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錢兒站在人群的最前方，嬌小的身體被洶湧的人群裹挾推擠著向前跑，“噗”的一聲摔進又高又厚的錢山裡，身影倏忽不見。 　　“糟了！”範規遠遠看著，下意識握緊了拳頭。 　　人群像遷徙的水鳥，一個一個、一片一片，張開雙臂向錢堆撲上去，地上人疊人疊了好幾層，始終不見方錢兒的身影。 　　如此搶錢，委實跟戰場上廝殺拚命全無分別，弄不好就會斷手斷腳甚至賠上性命！ 　　“得去救他！”範規手握胸前項墜，就要往上沖，忽然見方錢兒靈巧地從錢堆彼端鉆出來。 　　範規鬆了一口氣，仔細觀察她。她頭發散開了，衣襟也被扯開，露出裡頭白色的短褂子。 　　她蹲在地上，盡量將身體壓低，接著從背後拿出一隻竹鉤來展開，竹鉤變成一隻短短的小竹耙。她用竹耙不停將身邊的交鈔往口袋裡扒拉，這可比徒手扒拉有效多了，很快就裝滿了一口袋的錢。 　　她並不貪心，口袋裝滿後立即收起竹耙向後撤。範規暗贊：這小子真機靈！ 　　可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方錢兒剛剛從人堆裡撤出來，就被幾個兇神惡煞的人圍住了！ 　　搶錢的人群在地上碼起一座肉山，但有些人精明得不得了，不沖上去搶，在外頭等著，專門搶劫搶到了錢從人堆裡撤出來的人。他們先將人圍起來，出言恫嚇，對方識相便罷，不識相就打，打倒了之後從容搶錢——這分明就是強盜行徑！ 　　他們用力拉拽方錢兒，粗暴地搶奪她的錢口袋，她滿麵怒容，倔強地死死抱住錢口袋，就是不讓。 　　那些人惱將起來，從腰帶裡拔出了短棍，高高舉了起來！ 　　方錢兒又怕又怒，眼中浮著淚水。眼看那人的短棍就要打下來時，一隻手臂從後勒住了那人的脖子，接著白光一閃，一支鋒利的匕首指住了那人的眼睛。 　　“滾！”範規怒氣勃勃，獰聲道：“再不滾，我把你們一個個弄死！” 　　他身材本就長得高，並且是習武的，發怒時那股峻烈豪悍之氣，令人不寒而栗。 　　那幾人心生怯意，老實放開方錢兒。範規一把將她拽過來，掩在身後，匕首指著對方向後退步，直至退到安全的地方。 　　“剛才你把我嚇死了。” 　　範規長鬆一口氣說，接過她手裡的口袋，拍著她身上的泥土。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那幾個搶別人錢的人，就是鄭四恩的人吧，剛才交入場費的時候，我不記得見過他們。所以你要教訓鄭四恩？” 　　方錢兒點了點頭：“上回我就中了他們的暗算，錢全被搶了。”說著靦腆地退後一步，“我自己來就好。”整理好衣衫，再拍乾凈泥土。 　　她披頭散發的樣子，竟說不出的嬌艷媚惑、楚楚可人。範規看著看著，猛地打個大激靈，忙不敢再看，目光轉向人群。 　　常大爺也搶了一口袋錢出來了，身上竟乾乾凈凈一點泥土不沾。那幾個搶劫的人見他傲然走來，一起把頭轉開，假裝看不見。 　　範規心道：他們竟如此懼怕常大爺，究竟為何？ 　　方錢兒草草捋齊長發，拉著範規的袖口就要走，這時候不知從哪兒突然沖出一群暴徒來，揮舞著棍子、拐子等武器，高聲叫罵，不分好歹就往大家身上一通亂打。 　　“不好，又是他們！”方錢兒拽起範規就跑。 　　範規很是訝異：這夥暴徒哪塊來的，莫非又是鄭四恩的人？不對呀，他既然安排了一班人，何必再安排一班？ 　　他邊跑邊回頭看，那些暴徒逢人就打，對那幾個搶劫的下手更狠，每一下都是沖著臉龐和腦殼子去的，打得頭崩腦裂，鮮血直流。他們不但打人，還搶錢，誰敢不給就往死裡打。 　　常大爺兀傲地站在人群裡，冷冷注視著那群暴徒，身體一動不動。 　　那群暴徒竟也繞著常大爺走。現場棒來棍往，一團亂戰，卻沒有一個人敢碰他一下。 　　範規心中更奇：此人不凡，得多多留心！ 　　小散戶們被突然出現的暴徒打得哭爹喊娘四散奔逃，地上橫七豎八躺著十幾個人，有些已一動不能動了。 　　暴徒打走人群後，慢條斯理地將交鈔拾掇起來，然後揚長而去。一些膽大不要命的散戶這時返回來了，逐張逐張拾起地上零零落落的交鈔。 　　這些交鈔要麼是搶爛了的碎鈔，要麼是糊了血的廢鈔，囫圇樣的沒剩下多少，找書苑 www．zhaoshuyuan.ｃoｍ 但饒是如此，他們還是如獲至寶，甚至起了爭執，動起手來。 　　方錢兒看得嘆息不已：“鈔行裡的小散戶們，已經活得夠難的了，他們還如此欺負我們，唉！” 　　範規默然。 　　早聽聞鈔行乃法外之地，偷搶拐騙，爭鬥流血，今日算是小刀割屁股，開眼了。 　　“走吧，哥，我帶你去市場上賣鈔。你馬上就拿到牌照了，要抓緊時間多學學。” 　　方錢兒拉住他的衣袖，輕輕晃了幾下。她原來叫他“小哥”，現在改口叫“哥”，可見對他是愈發依仗信任了。 　　但範規沒有動，注視著躺在地上抽搐哀嚎的人，胸中一團怒火正在快速聚集。 　　他若無其事地對方錢兒說：“錢兒，那位常大爺我看不是一般人，你別急著去賣鈔，先悄悄跟著他，看看他住在哪塊。” 　　“還用你說。”她機靈一笑，“我早知道他住在哪兒啦。” 　　他又說：“那你自己去賣鈔吧，我臨時有些急事，明天早上我在城門口等你，你再給我上課。” 　　“那……好吧。”她心裡有些懷疑，但還是背著口袋去了。 　　範規目送她離去，立即返回剛才搶錢的地方，但見滿地是血，那些搶劫的人被暴徒打得尤其之慘，四個被打死的人裡麵，三個是他們一夥的。 　　他並不同情，心裡頭暗罵“活該”。 　　地上遺落著一些棍棒、拐子等武器，他先拾起一根拐子別在左側褲腰上頭，用衣擺遮蓋住，又拾起一根棍棒、一捆長繩、兩條紮布袋的細繩和一件不知是誰的舊衣衫，然後返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