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話、燒火丫(1 / 1)

幗公 劍門鳶師姐 7200 字 2024-03-16

“不知死活,有眼無珠的孽畜,可知本王何許人否?”   “不屑相問,豈會在乎,天王老子當麵前,本座盡皆不懼。”   “哇呀呀呀~,好大膽的畜生,某乃靈王喬月昭。”   虹州東城,牙市西側邊的戲臺上。   伶人塗脂抹粉,正在演一出大戲。   對麵,兩個伶人弓腰身披牛皮,扮做金角神牛,四蹄踐踏戲臺,震蕩中吼叫著用金角糴了過去。   扮做靈王的伶人冷哼連連,舉起拳頭杵向神牛眉心。   雙雙倒退兩步,回身鬥起第二回合。   拳拳到肉的快感,帶給觀眾視覺、聽覺雙重刺激。   臺下掌聲雷動,叫好聲響成一片。   這一出好戲,名曰《靈王鬥牛》。   演起來絲毫不違和,十分精彩,臺下觀眾如癡,如醉。   聽過喬靈兒名頭的人都知道,她和公牛一樣強壯,和母牛一樣聰明。   “胡亂編排。我何曾鬥過牛?鬥過狗倒是真的,這戲臺上,是我此生見到過的第二頭牛,還是假裝的。”   第一頭牛,是老的牙都快掉沒了,跑的飛快,風老叫花子的坐騎。   戲臺下,遠離人群陰暗的角落裡,傳出熟悉的聲音。   又聽她說:“這個伶人,長得跟我可不相乾,半點兒都不像。”   演她的演員身材高是足夠高,卻著實壯了些,且沒胸沒屁股,顯而易見,是男人假扮的。   扮我掙錢,可找班主吃些回扣。   念頭動閃間,角落暗影處,走出一個陌生的小娘子。   她身長七尺六寸,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高大半個腦袋,儼然鶴立雞群。   用這個詞語形容不妥,人盡皆知,鶴比雞好看高貴。她這隻鶴,遠沒有小母雞兒漂亮,生殘了也似。   濃眉小眼,塌鼻梁厚嘴唇,臉上的雀斑比天上的星星還多好幾倍,一嘴牙反而白的發光,嘴角處,有一顆比普通小虎牙長了些許的,小虎牙。   瘦成竹竿一樣的身段,著灰麻長裙。   蕭妍還想把她一嘴牙塗成屎黃色,她又哭又鬧又要上吊,抵死不從,這才避免滿嘴黃牙的噩夢。   她這副哭笑不得的摸樣,沒人願意將眼光在她臉上多做停留,掃過即離。   牙行的人太多了。   不提牙行別的區域,僅這一方專供招人的區域,各種工人,各種力巴,目測不下千餘人眾。   錢不好掙,日子不好混。   吆喝聲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鏢師押從,要四個,走玄州一趟,需時半月,八錢銀子,頓頓吃肉。”   “收料花匠學徒,管吃管住。”   “要民修火工,有多少人要多少人,月例四吊錢,管吃不管住。”   “征官人火工,乾的好能當官。”   “丫鬟,大小丫鬟,東家財大,月例錢外還有賞銀,錯過走寶。”   喬靈兒眼前一亮,靈山細作傳回來的情報上,說的就是他。   不動聲色,悄悄靠近,語氣怯懦,弱弱詢問。   “我可以嗎?”   牙人仰頭望了她一眼,許是沒見過這般高的小娘子,愣了愣才問。   “小娘子何名?幾歲年紀?”   “我叫小茗,今年十五歲。”   小明?好端端的姑娘家,怎麼取這麼個隨心所欲的名兒,她爹媽起名的時候,興許正是乾架後的氣頭上。   果真如此,想不開嘛也屬正常。   若非如此,她爹媽指定有毛病。   看著牙人怪異的臉色。喬靈兒心裡又生出了打死關音的沖動。   初起這個名字,喬靈,小茗,即押韻又好聽,關音為取了個好名字,足足興奮了好幾天,她就跟著高興了好幾天。   下山後不好聽了,沒有人問她是不是這個茗,都默契的喊她‘小明’。   牙人失笑:“小明,你的年紀偏大了些,貼身丫鬟是做不了了。相貌嘛,你自己也清楚,實在。直說了吧,齊家缺個洗衣裳的,汪家缺個燒火的。”   “這兩家,給多少錢?”   “東家財大,月例兩吊錢,衙門當差的每月才三錢銀子,夠豐厚了吧。”   “哇,兩錢銀子。”喬靈兒驚喜。反嘴就問:“你的抽頭是多少?”   “你掙的是辛苦錢,我不抽你的,隻要你在東家做工,不曾離開,管事每個月會給我五十個銅板。”   介紹費就要半錢銀子?   這還罷了,每月都拿?   乾中介的,屁眼都黑。   東家給的最少是三錢銀子,被管事和牙人分掉一錢,四吊錢都不無可能。   “我洗衣裳洗不乾凈,不少挨罵,燒火倒是時時被誇,就去汪家吧。”   “你識字嗎?認字在文書上署名,不認字就按個手印。”   喬靈兒在靈山時,天天被一幫人催著念書,雖然頭昏腦漲,效果卻不錯,已能認出五十多個字,寫出十幾個大字了。   名字的筆畫太多,她還不會寫。   老老實實回答:“不識字。”認認真真胡編亂造:“你這張紙,該不是賣身契吧?我不賣身的。我跟七哥拉過手了,不瞞你說。”低下頭,作難為情狀:“他還偷偷的親了我一下。媽媽說,親了就要成親,我必須嫁給他。七哥還說,等九月份家鄉果樹開花的時候。”   “行了,這是典身契,一年一簽,不是賣身契,不耽誤你成親。”   牙人販子忙不迭打斷她,說完腦子裡還止不住的想。   這位七哥何許人也?真勇士,她這張大花臉,也能下的去嘴?若非爺們兒果真膽子肥,堪比五花肉,就一定是閉上眼胡亂下嘴的。   她娘可是真聰明,知她嫁不出去,能賴上一個算一個。   “小明,你跟我來吧。”   喬靈兒跟著牙人去往汪家。   道上,他不停的跟她說規矩,與人主家為奴婢,守好本分的同時,大規矩七八條小規矩好幾十條,時刻記牢,違反任何一條,就會被無情的趕出家門,他也要受牽連。   苦口婆心,不厭其煩。   她的心思,卻完全不在他身上。   翻篇兒年前,月臘二十三。   蕭妍吩咐呂辰宣孟、康、汪三家入靈山會麵,相詢秘鑰之事。   孟、康兩家主事者前後腳上了靈山,交出了兩枚色澤不同的秘匙,並約定好訪藏探寶前互通有無。   這汪家,卻把靈山信使差撥一陣亂棒打將了出來,抗拒不去。   此是原因之一。   之二。呂辰曾秘密調查過,汪家家傳絕學,乃火屬性武功秘籍,其名炎閻。   拳、掌、指三門功夫鬥遍虹州,鮮有敵手。   想要引兵摧毀身在城中的汪家,莫說小小靈山,就是野外三甲趙王、唐王、範王都做不到。   秘鑰,喬靈兒心底看的並不太重。   汪家的家傳火屬性武功秘籍,才是她不惜喬裝打扮,潛入汪家內部的根由。   這關係到她的武功修為。   凡品二等武功境,感玄、聚力。   感丹田玄關。風老叫花子走的那天莫名其妙的悟了,隻要她想,隨時都能看到未開的丹田玄關。   至於聚力。縱然她如今擁有著近乎千鈞之力,未修火屬性功決前,她不敢嘗試沖破丹田,抽取力量存進玄關中。   鐘老大夫鐘遠山人雖不咋地,裝模作樣假仁假義,但他不會說謊。   此行……她不僅要偷學武功,還要圖謀汪家的寶物秘鑰。   “小明?小明?”   耳中聽到牙人呼喚,卻是她二人到了汪家庭院後方的側門外。   “哼。自討沒趣,類似這般的呆傻愚蠢之人,你還送過來做什麼?”   側門旁,身著藍衫,蓄短須的中年人皺起眉頭,不悅的嗬斥牙人販子。   他卑躬拱手,還未及解釋。   喬靈兒用肩膀把他強行擠開,俯身行了福禮:“這位官人請了,還沒有人用呆傻愚蠢來說我,你要考考我嗎?”   “你叫小明?”   “是啊是啊,我是小明。”   “既然你不呆不傻不愚不蠢,為何這般的沒規矩?來到主家,還我呀我的?你該自稱奴婢。除東家外,沒有人可以用大小官人的稱謂,你要喚我吳管事。”   “是是是是,吳管事,我,婢子,知道了。”   老子倒忘了這茬。   吳管事沉吟道:“燒火丫頭罷了,暫時沒規矩也不要緊,你跟我來吧。”對牙人販子擺擺手:“你去吧,下次,招子放亮點。”   牙人目送她二人進入汪家府宅。   這小娘子嘴皮子利索,能說會道,羅裡吧嗦停不下來,性子頗討人喜歡,應該不會受人欺負才是。   就是挨了欺負,我也管不了,忍一時退一步,也就過去了,徑自離去。   “你就待在廚房鍋灶下麵燒火,每日三餐四茶是你的事,夜間有別人值侍,你自去休息睡覺,學會規矩之前,不要隨意出沒。”   吳管事走在前頭,背著手吩咐。   “那我……婢子畫裝呢?”喬靈兒問出了她的疑惑:“也在灶門前畫?”   她要化什麼?   斜了一眼她斑斑點點的臉,心說你可別胡說八道,原模原樣就挺好,塗上脂粉反而不倫不類,活像妖怪。   不自然的咳嗽一聲:“隨你。”   她說的是畫裝。   他聽成了化妝。   畫與化,裝和妝,可不是一個意思。   “吳管事,婢子幾時起來燒火?早飯幾時燒?午飯幾時燒?晚飯要幾時?又什麼時辰燒水呢?婢子幾時吃飯?茶酒也是不能少的。誒喲喂,吳管事你別跑啊。”   哪裡來如此多零碎的話兒,麻雀也似吵的人耳根子不得清凈。   還真別說,她這張臉,更像麻雀。   吳管事加快步伐,乃至小跑前行。   喬靈兒這般鮮活的個性,極富人間煙火的七情及六欲。   除了靈山上寥寥三兩親近的人之外,就連她自己,都不清楚是何時改變,不,應該是恢復的。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她自幼飽經磨難,流離失所,而後為生計所迫,淪落到各種晦暗所在,被無數負麵情緒纏身,哪管的了天性這等細枝末節。   及至上了萬寸山後,日子好過了,壓抑不得釋放的本性,才逐漸顯露出來。   按照道理來說,以她的經歷,不該養成這般性格才對。   一路走來,汪家住人的宅子可真大,雕梁畫棟,庭院深幽還則罷了。   還有方圓十多裡麵積的楓樹林,還有方圓數裡寬闊的池塘。   “這片樹林名曰謙著苑,這方水池喚做檾牢,乃是家族禁地,除家主外,任何人不得靠近。”   “那他們呢?”喬靈兒大聲詢問。   檾牢上,有兩個老頭分心二用,一隻手下棋,一隻手釣魚。   吳管事急忙捂住她的嘴,拉著就跑。   棋盤上黑白雙方加起來不足十子,初始開局。   執黑子的老者下一子落手,竟孤子深入敵方腹地,八方皆敵。   “自取滅亡。”執白子的老者大笑,落子圍追堵截,不給黑子留活路。   “若它背後的力量足夠強大,縱使如何肆意妄為,你也奈何不了它。”執黑子的老者意味深長:“你瞧。”   後方黑子氣勢洶洶的排壓而上,逼的白子匆忙應對,竟顧不得腹地黑子胡作非為。   “好你個汪玉成,老謀深算。”白子老者嘟囔後蹙眉沉思,笑不出來了。   汪玉成擎著另一枚黑子等待,瞇了瞇與常人不同的一隻灰色瞳孔。   這一手棋路,卻非是我研磨。   她……才是原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