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處正是京城三大名場之一的暢仙閣。圍墻很高，範規落地時沒有站穩，噗的摔一跤，兩瓣屁股差點摔分家。 　　正坐在地上揉屁股，忽聞一串清脆的鈴響，伴著木屐行走時的篤篤聲，極富韻律，煞是悅耳好聽，令人忍不住想起身舞蹈。 　　他抬頭一瞧，一位絕色美人娉娉婷婷地緩緩走來。她目如星辰，眉如春山，唇如蓮瓣，膚如凝雪，長裙翩妍拂動，飄然如天上仙子。 　　每當看見這位傾國傾城的絕世美人，範規的心三分是喜悅歡樂，三分是懷戀情深，剩下的全是愧疚自責。 　　他拍拍屁股站起來，躬身作揖，喚了一聲： 　　“小媽。” 　　這美女便是四大美人之首的西施。她唇邊含著一縷既狡黠又溫存的微笑，走到範規麵前，裙擺上的鈴鐺與腳下的木屐繼續發出韻律感極強的聲音，仿佛她隻要隨便走幾步，就是翩若驚鴻的優雅舞蹈。 　　她在範規麵前停住，帶來的香風吹得他發絲向後飄了一飄。她手裡的小紈扇在胸前不緊不慢搖了兩搖，說：“怎麼弄成這副模樣？打架了還是抓起來了？” 　　她言語溫存，但聲音微帶高冷。 　　範規搔搔頭說：“闖禍了。”老老實實將這幾天的事情向小媽稟告了遍，包括李察罕和方錢兒。 　　“唉。”西施眉心微顰，低低一嘆，接著微笑說：“你這孩子都這麼大了，還是不讓小媽省心。你沒事惹鈔行的人乾什麼，鈔行的人可霸道了，比黑幫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想加入鈔行賺大錢，可是姓魯的嫉賢妒能，視我為小混混。” 　　“估計這不全怪魯金承。”西施的聲音清淡如一陣微風，手裡的小紈扇又搖了搖，仿佛要把心中的不安輕描淡寫地扇去，“魯金承恐怕是越王的人。” 　　範規心頭一凜：“你怎知道是越王的人？” 　　小紈扇又搖了搖：“且不說這個，反正跟你沒什麼關係。”接著她又一笑，笑得特別嫵媚狡猾，“瞧你一身臭汗，小媽先帶你去洗一洗——你離你媽遠一點，我乾乾凈凈的漂亮姑娘，可不想沾上你身上的汗。” 　　西施帶他去到廚房，挽起袖子親手舀了半桶熱水：“把頭發也好好洗洗，否則小姑娘嫌棄你。” 　　“我沒認識小姑娘啊。”他懵懵懂懂地說。 　　但西施不說什麼，拉上簾子，裙擺的鈴鐺發出清脆的響聲。 　　範規邊脫衣服邊說：“小媽，你別整天帶著鈴鐺，讓臭男人們聽見了，都是麻煩。” 　　“知道了。”聲音微不耐煩。 　　“小媽，我爸沒錢了。”範規又說。 　　“知道了，馬上給他燒點過去。” 　　聲音飄然遠去。 　　他仔細洗完，外頭擱著西施送來的新衣裳。他穿上衣裳，才發現衣裳並非新的，倒像是別的男人穿過的。 　　他心懷鬱悶，來到院子裡，西施正蹲在地上燒紙錢。她擅跳響屐舞，所以平時喜穿木屐，兩隻蔥白的腳從裙擺下露出來，猶如兩塊冰玉，令人激賞。 　　裙擺上的鈴鐺倒是聽話取下來了。她的臉枕在膝蓋上，手上練劍似的，用樹枝挑起紙錢逐張逐張往火盆裡撥，鮮艷的裙擺襯得她的臉加倍白皙嬌紅。 　　如此美麗的小媽，卻迫不得已淪落到堂子裡。範規注視著她的背影，鼻腔內一陣發酸。 　　他懨懨地走到西施身邊，蹲下來一起燒紙錢。西施眼睛並不瞧他，心裡就已覺察出來，說：“衣裳是客人留下的，挺新的，所以我沒舍得扔。沒事，洗三遍了，很乾凈的。” 　　範規嘴裡咕噥：“我又沒說啥。” 　　西施這才看他一眼，噗嗤一笑：“小媽不去見客，哪裡有錢養活你到這麼大？我與你母親官氏處得並不好，沒想到要幫她養兒子，今年你母親忌日時，你記得多向她念叨念叨你小媽的好。” 　　範規又咕噥：“知道了，一定。” 　　西施又看他一眼，噗嗤又笑：“放心吧，小媽賣藝不賣身的。你爸留下遺言，我一旦失身給別的男人或者改嫁，他傳給你的法寶就會失效。你打小就愛惹事，這件法寶是你的救命符，小媽不會讓它失效的，便是想把身子賣給誰，也不敢賣嘍。” 　　說完，妖冶一笑，笑容極媚，但眼神裡充滿英颯之氣。 　　範規再咕噥：“如果……如果小媽有喜歡的，可以再嫁……別管我爸的遺言！不論如何，我都站在小媽一邊。” 　　西施心中感動，麵上嫌棄地說：“小媽長得顯年輕，其實都四十幾啦，還嫁什麼呀，留著點工夫給你帶兒子不好嗎？不嫁啦，沒興趣再伺候那些老爺們。” 　　他無精打采的不言語，一張一張的把紙錢丟火盆裡。 　　“小媽這裡有些銀子……”西施邊說邊從懷裡掏出用手帕包住的幾塊銀子來，“剛才聽你說李公子，此人值得好好交往，但不能讓他花錢贖你，必須還他，否則讓人看不起。這裡是四十兩，你拿去還了李公子。” 　　“是，我已經還給李大哥了，不需要小媽……” 　　西施不由分說，把銀子強塞進他懷裡，接著說：“你很聰明，但你爸說你性傲不夠圓滑，不適合經商，所以我托了人，請大都巡檢司的沈捕爺給你謀個差事，聽說沈捕爺初步答應了。這些錢你拿去買些東西，見沈捕爺一麵，沈捕爺喜歡你的話，你就跟著他做捕快吧。” 　　說完，她又從懷裡拿出幾塊碎銀子來，找書苑 www.zhaｏshｕyuan.coｍ 但範規耷拉著腦袋沒動。 　　西施拉過他的手，把銀子交給他，他手掌一顫，銀子落在地上。 　　火盆照紅了他的臉，還有噙在眼中的淚。 　　西施摸摸他的頭，拾起銀子塞進他手裡：“聽話，否則小媽生氣了不理你。我又不是你親媽，這個兒子我想認就認，不想認就可以不認的哦。” 　　範規被她逗笑了，一滴眼淚落在衣襟上。 　　他將銀子揣入懷裡，胸中忽然湧上一股熱流，比火盆裡的火焰還熱。 　　“可是，一名小捕快能掙多少錢呀。”他抹了把淚說：“我還是想進鈔行，賺大錢，早日把你贖回來，李大哥已經答應轉讓牌照給我了。” 　　“假如李公子沒辦下來，怎麼辦。”西施口吻平靜地說：“求人不如求己。至於小媽，根本用不著你擔心，當年在吳國，步步驚心，稍不留神就有殺身之禍，這麼難的局麵我也過來了，對付那些好色的傻瓜，小菜一碟而已。” 　　範規點了點頭，起身作揖：“小媽，我走了，我不便久留，否則老鴇會罵你的。你保重，我過兩天再來看你。” 　　他奮然而去。西施在後凝視著他的背影，欣然微笑，忽然一腳踢翻火盆，火星四濺。 　　她注視著火苗，火苗在變小，她瞳孔中的烈火卻在變大。 　　天色已黑，晚風吹得滿地紙錢沙沙的響。她緩緩彎腰，捧起一大摞紙錢，“噗”的一聲丟進火堆裡。 　　“去死吧……”看見火苗點燃紙錢，越燒越旺，她胸中倍覺快意，嘴裡惡毒地說：“去死吧，假仁假義、欺世盜名的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