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大勝非常敏銳，一聽見背後有聲音，頭也不回，斜身便躲，方錢兒撲了個空，反而一下子摔倒在板車上。 　　範規忙躲回門後頭。 　　吳大勝道：“你是什麼人！”返身往墻邊去拿扁擔。 　　方錢兒起身想逃，吳大勝手快，揪住她的後領扔回板車上，揚起扁擔罵道：“臭小子，連我也敢搶，你是老太太翻跟鬥，活膩味了！”說完一扁擔掄下去。 　　方錢兒忙抓起裝錢的口袋擋住，乞求說：“大哥，我錯了，我錯了，求你饒命……” 　　吳大勝聽這聲音像個嬌氣的小妹子，第二扁擔就沒掄下來，伸手去扯方錢兒的蒙臉布。她知被看見了臉，以後再也不必在鈔行混了，死死捂住自己的臉不讓看。 　　吳大勝惱將起來，掄起扁擔照方錢兒的臉就打——這下他是下死手了，一扁擔掄臉上，不當場報銷也得毀容！ 　　就在這時候，範規猛地跳出來，一棍子重重砸在吳大勝後腦上，他雙眼鼓凸，鼻子裡哼哼了一聲撲倒在地。 　　範規右手抄著棍子，左手將錢方錢兒扶起來。她雙手捂著後腰說：“好疼！好疼！” 　　範規以為她被吳大勝打著了，嚇了一跳，忙掀起她的衣服看。她外衣裡頭還穿著一件衣服，掀開裡頭那件衣服，居然還有一件，是昨天那件白短褂子，掖進褲子裡。 　　她忙叫：“別看別看，我不疼了！” 　　範規不由分說，連白短褂也掀起來。她不但臉白，身上皮膚更白，並且又細又嫩，仿佛一大塊白玉，白得發亮，有些晃眼睛。 　　雪白的肌膚上有一道紅印子，不是被扁擔打的，是摔板車上時硌到的。 　　範規鬆一口氣，用手“啪”的在她背上拍了一下：“沒事，就一條紅印子！”然後蹲下身去探吳大勝的鼻息。 　　後腦勺突然遭受重擊，人說沒就沒，幸好吳大勝身強體健，鼻子裡依舊有氣。 　　他見人沒死，反而有一點點失望：此人受越霸指使，糾集暴徒打死小散戶，委實罪大惡極！ 　　抬頭看方錢兒，她正低著頭手忙腳亂地把白短褂往褲頭裡掖。範規見她不注意，悄悄拾起扁擔，照準吳大勝後腦勺就用力打下去。 　　“別！”方錢兒撲上來將他推開，“你怎麼這樣呀，還想打死人！” 　　範規訕訕地說：“錢兒，他罪大惡極，死有餘辜，就算不打死他，也讓他半身不遂，以後再不能作惡。” 　　“是，他是死有餘辜，可你背後下手，也強不到哪兒去！”她扔開扁擔，十分嚴肅地說：“你要把他怎麼樣，你盡管去，我不攔著你，但你絕不可以當著我的做這種事，否則我永遠不睬你！” 　　範規雖有些不服，但也不打算辯駁，敷衍說：“好好好，我聽你話。你說話怎麼像娘們一樣，‘永遠不睬你’，天啊，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你別打岔。” 　　方錢兒的表情依然嚴肅，解下手腕上的一串念珠，不由分說套在範規的手腕上：“你戴著它，能保佑你的——你總乾壞事，我怕你遭報應，戴上它能抵消掉一點報應。” 　　範規問：“原來你信佛？”方錢兒認真點頭——“難怪呢。你既然信佛，為何還吃大豬蹄子？” 　　“我雖信佛，但我又不齋戒，初一十五吃吃齋而已。” 　　“嚇死我了，我以為你連媳婦也不討。你長這麼漂亮，不勾引小娘們浪費人才了。” 　　“你說話能不能別這麼惡心。” 　　方錢兒不再理他，背過身去把白短褂掖好。 　　範規盯著她的腰看，真是又細又白，還有兩個特別好看的腰窩，不禁手癢，很想上去摸一摸。 　　方錢兒發現他的目光，馬上放下衣擺，然後若無其事地走向屋簷下。 　　“錢兒……”他在後頭問：“你老實告訴我，你是女人吧？” 　　告不告訴他呢？別，他不知道我是女孩，還總調戲我，如果知道我是女孩…… 　　“你眼瞎了。”她粗聲粗氣地說：“說八回了，我是純爺們！” 　　範規搔了搔臉頰，實在覺得難以相信。但她確實沒有胸，別的地方像女人，但都不是最直接的證據，唯有那個地方…… 　　但那地方不好下手啊，是男人尚且罷了，如果真是妹子——他摸了妹子那地方，錢兒不跟他絕交才見鬼了！ 　　屋簷下碼著二十幾隻大口袋，方錢兒上前一摸，口袋裡發出沙沙的紙響聲。 　　是交鈔！她喜道：“哥，這裡還有好多錢！” 　　“哈哈！”範規樂壞了，“那就搶他個乾乾凈凈！” 　　兩人立即將二十幾隻大口袋也裝上車，然後一起推著板車跑，邊推車邊興奮地歡笑，直送城外五裡鋪方錢兒的家。 　　方錢兒的奶奶與母親都是農婦出身，見了城裡人很靦腆。範規本以為她家窮，但看家裡擺設，日子還過得去，可見她當小散戶往家裡掙了不少錢。 　　他吩咐方媽趕緊用斧子將板車劈碎了，然後跟方錢兒進屋裡，開始清點交鈔。 　　交鈔一共裝了幾十隻口袋，合共四百餘斤，找書苑 www.ｚhaoshuyuan.com 各種麵額的交鈔混在一起，不少交鈔上還沾著血。 　　大元朝的交鈔麵額從五文到兩貫，分為十一等，兩人將麵額不同的交鈔分為四份： 　　第一份是一貫、兩貫的大鈔，這些交鈔最值錢，是按麵額算錢的，但數量極少，攏共不到三百張。 　　第二份是麵額三百文和五百文的交鈔，也算值錢，是論張算錢的，但不論三百文還是五百文，收購時統一按三百五十文算。這種交鈔數量也不多，約莫一千張。 　　第三份是麵額一百文和二百文的交鈔，數目不少，不論張算，按碼起來的厚度算錢，有大半個人高。 　　第四份是麵額五文到五十文的小鈔，可就多得不計其數了，加起來足有三百斤，它們都是論斤算錢的。 　　此外還有十幾斤的交鈔，都是缺邊缺角或弄汙的廢鈔，當中還有不少“古董”，三十多年前就已經廢止不再發行的“至大銀鈔”。 　　當年朝廷變鈔，突然下令廢止“至大銀鈔”，多少百姓一夜破產，能將這些廢紙保存三十多年，那是有多大的怨念，多麼的不舍。 　　清點完交鈔，再一捆一捆紮好，二人忙得腰酸背痛，方媽忙端來午飯叫二人吃飯。 　　範規不忙吃飯，依方錢兒的吩咐，將十幾斤廢鈔都抱到小院子去，連帶裝錢的口袋一把火燒個乾凈——偽造交鈔者斬，官府借這個由頭欺壓百姓，將廢舊的交鈔誣為偽鈔，將百姓抓去問罪，所以這些交鈔是留不得的。 　　方媽在旁邊看著範規做事，嘴角揚起微笑，接著目光轉向身旁，伸手撫了撫女兒的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