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州西城。 民巷中一座不起眼的小宅院。 “誰在害我?到底是誰?” 宅院中不時響起一聲怒哮,一模一樣的八個字,吼了不下十數次。 至於這八個字的故事,說來話長,簡而言之,話說,很久以前。 寶平縣有個小姑娘,生來有疾,左臉上有一塊拳頭大的褐胎。 以顏作名,人稱麻姑。 真名是什麼,反而沒人知道了。 麻姑長到十六七歲,家中請媒人說了十餘戶人家,因褐色胎記沒能嫁出去,父母也就死了心。 她長到十八歲,父親年富力壯,意外離世。 其時,母親三十有五,也值壯年。 經媒人撮合,母親改嫁他人,母女兩個人從寶平縣搬來虹州城。 繼父的兒女早已成家,家中就他獨個兒一人生活。 請媒三番五次,說來說去,她還是沒能嫁出去。 麻姑沒出嫁,可她懷孕了。 懷胎九月,誕下一名男性嬰兒,取名陳迦。又三年,產下次子,取名陳香。再過一年,幺女落地,取名陳廾。 接連生下三個孩兒。 麻姑不叫麻姑了,改叫麻婆。 鄰裡左右全都知道,麻婆之所以能未婚產子,乃是與其繼父……亂倫通奸。 陳家三兄妹,都是孽種。 陳迦長到九歲,因天花早夭。陳香長到十六歲,還是個五寸丁小矮子。陳廾從落下地,就沒長眼睛。 三兄妹天譴般的毛病,更證實了亂倫通奸以及孽種之說。 傳的沸沸揚揚,一家人顏麵掃地。 繼父跳井,麻婆上吊,雙雙喪命。 那個時候,陳香十七,陳廾十六。 兄妹二人都明白,傳言都是真的。爺爺不僅僅是爺爺,他還是親爹。媽媽也不僅僅是媽媽,她還是名義上的大姐。 兩人自此離家,流落異鄉。 近十年後才敢返回虹州城。 寶平縣早已沒人記得麻姑了,虹州城也沒有人記得麻婆了。 她本是平凡苦命人,這樣的人,世間億億萬萬,多到比天上星星、恒河沙數還多些許,數也數不清楚。 誰會去有意記住她呢? 這許多年前,麻姑麻婆沉在時間長河裡的故事。不知為何,三天前,卻被有心人給捅了出來。 這才三天,宅子裡三五名仆人,兩個小廝,兩個丫鬟找各種理由,不約而同紛紛棄陳香而去。 而下,廚房沒人,飯都沒人煮,回來吃不上一口熱飯,喝不上一口熱湯。 這等小事且不提說。 關鍵,妹子也沒人照顧了。 “誰在害我?到底是誰?” 陳香翻來覆去這八個字。 近兩日出門,鄰裡左右遞過來的異樣目光,當值之際,同僚屬下投過來懷疑質琢的眼神,愈見異常。 隱隱有風言風語傳到自己耳朵裡。 他青筋暴露,拳頭緊握,指甲插進手掌心肉裡,滴滴鮮血落在袍擺上。 “二哥,你在嗎?” 廳口轉進來一位女子,穿著一件白色衣裙,長發似瀑布披在腦後,臉上病態般蒼白堪比雪花,鼻灣裡,橫向綁著一條二指寬的白綢帶,鎖在腦後。 抓住廳門站著,似乎風吹即倒。 “三妹,你怎麼出來了?外麵秋意日濃,吹風甚涼,你身子骨弱,快回去。” 陳香急忙站起來扶著她。 “二哥,你也不用瞞我。” “瞞你什麼?” “妹子是瞎,可不聾也不傻呀,那些閑言碎語又回來了,是不是?” 陳香沉默不語。 “興許是你未加留意,妹子是葵丁年生人,今年三十有三,比戌亥年的二哥小上一歲,早已不是小女孩了。” “冰流,你要說什麼?” “想告訴二哥,小妹倘若生在尋常人家,都是當祖母的人了,別把我當成不懂事的小姑娘。你我兄妹都清楚,那些閑話都是真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大哥夭折,二哥你長不高長不大,小妹我,生來沒有眼睛。” 陳廾伸手扯下白綢,露出白綢遮擋的眼部,壓根兒就沒有眼睛,微微凹陷的眼部被上下皮膚連在一起。 兄妹兩人沉寂下來。 少些時候。 陳廾提問:“二哥有何打算?” “還能如何。” 陳香沒說打算,陳廾卻明白了。 再過片刻。 陳廾又問:“聽說林君卓在靈山麾下效力,那高賊喬月昭為人究竟怎麼樣?那日東城外大戰,二哥該見了她,說給妹子聽聽吧。” “她?”陳香微吟。欽佩道:“實可說是為兄生平僅見的天之驕女。” “哦?此話怎講?” 回憶她當日攻城造反,舌逆尊者,極惡名言,臨陣破境,沖城一十三次,這樁樁件件,單獨拿出來,無一不是膾炙人口的超才逸事。 回憶她座下三位武道大能者,還有李中良,林君卓,汪平威這等多年前便名聲傳揚虹州內外的文武強者,作隨跟附。 回憶魁獸、熊貓、浮音大陣。 時辰流逝,兄妹二人掌燈夜話。 他說的很細,她頻頻點頭。 時過半盞茶。 “小妹有意,還請二哥斟酌。” 陳香越聽越奇,上下打量宛如陌生人般的親妹子,訝過陷入沉凝。 冷不防,宅外一塊瓦片不知被誰丟進宅子,正正砸在正廳。 瓦片砸落地麵,四分五裂。 將兄妹的對話,砸的四分五裂。 將兄妹的未來,砸的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