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磨剎那,還是作罷吧。 得寸進尺,會遭報應的。 所謂心急吃不到熱豆腐。 人家這會兒是不咬你了,不意味就讓你摸了。沒準反嘴就是‘吭哧’一口,四兩肉可就沒有了。 別急,總會摸到的,不是嗎? 蕭妍在外麵等的都有些不耐煩了,她沉寂在兵書裡,不知時間流逝,肚子餓了才回過神,裡裡外外尋找,不見人影。 唯一沒有去尋找的地方,隻有裡側名喚做‘盧浮’的崖壁山洞。 盧浮盧浮。 浮世竹廬,倒也名副其實。 走進盧浮洞,待看到山洞中橫臥四條狼狗和一隻巨獒,還未曾看到上麵窩棚裡的鷂鸚,便已嚇得連連尖叫,遇見貓的耗子般跳出去,再不敢擅闖。 喊破喉嚨都喊不應她,隻能枯等。 喬靈兒走出山洞,看日頭的位置,未時過半已近申時,吃醉酒酣睡了大半天。 “餓了麼?我這就煮飯。” 如此這般境遇下,她兩個少女就在這萬寸山竹林盧浮洞外三間竹廬裡,日復一日的生活了下去。 蕭妍整日鉆在書房,精研兵法,顱中想法日益增加,時常念叨些喬靈兒摸不著頭腦的莫須有陣勢。 胸中漸有溝渠,此溝渠非彼溝渠,她年歲尚幼,有是有,還淺。 此溝渠意指韜略,枝條於沙土上擬出兩軍對壘,前中後軍分明,誰退誰進,進退有序,進進出出,一根棍子似模像樣。 喬靈兒除卻每日慣例熟練屠龍功,偶得閑暇,便偷習古冊上的心法姿勢,毫無進展不提,反而越練越覺迷茫,解讀不了文字的含義,終是不成的。 意料之中,倒是與四條狼狗,兩隻鷂鸚與巨獒,打成一片。 九日之後,她摸到了巨獒。兩旬後,摸到了四條狼狗。一個月後,鷂鸚飛下來立在她肩頭。又一個月過去,人犬鷂鸚親如密友,任她騎在背上,如臂指使。 跨犬牽鸚,奔行於萬寸山左近地麵,呼喝往來威風八麵,宛如女將軍,再不見當初頹勢。 不知不覺,兩個多月一晃而過。 時至臘月隆冬,草地泛出深黃色,該落葉的樹木,早也禿光。 這一日,萬寸山巔。 寬闊丈許的磐石上,曲腿盤坐著一個年約十四五的女孩兒。 出落的鐘靈疏秀,鳳目粉腮,除了偏瘦外,顧盼之間,小美人姿態已初顯大美人雛形,頭戴白蘭花冠,高馬尾及蓮白衣裙迎風獵獵飛舞。 她手提酒葫,偶爾仰頭吃些,放蕩不羈之姿令世間九成兒郎都要為之汗顏。 磐石右側,巨大的獒犬馱著另一位年約十五六歲的少女。 她更為美貌,冰肌玉骨天生麗質,腦後是梨花形狀的發夾,桃心髻上插著一枝翠玉釵,垂下三絲綠流蘇,鵝黃宮裝隨風舞動。 並腿側坐於獒脊,一顰一笑,一舉一動令鮮花都黯然失色。 兩位少女看著西方十三裡外,人聲鼎沸熱鬧無比的虹州城,眸子晶晶亮。 “喬月昭,等著吧,早晚有一天,全城的人都要高看你。” “還有你,蕭淑芬。” 磐石上的少女咧開小嘴撐到最大,哈哈狂笑,嘴角邊極長的牙齒反射光芒,非但不滑稽,反而為她初顯豪放的氣質,增加了一抹兇狠的戾氣。 獒犬脊背上的少女抿嘴微笑,抬起美玉般的月白皓腕,將耳際一縷秀發,一擼到底。 這一幕畫麵,美妙絕倫。 仿佛是造物神潑墨狼毫,一氣嗬成的絕美定格。 天地同齊失色,萬物盡皆暗淡。 生如蜉蝣,當有鳳凰翱空之誌。 命如薄紙,卻有不甘平凡之心。 誰言女兒就該柔弱?該成附庸? 但見磐石上的少女彈腿立起,仰頭狂放的大口吃酒,辛辣黃湯灼沸了血液,咕嘟嘟沖向天靈蓋,眸中漸露銳利光彩。 當初罵她有媽生、沒爹教命犯神宮天煞孤星專克親人。罵另一個少女野種、雜種的惡人。 即日,便讓爾等狗雜碎後悔。 次日傍晚,喬靈兒嗦完滾燙的寬麵,吃完兩個水煮蛋,三個煎蛋,還有四個荷包蛋。 填飽了肚子,召喚來巨獒狼犬,在衛城兵卒如臨大敵下,高調進入虹州城。 是夜,月黑風高,雲晦星稀。 城外倦鳥歸巢,耳不聞大夢其鼾。風動枝葉沙沙,似春蠶吞食桑葉。 城裡燈火通明,賭場、花街、煙館、酒家、食肉肆、鬥武場等,專開設於夜間的晦暗場地,生意紅火。 昔日百花街上勾欄館子青荷苑舊址方圓十數裡地範圍內,陣陣冷嘲熱諷、猙獰怒罵、絕望哀嚎、痛哭求饒等聲音時而大響,子時過半方才罷歇。 草叢裡,會跳出來蟈蛐蟻蟲。 森林中,會撲出來兇惡猛獸。 草莽間呢?掠出來的,是那殺人如麻的強人盜賊。 衙門的人馬忽而去東,忽而走西,忽而奔北,忽而赴南,似被魚鉤刺穿喉嚨的魚兒一樣,被牽扯成一團亂麻。 今日當值的雷、宋兩位都頭郎官頭疼欲裂,雙雙對手下衙役跳腳咆哮。 與此同時,滿腔子被人戲耍,無能為力的感覺,油然而生。 兩人對望一眼。 宋兄是怎樣的眼睛啊,殷紅如血,兩枚瞳孔仿佛熟透了的櫻桃。 雷兄是怎樣的眼神啊,心如刀割,撕心裂肺,怒火攻心,好似欲要擇人而噬的蠻荒兇獸。 “頭兒,有情況。”有遠處跑來的衙役高喊:“據傷者交代,行兇之人,係是舊時青荷苑清倌人。” 宋都頭恍然大悟:“日前瓦子吃酒,聽聞吏胥班中鄧押司言說,勾欄青荷苑被滅後,截止日前,還有清倌一人,花魁一人,女樂兩人未曾錄入而今身處。” 雷都頭聽到這番話,心驚肉跳:“快快快,立即著人前往城北喬家查看,城東馮家問詢。” “雷兄?怎知娼人出處?” “宋兄有所不知,昔日百花街青荷苑背後實際上的掌控者。”左右瞄幾眼,神神秘秘:“乃是織繡坊。” 宋都頭點點頭,不再詢問。 兩人多年同僚,彼此除了明麵上拿著不夠三五天開銷月錢的都頭職位,暗地裡為拿大錢做了哪家勢力的奴才,早已被猜的七七八八了。 焦急的等待時間,總也漫長,再長也終有盡頭。 不時消息傳回。 城東馮家無事。城北八年前慘遭滅門的喬家墟府,緊閉生銹的鐵葉門上,有血跡印上的人掌獸足,新鮮尚未乾涸。 宋都頭怒瞪雙眸:“果真是青荷苑逃走的清倌人作祟。” 疑犯身份大白。 兇首……是她。 “來人,即刻召集州衙府內除去出公的乾人外所有公人,依現有名錄,沿百花街查訪青荷苑過去人員花名冊。”雷都頭吩咐完。 忽兀冷笑:“哼。姓喬的賤婢,你以為沒有身份便無人知曉,豈不聞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除非上天入地,否則,你逃不掉。” 虹州城東方,三裡外。 喬靈兒跨在巨獒背上,回頭沖虹州城露出一個鐵血且殘酷的笑容。 恰在此時,早該脫落,但一直頑強抗拒的最後一顆乳牙,水到渠成般掉落。 仿佛在……預示著什麼。 淑芬說,這叫替天行道。 真乃是荒謬之言。 天家豈需你來代替,天子陛下不會行道嗎?臭婆娘口不擇言,也不怕風大吹歪了舌頭,端的是大言不慚。 她不認同替天行道的說法,不細想即拋諸腦後,回了萬寸山盧浮洞。 她離開不足半個時辰。 虹城州衙府四百衙役神慌慌、急匆匆呼嘯出動。 穿花街,入柳巷。 又兩日,一張書寫了年甲籍貫,描繪了相貌的通緝告示,貼上四方城門。 喬靈,喬月昭。 中景二十八年生人,時年十四歲。 此人本是青樓一娼婦,習來邪功,專乾殺人放火的惡行,懸賞兩千貫錢,與城軍民同在,緝拿妖婦,歸案繩法。 告示欄上,喬靈兒的通緝令旁邊,還貼著另一張通緝令,令上書著。 林陵,林君卓。 中景二十年生人,時年二十二歲。 此人本是世家子弟,家道中落後落入邪魔道,習練邪功,吃人不吐骨頭,凡提供有用線索者,賞五千貫錢。兇首極惡,不可與之正麵觸,恐有血光之災。 不說圍觀者眾,竊耳私語。也不提有心人抄錄通緝令上的內容,急忙而去。 此時的萬寸山中。 喬靈兒平展雙臂,木樁子似的被蕭妍上下其手收拾裝束,打扮好了湊到水缸前定睛瞧去。 水缸中倒映出來的人兒,和她日常慣穿的明艷服飾大相徑庭。 黑漆漆的墨色紗復裙,黑漆漆的墨色履登靴,黑腰帶,黑頭巾,臉頰也被塗抹的烏漆嘛黑的。 寡婦都不會這樣穿裝。 女兒愛美,古之以來,莫不如是。 喬靈兒回頭嘟起嘴吧,憤憤不平,氣鼓鼓的抱怨:“蕭淑芬,你他娘這是成心惡心我。” “你不樂意,大可褪去。”蕭妍笑顏如花。 促狹的眨眼睛:“脫掉脫掉,美人兒光天化日下,朗朗乾坤中除衣裸身,雖是婦德淪喪,卻可大飽眼福。” “依你依你。”喬靈兒舉起一雙手掌投降:“話又說回來,有這個必要嗎?” “你日前雖不曾傷害人命,總也是傷殘了十數位潑皮無賴,犯下重案,州府衙門對虹州城的統治,是你無法想象的,一旦被他們捉住,頃刻之間刀斧加身,不存猶疑。” 州府衙門現今是不知你的藏身地,但大批衙役差撥是吃乾飯的麼,有真本事真實力,聰明伶智的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大有人在。 別看他們平日裡言說為官為官,無為才是好官,但當真遇到這等能立大功嘉大獎的機會,卻也沒人會放過。 甚至……會不擇手段的去爭搶。 短則三兩個月,長則五月半年。官軍必殺至山前,圍山絞殺。這些話還是不要說了,免得嚇著她。 蕭妍腹中早有應對之策。 既然隱瞞、藏匿皆不長久,那就決肆對抗官府。 況兼,她從一開始定下計謀時抱有的目的,就是要她無路、退無可退呀。 若非如此,她也不會放任她下山進城縱惡狗咬人至殘。 “月昭,當務之急,你另有要事急需待做,你且記牢,虹州城內,青荷苑東北方七裡外,有一長者,姓李,名正,字喚中良,號青髯居士,以啟蒙教授育學,修書立傳著說為生,居住在尚文巷五十二號宅院。” “青髯居士?李中良?” “半月內,衙門緊嚴,不許你進城活動。”蕭妍停頓兩息。擲地有聲:“半月後,我要你將他全家一十二口,盡數擄上山來。” 喬靈兒疑惑道:“擄他家人乾嘛?他若有用,我自擄他前來便是,有我愛犬從旁威懾,諒他不敢不來。” “來了以後呢?無事可做又原路折返回去?真是個愚蠢莽婦,咱們想要留的他長久。嘖~,與你分說這些,純屬是對牛彈琴。” “蕭淑芬,你這臭婆娘,敢罵老。” 見到蕭妍怒眸瞪過來。 她後麵的話沖上喉嚨拐彎處,又嚇得不敢出口,連同一口唾沫“咕咚”咽回了肚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