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辰是申末酉初,申酉交替。 地麵上巴掌大的通風口,給地牢送進晦暗光束。時不時給人踩上一腳,每一隻過路的腳底板,都將地牢遮成漆黑。 地牢僅僅人高,寬闊不足丈。 狹小的空間透著深沉的壓抑,好似四周圍藏匿著無數猙獰兇鬼般可怖。 汙水和屎尿攪拌成濃稠泥漿,又摻雜著垃圾、破布、死老鼠、死貓、死狗、死嬰兒、紅黃碎紙、殘骸白骨。 泥濘蓋住腳踝,散發出茅坑般令人作嘔的刺鼻氣味。 牛蚊、蒼蠅、臭蟲、大尾巴蛆、紅眼睛老鼠等成百上千,還有碗口粗細的毒蛇不時出沒。 這樣堪稱汙穢到極處的環境,除了黑暗中的蛔螽魅祟,大白天裡靠光芒活著的生靈,皆都避而遠之。 然是。 萬事並無絕對,凡事總有例外。 光束照不到的地牢裡壁,特製小型號刑架上,用拇指粗細的鐵鏈。 鎖著一具仿佛已經斷了氣的屍體。 屍體是一個剛剛長成人形的少女。 乾瘦似柴火棍般的身上,沒穿外衫內衣,也不著肚衣兜,單纏一條巴掌大遮羞褻褲,袒胸露脯,披肩長發枯黃稀疏,臉龐皮膚青黑乾癟,一雙眸子死灰不亮,手腕上被勒出血又乾涸凝結的黢黑血痂。 她癱在淤泥裡,頭顱埋進胸口,左手被鐵鏈鎖死,高吊在特製刑架上。 如是這般,鞭屍也似的被折磨。 觸目驚人心魄,聞風喪人膽魂。 “姑奶奶不害怕。” 想到今夜難熬,更覺肚餓難忍,眼皮子抬不起來。可眼睛一旦閉上,大概,永遠也睜不開了。 源自心底深處的莫大恐懼,迫使她毛起臉色破音大喝。 天……又要黑了。 夜長魘纏,不知能否熬到天明。 的確。還有不到一鍋煙的功夫,天色就要完全黑下來。 忽然之間,通風口陰霾的光線瞬時陰暗,一條比風口粗壯許多的灰影,堵住通風口強行擠進地牢。 光線恢復後,隱隱約約看見。 這是一條尺許長短,滿身疥癩的灰麻色蜥蜴,它吞吐舌頭一麵進食,一麵圍著地牢轉圈,尋找食物。 麻蜥看見了她,不聞生人氣味,或許認定是個死人,在不遠外盤桓少時,放下警覺,恢復故態。 它邊食邊行,速度不快。 當它走到她大腿外側,再有兩步就能越過她身體的剎那。 一條宛似燒火棍般的青黑色胳膊,無聲無息掐在了它脖子上。 同一時間,地牢裡響起了沙啞微弱,夾帶著怒火的聲音。 “好粗一條蟲子,吞我妹子,看你奶奶不活活吃了你。” 灰蜥脖子被掐,急忙狂扭身體,甫一動作,青黑色胳膊即被彈開。 就在麻蜥抬起左前右後兩條腿,想要飛奔而逃的前一瞬間,半邊硌的它脊梁生疼的屁股,壓在了它背上。 但凡給蜥蜴時間蓄力,哪管短短三五呼吸,它就能將脊背上這個渾身上下加起來沒有二兩肥肉的異類掀飛。 她饑渴交加,視線都是朦朧的,很清楚自己現在孱弱的力量,按它不住。 豈會給它蓄力之機? 幾乎是壓上它脊背的同時,抽出鐵鏈的另一端,極速套上它的脖子。 這頭團攏,捆住臂膀。 那頭盤起,纏上小腿。 麻蜥張開大嘴,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瘋狂搖頭擺尾,左突右沖,妄想逃生活命。 她壓在它背上,腳尖繃直,身子繃成彎弓,鐵鏈被她撐得“錚錚”作響,懸在刑架上的左手緊緊握成拳頭,使出吃奶的力氣。 雙方角力將近一刻鐘,依仗體積懸殊優勢,她勝了,成功勒死了它,但也徹底力竭,再沒有絲毫力氣。 許久後,地牢裡響起陣陣吞咽聲。 也不知蜥蜴的血是酸口還是甜口。 她已經十多個時辰水米未進,舌頭早就失了靈,隻感到一股股熱流穿喉過頸流進腹部,熨燙著和舌頭一樣,喪失了消化能力的肚子。 肚腹……大概是壞了。 從嘴裡飲進去,從身下又淌了出來。 一條尺長的蜥蜴能有多少血?何況她還是用吸的方式。況兼,咽下肚的蜥血都從身下淌完了。 她不在乎麻蜥的血液是否有毒。 有毒最好,活著遭罪,早死早托生。 用牙齒和右手試圖將它撕開。 一是想咬下它一塊肉充饑。二是,想挖出小妹子屍體。 小妹子雖然是一隻茅坑裡的耗子,但與她相依為命半個多月,從不打斷她想起什麼突兀而來的胡亂傾訴以及辱罵,總算是個不正經的小朋友。 直咬的腮幫子麻木,死心放棄。 地牢永夜,暗無天日不計時辰。 不知又過了多少時候,少女傳出微弱到幾不可聞,怪異且囂張的長笑。 “原來,這並非腹疾,而是姑奶奶今日長大成人。如此,是人盡可欺辱的賤婢喬靈,不該喪命在此間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