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三話、冤家路窄(1 / 1)

幗公 劍門鳶師姐 7876 字 2024-03-16

隨後半月,喬靈兒不進城。   未生大事,小事多不足提。   唯一樁事,可絮叨一二三。   她是閑不住的急性子,半個月時間,人仗狗勢把萬寸山周圍十數裡範圍內,大大小小七八個山寨徹底鏟平。   先從幾個人的小山寨開蕩,嘍羅越集越多,到最後幾乎不用動手,山寨頭領就帶領八九十個嘍羅望風歸降,跪成一排磕頭如搗蒜。   勢頭越滾越大,風頭一時無兩。   救得囚禁中人成百上千,一片贊頌感激中得錢得物數也數不過來。   有富商送數壇美酒,名曰忘憂穀,與她常飲的米酒比起來,還是別比了,雲泥之別。   有平民欲將女兒送給她做個丫鬟,仔細瞧瞧相貌,是書中說的蒲柳之姿,沒看上眼,婉轉拒絕。   有慣行攔道打劫的草寇跪地磕頭,高唱著娘娘饒命,願聽號令。   她將這些不良人帶回萬寸山,命其在山腳下起建房屋居住,無人膽敢反駁。   畢竟,敢有不從者,兇猛的四條惡犬可不是吃素的,不管你三七得多少,沖過來‘吭哧’就是一口。   那一嘴駭人的牙,人可承受不起。   半個月後,喬靈兒一身漆黑,留下兩隻鷂鸚鳥守家護山,攜了狼犬與獒,於黃昏下申時七刻,二度進入虹州城。   此一行別無要事,擄一家子人而已。   料想來,此行來去之間,輕鬆隨意。   她趕路尚需一些時辰,卻說虹州城。   相較於城北官家聚集的恢宏,城東商賈紮堆的富貴,城南黑惡勢力的猖獗。   虹州城西,以平民、貧民居多。   尚文巷五十二號,宅子不大,僅前後兩個院落,前院被改建成學堂,後院則是住宅。   夫子李正乃遠近聞名的名師高士,左近方圓凡能念的起書的人家,擠破頭也要把孩子送到這兒來啟蒙。   原因是被李正夫子啟蒙的懵童,恩科率遠勝旁的學堂數倍。   這些人隻知其一。   不知其二。就是放眼整個大聖朝堂,以及掌控各境的藩王賬下。   李正夫子的門生,雖生而階級固定,這些弟子們無貴族頭銜,無緣踏足廟堂,但中堅手握實權的四五六品官員,卻著實有不下三四十尊。   按說這樣的長者,該被人禮敬。   可現在,尚文巷五十二號後宅裡,聲聲吼叫,聲聲獰笑,亂做一團。   街巷中大批聞眾敢怒不敢言。   “給臉不要,低聲下氣請你不去,非逼本將軍用強。這倒好,爭來奪去,你小外孫被扯斷氣了,須也怪不得本將軍。”   說話之人身材挺拔,麵貌俊逸,束銀冠披金甲,話中語氣透著無奈。   李正夫子年近天命,體貌方正,麵似重棗,頜下一部青色大髯,垂及胸前。   他癱坐在大椅上,盯著懷抱繈褓中五官還未化開,卻已氣絕亡去的小外孫,滿目哀絕。   陷在悲中,失神障智,不能作答。   金甲男子正要以武力喚醒他,突兀將麵孔轉向外麵,嘴裡莫名驚疑。   “咦?”   宅外遠處,隱有犬吠,闖進耳廓。   金甲將麵現辣色,旋轉腳步,從後宅裡消失,前院房門不見被打開過,他卻已經站到了街巷中央沉凝以待。   中良老兒數十年之前,赫赫名頭便聲播天下,心竅中堆滿了狡詐,他能算出本將軍要來,於是先一步請人來援。   實屬正常,不得不防。   莫非,本將軍今日竟要栽在陋巷?   耳畔不時響起的犬吠,愈見響亮。   少些時候。   便見。   巷口處,先是四條體形高大的狼犬現在視野,縱躍之間狂風作伴,吼叫之時口器交錯,格外猙獰,異常可怖。   其後是一條巨大的獒犬尾隨,體大如驢,奔行如虎,吼聲如獅,鐵包金的毛發長達尺餘,儀表堂堂,威風凜凜。   敖犬脊梁上……馱著一位花季少女。   少女身形乾瘦,人采也能入眼,十四五歲年紀,渾身漆黑,高馬尾在腦後左右甩蕩,腰上左右別著煙鬥與酒葫蘆。   “來者何……是你。”   金甲男子問話半截,待看清她嘴角邊凸出下唇的一顆牙齒,恍悟記起,季前勾欄青荷苑被自己踢斷腿,摸摸索索掏東西的嘴硬丫鬟。   他不是旁人,正是林陵,林君卓。   少女自也非是尋常人,是配角,她是霸占了萬寸山盧浮洞的喬靈,喬月昭。   “誒~?你認得我?我過去可從未來過此處,你如何能認識我?”喬靈兒側頭想了片刻,著實是想不起來。   搖頭不想,取下腰上酒葫蘆,拔塞吃了一口,炫耀似的晃了晃:“要不要嘗上一口,此乃名動天下的忘憂穀酒。”   她以為這人是李正家裡看門護院的。   忘憂之穀?傳聞此酒價值千金,昂貴到非大富大貴無福消受,大名久仰。   但凡男兒,大抵就沒有不好飲的。   林陵不禁喉結滾動,也不藏掖,坦率索要:“要。”   喬靈兒蓋上塞子拋過來。林陵接過一氣暢飲,反扔回去。   “果真好酒,痛快,多謝多謝,不敢請教女公子,馭犬來此意欲何為?”   “煩請通報青髯居士,小女子有不能耽擱之要事,急需相商。”   “本將軍不是李家人。”   “哦?那便請閣下讓開。”   言下之意,你一個外人,關你屁事。   所謂是吃人嘴軟,拿人手短。   忘憂穀好吃吧,吃了老子的酒,讓你讓你就得讓,讓也得讓,不讓也得讓,不讓不行,不讓姑奶奶可不讓。   林陵心想:‘她來找李中良,不知有何打算,本將軍且聽一聽。’又想:‘本將軍背著人命官司,如若打鬥,生起不必要的事端,官府爪牙聞聲尋來,頗有些麻煩,讓她一讓也不妨事。’閃到一邊。   果見,她直愣愣闖進五十二宅。   中良老兒豈是你能請動的?   果然,少刻,宅子裡傳出一聲怒叱。   “荒謬。真乃是世風日下,牝雞竟妄想司晨,還不速與老夫滾開。”   林陵扁扁嘴,皮笑肉不笑。   心裡又有琢磨:‘短短一季不見,真要刮目相看,她而今真是出息了,切不可再用勾欄丫鬟的老眼光看待。膽敢同本將軍爭奪謀士先放過不提不說,單說朱修老賊遺物在她處未曾得手。倘若識相,雙手奉上,還則罷了。如若不知眉眼高低,裝傻充愣或是抵死不給,為得朱遺,便是引來官府鷹犬,那也在所不惜,莫怪本將軍辣手摧花。’   喬靈兒本打算好言相請,哪知青髯居士李中良這老廝,半點麵皮不給,隻聽罷了個開頭,便即鐵青著臉破口大罵。   你老娘才是牝雞。   乾。   難怪淑芬直說擄他全家,不讓我好言相請,隻怕她早已猜到了會拿熱臉貼人家冷屁股。   被轟出門外,喬靈兒一腔憋屈怒火,泄到了四條留在外麵的狼狗身上。   “你們平時不是挺能耐的嗎?現在咋個慫了?”   軟的不吃來硬的,既然請不動你,休怪姑奶奶……擄你全家。   正要招呼四條狼狗逞兇。方才吃她名酒的無名之輩,無故閃身攔在前方。   “女公子且慢。”   “你要阻止我?”   “你也看到了,這廝頑固,請不動,隻能強行捉之。然,你我目的相同,一人怎可分事二主?一則,你若贏了我,也可為其報仇,不定出於感激,中良老兒就此跟你去了也未可知。二則……拿來。”   喬靈兒聽明白了,他想放鬥打架,誰贏了誰才有擄走李正的資格。   自得到獒與犬的助力,論及鬥毆,她還真沒怕過誰。   前半個月以來,所到之處堪稱摧枯拉朽,所遇之人甭管老少,俱納頭便拜,這給了她無窮自信。   癟嘴嗤笑一聲:“先不忙動手,個中原因需當說清楚,你事的是哪家的主?做的又是何人乾差?”   林陵眉毛一挑:“本將軍乃顯王帳下總兵。”   顯王?沒聽過,不曾耳聞。   眼前乾差身披耀目重金甲胄,好大的威風,好足的氣派,但其顯王之稱謂,想來所謂王者,不過一山大王罷了。   小小山大王,也敢稱王稱霸?   有此顯王在前,我霸占了萬寸山,是否也可稱王?   可惜,可憾。   婦道人家稱王,實是前無古人,荒天下之大謬,恨不能為男兒身啊。   “再說報仇,報誰的仇?”   “本將軍結果了李正的小外孫。”林陵指了指身後五十二號宅子。   “你是說,稚子之仇?”喬靈兒忍不住確認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怪笑一聲挑起眉頭:“一則是,我與稚子素來不識。二來嘛,惻隱之心是要看見才會有的,我見都沒見著,報個屁的仇。三,你難道認為我會有憐憫心腸?”   她竟……冷漠至斯。   這樣性格的人,行事往往不擇手段,往上爬會很迅速,倘若途中不被自詡為正義之士之輩阻擋,預料不到最終高點。   這一剎那,林陵打心底裡不屑、小覷她的心思,不覺察間,全然消失。當他感到自己麵對上她,居然會浮現出凝重的心思,殺意驟起,再也壓製不住。   “第三,你要我拿什麼?”   這也是她沒鬧明白的地方。   “你在裝糊塗嗎?”   “裝糊塗?你究竟要我拿什麼?忘憂穀酒嗎?”   “呸,小賤人,任你此際如何舌綻蓮花,即便說破了大天,也休想動搖本將軍欲殺你的決心,動手放鬥吧。”   喬靈兒莫名其妙,惱怒道。   “剛吃了我價值千金的名酒,抹嘴就想要我的命,可恨。堂堂八……六尺男兒不懂憐玉惜香,竟欲對弱女子下辣手,可惡至極。賊將休要猖狂。”   抬手點向林陵。   右側狼犬狂奔而出,撲向林陵。   打起來了。   狼犬以奔雷之勢,風助其身,高高躍起當空,張開足以吞進成年人腦袋的血盆大口,咬向林陵頭顱。   巷中觀望的大批人群,群起激動,暗暗為巨犬助威。   但無人敢喊出口來,蓋因日後被報復的事例,屢見不鮮。沒人是傻子,豈會去做那出頭之鳥?   惡風撲麵,腥氣刺鼻,塵灰大作。   林陵不敢怠慢,抬手露出手掌以及半截古銅色,肌肉分明,宛如塑像的手臂,腳不移身不動,砸向狼犬下顎。   遊刃有餘的正麵相對,表明這條對九成以上人類,都足以致命的超大型狼犬,對他構不成威脅。   喬靈兒心裡‘咯噔’一下,不由得警鐘大響,觀此人自信滿滿的態度,是有真本事的,絕不是普通人。   興許,他還會……武功。   會武功的人,極其強大。   情不自禁憶起孟、朱、林、雷四人。   她有些慌了。   她慌的對。狼犬被林陵掌中下顎,哀嘶中倒飛數丈,七竅流血,掙紮著搖搖晃晃站起來,站不穩又轟然側倒,再也爬不起來了。   剩下三條狼犬急忙跑過去扶它。   喬靈兒咬著嘴唇,從獒犬背上滑下。   獒犬抖了抖尺許長的毛發,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發出一聲獅虎般的長嘯,靜若處子,動若脫兔,金黑相間的身形留下一道淡淡殘影。   又聽到林陵吃力怒喝。   再看他時,他倒退了七八步,獒犬則倒退丈遠。   林陵和獒犬的初次放對,隻在電光火石之間,快的喬靈兒都看不清。   她看清楚的是,林陵隻倒退了數步,獒犬卻倒退了近一丈。   他比獒犬厲害,獒犬落敗時間而已,更別提餘下三條狼狗了。   此間遭遇,實乃是平生又一次。   死局。   喬靈兒念頭轉動,苦思對策,妄想於死局麵下覓生機、活路。   她看清了,圍觀人群也看清了,仿佛是商量好的一樣,齊做鳥獸散。從暗影中出來的,躲回了陰影,從民房中出來的,逃回了民房並緊閉房門。   這些人從剛開始的圍觀,再到驚駭下躲回去,一個字都不敢說。   世道淪喪,人心冷漠,已成常態化。   萬籟俱靜,隻餘一老乞丐茫然四顧。   他慌慌張張躲到一輛販賣臭豆腐的手推車後麵,露出兩隻恐懼的眼睛。   林陵再不敢輕蔑,如臨大敵。獒犬不安的左右踱步,暴吼如雷。   對峙不足盞茶功夫,林陵率先出手,除了手掌外,他另一隻手,露出了從不曾展現人前的拳頭。   沖向獒犬,一套大開大合的武功使的行雲流水。   拳頭堪比鐵錘,能砸碎頑石。   手掌勝過鋼刀,能割裂獸皮。   一時間,尚文巷中。   人嘯,獸吼,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