到盡頭小島近處才發現另有端倪:花葉掩映下,露出一張極俊俏的美人臉,眼波流轉間,長長的魚尾金燦燦的,帶著粼粼水波甩過來,沖著梁星拍了一下,梁星差點掉下去,被哲淩斡一把拽住,逗得夏侯鬆哈哈大笑,頗為洋洋得意地說“怎麼樣,鮫人舞姬,會媚術,比魅靈有過之無不及。我想的這個主意,養在池塘裡,你就說,絕!不!絕!” 看到梁星險些落水,梁七明顯不願意了,退下了島,雙手抱在胸前。 哲淩斡解釋說“梁星一路勞頓,又著了涼,我陪著他先回驛站休息了,小王爺恕罪。” 夏侯鬆不以為意“年輕人,多大點事”命令下人“去,把煮好的參湯拿來。” 魏莽彝眼看走不了,隻好說“王爺不費事的話,換一碗薑茶吧。我們這個年齡,本就年輕力壯,隻是微感風寒就用參湯去攻,我怕反而受不住。” 夏侯鬆“呦~沒看出來你還懂些醫術啊”便叫下人回來,重新換了薑茶。 哲淩斡和魏莽彝安頓梁星在六角亭坐好,梁星說“你們出去陪王爺吧,我沒事的,等會兒我跟你們一起回去就行”外間依然聽得見夏侯鬆在講如何能讓鮫人鱗順毛光。 梁五說“我怎麼記得鮫人都是在鹹水裡生活的,這池塘不是鹹水,怕是不行吧。” 夏侯鬆說“要不說我喜歡你們這些讀書人呢,頭幾回養得的確不怎麼好,還死了幾個,折騰了幾次,池塘裡隔一段時間的確是要補些鹽塊,鹽度也不能太高,要不荷花又活不了。麻煩著呢……” “要說還得是小王爺,大手筆,死幾個人都不叫事哈”說話的應該是梁七。 “算不得什麼大事,左不過是些奴隸,沒了再買就是了”梁星聽出了梁七的嘲諷,但估計小王爺沒聽出來。 之後傳來梁衡的聲音,夾雜的其他的人聲“參見寧城王,王爺千歲!”哲淩斡和魏莽彝也匆忙到門口跪下,梁星放下薑茶玩,就地跪倒,心想還真是折騰,早知道不如跟阿苗一起回驛站,但又想就算回去應該也還是放心不下兄弟們,就還是呆在這吧,起碼阿苗有石威他們照應不用費心。 寧城王的聲音蒼老而鎮定“你們都起來吧,我不過虛掛了一個頭銜,早已經不管事了,不用行這麼大的禮”似乎眼神還瞟了一眼亭子裡的梁星。 夏侯鬆要站起來的時候,寧城王說“你還知道回來啊”,聽得夏侯鬆又慌忙跪下去“爹說的嚴重了,兒子承受不起。” 外間沉默許久,又聽見寧城王說“嚴重?哪裡重啊,你眼裡早就沒我這個爹了,你眼裡看重的不過是這個王爵的頭銜而已,我倒是早都不想要了,但規矩就是我死了才能給你,所以耐煩你得再等等。” 夏侯鬆跪在地上,語氣滿是委屈“總之爹就是看不上我,所以怎麼做都能挑出錯罷了,便是當著別人的麵,也是給兒子沒臉。” 寧城王說“你沒臉是你自己找的,早晚有一天得把這個家都搭進去。” 夏侯鬆“那不還是有我六弟嘛~論輩分人家可是當今皇帝的親姑父,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皇帝誅九族都得帶上他自己,自然萬事也會看在六弟的份上不太為難兒子。” 寧城王停了半晌,再說出來的話裡透了威儀“越是教你規矩,你便越是要講這些大逆不道的話。我管不了你,再說今天也不是來找你的。” 跟著的人說了一句“帶上來”,之後就是一片拖拽的聲音。 “馮純方才來過,前因後果我也知道了。這是我府裡的一個管事,陳不良,有什麼問題你們帶走問就好了。倘或牽扯出來我府裡的別人,你們也隻管捉拿便是,不必再征求我的意見。如果查辦人手不夠,你們可以去問界森堯借人手。我年紀大了,就不陪著你們了。”寧城王說完便徑自走了。 陳不良被正好扔在亭子門前,反綁著雙手,掙紮爬起後哭嚎求救“小王爺救我”但夏侯鬆卻逗弄鮫人,並不理他。 梁星看著地上跪著的人,一口悶了手裡的薑茶,走上前盯著他襆頭看了又看。 梁七走到近前問他“是不是想起什麼了?” “我想起來阿苗是誰了”梁星說 “等下再說”梁七悄聲製止梁星。 那邊梁衡在告辭“小王爺您也知道,我們從天啟一路過來,忙著趕路也沒怎麼休息。所以,我們就先回去了,小王爺也請早點休息。” 走的時候,鮫人趴在回廊下邊的石沿上看著他們,梁星恍惚看到她的魚尾上穿了一個環,連著的同樣是金色鎖鏈通向池底深處。 ①長度單位,1引=10丈≈33.33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