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準動!”老吳頭上包著繃帶,鋒利的刀刃緊貼住範規的脖子,“我知道你會妖術,但你嘴唇敢動一動,別怪我一刀割下去!” 範規點點頭,腦中急速盤算著對策。 乾坤一擲已經沒有彈藥了,投錢問路這時也使不出來,自己還能有什麼招? 當然有!三寸不爛之舌!總之不論他們盤問什麼,全都往魯金承身上推就錯不了。 可前提是,他得說得出話來——老吳手起刀落,刀柄猛擊在他額頭上,他就此暈了過去。 也不知昏迷了多久,他突然大叫一聲醒過來—— “哎呦喂!” 他猛地一下坐起,身上傳來嚙膚噬骨般的奇癢,急忙伸手去抓。 一處癢,兩處癢,處處都癢,他一邊抓著癢,一邊抬頭環視周遭。 這場景他再熟悉不過了,畢竟曾經住過一年。 又是監牢! 人人都說大都好,大都監牢有四寶: 惡臭,陰冷,潮濕,虱子! 上回住在大都巡檢司的監牢裡時,好歹小媽西施使了錢,範規住的是環境好得多的單間,這回沒有這種優待,直接扔到大間來了。 “該死的老吳!”他一邊抓癢,一邊低聲咒罵,“等我逃出去,必報此仇!” 可是怎麼出去呢?莫說父親傳下的法寶沒有逃出監獄的能力,哪怕是有,現在也無法施展,因為法寶已經在進監牢前被收走了。 “也不知我的傳家寶落到了哪個獄卒手上,千萬別弄壞了才好!該死的老吳,早知道他不是好人,在通州時我乾嘛不把他弄死!” 他心裡一著急,身上就更加癢了,抓都抓不及。這時隻聽身後黑暗的角落裡傳出一個嬌嫩的女聲: “大哥,你要喝點水嗎?” 妹子?監牢裡怎麼會有妹子? 轉頭一看,隻見一位少女雙手捧著一碗水從黑影裡挪出來,說:“大哥,喝水吧,這水是乾凈的。” 這少女看上去十三四歲年紀,圓圓的臉,大大的眼睛,皮膚特別白,即便在黑暗骯臟的監牢裡,她的皮膚依然白得發亮。 他看得有些迷糊,問:“你……你是男是女?” “我是男的。”那少年答,白皙的臉上似乎掠過紅暈,“真是男的。監牢裡不關女人的。” 範規一想也對,監牢裡一般不關女人的,關進來的女人都是犯了重案的死囚。 “你長得可真像妹子。”他伸手去接少年手裡的碗,“好在你不是妹子,否則那些獄卒……咳,你懂的。” 那少年的身體忽然劇烈發抖,碗裡的水潑灑出來。範規忙把碗接在手裡,問:“你害怕什麼?” 少年背過身去:“沒……沒什麼……” “不對,你剛才怕得都發抖了。你被關進來,是不是犯了很重的罪?” “不知道……”那少年含混不清地回答。 範規笑道:“自己犯的罪是重是輕,自己也不知道嗎?哦,我懂了,你沒犯事,你是被冤枉的。” “倒也沒有冤枉……”少年小聲說:“我打人了。” 範規一聽,頗覺意外,這少年不僅生得女相,個頭也矮小,兩廂站在一起一比,他連範規的下巴都不到。 “你真打人了?打的是誰?” “黃左丞府上的下人,鄭四恩。”少年低聲回答。 “鄭四恩,我知道他,聽說他在黃左丞身邊挺得寵的。你乾嘛打他?他得罪你了?” “因為……因為他糾集惡人搶了我的錢……” “還有這種事?” “我是鈔行的,前天……” “你是鈔行的?”範規一下來了精神,身上忽然不癢了,“你是鈔行的?你是持牌開店的會員?” “怎麼可能。”少年說:“我就是鈔行裡最普通、最微不足道的小散戶。” “噢,你接著說。” “前天我……唉。”少年嘆口氣,轉回身體來,“沒什麼可說的。官老爺說我蓄意傷人,但看在我年紀小,而且鄭四恩沒有大礙,也不想追究我,所以官老爺關我半個月略做小懲,再過十二天我就能出去了。大哥,你不喝水嗎?水是乾凈的,我有用布和木炭仔細濾過好幾遍。” 他既然不想說,範規也不多問,捧起水碗先聞了聞,並沒有怪味,再嘗了嘗,確實是乾凈的水,贊道:“你還會過濾飲水,真不簡單!” 少年道:“我是鄉下孩子,鄉下孩子都懂,喝了臟水會害肚子的。大哥,我叫錢兒,姓方,你叫什麼名字?” “我姓範,範規,字綴學,小名太歲。” 方錢兒一聽,大大嘆了口氣:“你這名字起的,難怪你會坐牢。” 範規哭笑不得:“我信得過你才把名字告訴你的!你敢取笑我的名字,我踢你屁股!” 方錢兒掩嘴一笑,兩隻大眼睛閃爍著歡喜又靦腆的光彩:“那我怎麼稱呼你呢?‘龜哥’?‘太歲哥’?” 範規道:“你真會逗我笑!我是家中老幺,你叫我小哥哥就成。” 這個大間裡就隻有範規和方錢兒兩個人,既然同是天涯淪落人,兩人就此成了朋友,所以即便周遭環境相當惡劣,但因為有伴,也就不那麼覺得難熬了。 小媽西施並不知範規被關進來。監牢裡暗無天日,關在這裡的人渾然不覺時日過,期間方錢兒的母親方媽來送過三次飯,可知過了三天了。錢兒把飯分給範規吃,所以他沒有餓肚子。 這三天裡,獄卒幾乎沒出現過,這天兩人躺在一起睡著了,忽聽牢門被人重重踢一腳,獄卒喝道:“別睡了!你起來,有人來接你回去了!” 範規揉揉眼睛坐起來,問:“你是說我,還是說方錢兒?” “你!”獄卒邊用鑰匙開門邊說:“別磨蹭,這就跟我走!” 範規心想是你自己磨蹭,開門開半天。不知是誰來接我,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但除了我小媽,也沒誰了。我犯的事情不小,小媽定是使了不少錢吧,唉!距離三十座小院又更遠了。 方錢兒微笑著拉了拉範規的衣袖說:“小哥,恭喜你可以出去啦。唉,可是你一走,我就沒有伴了,我還有九天才可以出去呢。” “沒事,你忍一忍!”範規拍拍他的肩膀說:“九日之後,我在外頭等你出獄,然後我請你下館子好好吃一頓!不論如何,我們都是好兄弟!” 方錢兒眼中掠過喜色,但轉瞬後又有些落寞。範規還想再跟他多說幾句,獄卒喝道:“快走,別磨蹭!” “我走了,九日後再見。” 告別方錢兒,範規隨獄卒走出監牢。外頭的太陽亮得極刺眼,照得他一陣頭暈。 他定了定神,四處找尋著小媽西施的身影,並沒有看到她,反而看見不遠處有個人正在一輛馬車邊向他招手。 “不是我小媽贖的我,那會是誰?” 他心中疑惑不已,瞇著眼睛向那人走去,離近了才終於看清:此人正是李公子。 李公子斜坐在馬車車架上,臉上掛著嘲諷的笑。他瞥了範規一眼,目光落回手中的一本卷宗上: “範規,字綴學,小名太歲——這名字起的,犯規,犯罪學,犯太歲,你爹跟你有仇嗎?給你取這個名!漢人,籍貫未詳,八歲偕母施氏來京卜居。幼時頗頑劣,常與同齡兒戲鬥互毆。年及十四,與人爭鬥,怒毀花轎,毆傷迎親者,遂逸去,經年乃歸。及長至十六歲,以詐騙劫掠獲罪,係獄一年。你小子年紀不大,履歷夠精彩的啊。”
第四章 鋃鐺入獄(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