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話、萬寸洞府(1 / 1)

幗公 劍門鳶師姐 7035 字 2024-03-16

兩個少女劫裡逃生,一路東行。   拖板在地磚上拉出森白的痕跡。   後麵躺在拖板上的少女暈過去,又疼的醒過來,反復如此,被折騰的死去活來活來死去,痛不欲生。   她不怕死,但她極畏疼痛,這也是她隻逃了三番四五回,被折磨怕了,從此破罐子破摔,死豬不怕開水燙,不敢八番九十回逃離青荷苑的原因。   前方拉拖板的少女兩隻嬌柔雙肩,漸漸被繩子勒出血痕,白嫩的手掌被木簽刺的千瘡百孔,鮮血淋漓。   她原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纖纖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深閨嬌小姐,從未曾吃過這等苦。   漫長行程,伴隨著一家開著門,名為回春堂的醫館進入視野,告一段落。   蕭妍抬起劇顫的腳,踏上回春堂門外三層臺階的第一層,看到堂內有人迎出來的剎那,身子一軟,倒地昏迷。   回春堂內,迎麵走來一雙青年男女。   女子見她倒下,一個箭步,沖上前將其攬進懷裡,探了探鼻息。   就要抱她進去救治。   男子擺手阻止:“師妹,師父吩咐要務在身,莫要顛倒主次,因小失大。”   “花街此刻暫由軍醫先行打理,你我兄妹晚些時辰再去防疫,也不妨事。師父常教,與我輩醫者而言,每一條生命,都極為珍貴。她兩個女孩兒千辛萬苦,受盡磨難求上門來,豈有不救之理?師兄,你快讓開。”   師兄以大事為重,師妹卻固執已見。   師姊妹在門口陷入僵持。   大約是聽到了爭競,醫館後堂,走出來一位黑袍黑巾,胸前蓄三縷長髯的中年男子。   吩咐道:“抱她們進去吧。”   “是,師父。”   師兄妹兩人一人抱一個,走進後堂放到榻上,再去百花街青荷苑布置防止疫病的正事,自不必提。   喬靈兒與蕭妍兩個人,就此留在回春堂內修養和治傷,自也不在話下。   花漸凋謝,樹漸落葉。   不知不覺,四旬時光忽悠過去。   “月昭,你脫臼的腳腕,日前就已愈合,斷裂的兩根肋骨,如今也已痊愈,精神氣俱恢復完備,隨時可以離開。”   大夫收回把脈的手,如是言說。   大夫姓鐘,名字不祥。   喬靈兒站起來俯身拜下:“先生妙手春回,小人無報以回,不大好意思回。”   鐘大夫忍俊不禁:“你從來都是這般顛言倒語嗎?稀古奇怪的。”   “先生勿要取笑。”   “打算何時動身?”   “這就走,小女子拜別先生。”跪下恭恭敬敬,三叩九拜首。   辭別了鐘大夫,喬靈兒背上他為自己準備的外傷藥膏,拉上蕭妍離開回春堂。   四十多天不要錢,白吃白喝。   先前是大夫不許走,現在可以、並且他也允許走了,她沒臉繼續待下去白吃白喝白用藥了。   回春堂門外,她活動一番筋骨,鬼門關前趟了個來回,畢竟是活下來了。   身旁這婆娘曾說過,大難不死,會有後福?但願這話不是糊弄人的。   神氣活現挺胸突肚揮舞手臂:“我喬月昭,又生龍活……活什麼來著?哦,生猛起來了。”   一聲輕笑,傳自身側。   蕭妍搖了搖頭,上下仔細打量她,再次莫名韻味的搖搖頭。   “蕭淑芬,我記得你還有親戚在,趕緊尋親去吧,快走吧,別跟著我。”   喬靈兒抹不開麵兒,驅逐言罷,率先離開。   “喬月昭,你這賊賤人,落井下石卸磨殺驢玩的倒熟練,等等我。”背後傳來嗔怪的聲音。   十三裡地,放在四個月前,腳斷了的喬靈兒來說,的確是遙不可及。但對現在身體完好的她,也就半日的路程。   蕭妍包袱裡的錢,基本沒動。   置辦好足夠的乾糧清水,兩個女兒也不徘徊耽擱,出了城門,取徑向東,去往十三裡外朱修口中的萬寸山。   三個時辰後,申時四刻。   萬寸山前走來一對奇怪的組合。其中一個少女,背著另一個少女。另一個少女背上縛著琵琶,肩上搭著包袱。   兩人停下歇氣,仰望山峰。   眼前大好青山,宛如畫卷。   它名為萬寸山,卻遠沒有百丈,目測隻四五十來丈高,這般高度,其實算不得雄偉,隻能說秀氣。   “你咋樣了?”喬靈兒關心看起來比她還累的蕭妍。這一路上大半時間,都是她背著她行走:“再堅持一下,前麵爬上坡坡,登過坎坎,就到了。”   竹林看起來就近在眼前,真待走近,卻爬到了夕陽西下。   萬寸山腰,三十丈處,有一片方圓大約十多丈的竹林。   依老家夥傳音入密,從右側開始數,數過十一根竹子,念了咒語,竹子自動分開一條路,進入竹林深處。   靠裡側崖邊,有一天然石洞,山洞左側是一座搭建簡易,看起來年代頗久遠的枝屋竹廬。   顧不上詳細查看,甚至顧不得是否有危險,精疲力盡的兩女打開竹廬,從三間房中找到臥房。   雙雙滾在榻上,沉沉睡下。   翌天,睡足六個時辰,恢復精氣神。   兩女先是粗略打量了一下房中事物。   蕭妍望著一副壁掛草字,怔怔出神。   喬靈兒卻一眼看到了一桿被摩的油光發亮的煙鬥,眸子裡當時爆發出貪狼般的綠光,連滾帶爬的奔過去,熟練的抓過煙袋取出煙葉填裝,摩擦火石,燃起深深吸了一口。   這可是極好的東西,等閑人……一兩煙葉哪怕最次,也都要十數兩銀子,等閑人可買不起。   接著又取下灌滿米酒的酒葫蘆,打開仰首“噸噸噸噸”悶了一氣。   酒液灼喉,煙雲罩頭。   醺醺然仿佛魂靈已經離體,在天空中自由飛翔,滿足的輕吟出聲。   “嘶~哈~。”   煙葉燃盡,喬靈兒磕了磕煙鬥,老實不客氣的霸占己有,別在腰間,酒葫蘆另一側。   “他寫了些什麼?”   “生平事跡。”蕭妍念道:“朱修,字無霜。中景二年生於虹州城,中景十九年娶親成家,而後拜師兵家,從軍入營。又十二年還鄉,其妻紅杏出墻,其子認賊作父。奸夫乃虹州城南大族,姓林。自此棄兵轉武,誓要手刃奸夫淫婦。中景三十八年末,單人獨槍滅林氏滿門,殺妻、屠子。”   末了嘆息:“字裡行間,這朱無霜可真夠倒黴的。”   喬靈兒撇嘴:“嘁。”   老家夥還說什麼是因修煉邪功,人人得而誅之,他是為民除害。   還不是不愛戴一頂綠帽子,這才怒而殺人全家,被人家尋仇上門,使巴掌幾下打死,合理合情。   虧他還好意思光撿好聽的來說,冠冕堂皇正氣淩然,臉都不要。   冤冤相報而矣。   與自己無關,聽聽也就罷了,不必多餘費心思。   話又說了回來,那兵書竹簡,倘若有機會,能夠找的回來,總要找回來。   至於怎樣才能從那姓雷的狗賊手中索要回來,這倒要好好計較一番了。   不急,來日方長。   遺物非是遺像,朱修已逝,他之物品不好堂陳在活人眼前,該當收起來,放進暗處才是。   “誒?”蕭妍取下字幅,卷起來時卻發現背麵有異:“月昭,你快來看。”   喬靈兒湊上腦袋,字幅背麵勾勒了一座城池的簡易圖形,城池四方及中央,五處宅子上寫有五個字,北方西方和南方的三個字,均被一個鮮艷的紅叉勾掉。   納悶的望向蕭妍。   蕭妍手指點上沒有被打叉的字。   “汪、康。”   接著指向南方被鮮紅叉掉的字。   “孟、林。”   最後指向北方同樣被血叉覆蓋的字。   “念什麼?”   喬靈兒有種不祥的預感。   答案其實已經呼之欲出。   蕭妍聲音發顫:“喬。”   轟~。   仿佛三五道閃電劈進喬靈兒腦海,錐心刺骨,仇深似海的兩個字,從早已模糊的幼時記憶中,清晰的凸顯出來。   是他,是他,就是他。   害的我家破人亡,顛沛流離,七年來換了兩個爺爺,三個爹爹,受盡磨難的罪魁禍首,就是這該死的朱無霜。   朱修……你這惡貫滿盈的老賊,活該你遭難,被人家打死。   憶起幼年時無家可歸,落到人販子手裡被三番五次的販賣,整整七載,無一日不驚怖愴惶,擔驚受怕,何等淒涼。   恨不能回到四十多天前,撲到老賊屍體上捅上千百個通透窟窿。   喬靈兒低下頭,用手掌抵住額頭,維持這個姿勢足足有兩刻鐘。   抬起頭來,語氣變得十分平靜。   “蕭淑芬,你腦殼轉得快,幫我分析分析。”   “好,你說罷。”   思索片刻。   “中景三十四年,那年我六歲。中秋節前,八月十三的黃昏,爹爹匆忙散盡財家,遣散仆役,將我置在枯井。枯井冰寒幽蜮,我怕的隻顧打抖,無暇睬它。也不知過去了多少時辰,害怕的疲乏了,耳朵好使後,才聽到一句對話。”   喬靈兒語氣轉為嘲諷:“喬文君,你這經年霸榜孫山的腐蟲,積年屢試不中的酸儒,守著至寶卻不自知,痛快將秘藥交了出來,留你個全屍。”   “喬文君?”   “我爹。喬懿,字文君。”   “秘藥是甚麼?”   “秘藥。”喬靈兒從脖子裡扯出一根項鏈:“現在回想起來,我聽錯了,他說的不是藥,而是鑰,喏,就是這個。”   她脖子上掛著一把鑰匙。   成人手指長短,通體雪白色,篆有一朵神異白雲,白雲五層,每一層的篆紋都不盡相同。   蕭妍將秘鑰拿在手中反復細看:“你爹回的什麼話?”   喬靈兒學著爹的惆悵語氣:“無霜,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你知我個性,不論全屍與否,你注定失望而歸。你該當好言哄我的,以你我二人的關係,我自予你便是,不是什麼稀罕物。但你這般以武力相挾,哼,豬腦殼。”   “你爹被他打死了?”   “不。怕死的老喬,丟下我獨自逃命去了,這些年我從未放棄過打聽,他好似憑空蒸發了,音信杳無,活不人見,死不屍見。”   “你能知道這萬寸山中竹間洞府?難道說,你喬家和朱無霜是世交?”   “世交個鴨子毛。”喬靈兒死死咬住牙齦,從牙縫裡擠出話:“無霜老賊端作大惡,我恨不能活吃了他。”   蕭妍瞧著她不說話。   她便將青荷苑滅館當夜,老賊傳音入密的遺托,一五一十照實說了。   兩個女兒不禁雙雙看向草書懸掛在竹壁上的位置,一個人頭大小的空洞,洞中一方手掌寬闊的沉香木盒。   對望一眼,取出木盒,打開來看。   果然不出預料,盒子裡躺著的,正是一枚鑰匙,和喬靈兒脖子上的宛如同一個模具裡澆造而成。   不同處,這枚秘鑰是近黑的深褐色。   蕭妍低下頭,沉思少間:   “我胡亂一說,你姑且一聽。”   “觀此地圖與你脖子上喬家,以及這盒子裡林家二枚色澤迥異的秘鑰,又有孟家、康家、汪家三枚,我能想到的,是秘密寶藏。”   “無霜老賊出身兵家,對兵家而言,何物可稱為寶藏?兵書?兵器?書乃軍、陣;器乃利、刃。”   “他所圖謀的,無外乎此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