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什麼神。”範規搔搔腦袋說：“這裡是七十兩，加上你的，還缺三十。” 　　“這也夠神的了！銀子哪來的？” 　　“上午問我小媽借的。”他靦腆地說：“我小媽攢了一些錢，但我沒敢多要，隻拿了七十。” 　　她問：“你小媽是做什麼的？一下子能拿出這麼多銀子來。” 　　範規孽齬不答。 　　使小媽西施的錢，是他最最不願意做的事情。 　　可是，弄不來銀子，這筆好買賣就得黃，眼下唯有如此。 　　他岔開話說：“錢兒，我想了很久，覺得這筆買賣僅憑我們是吃不下來的。” 　　“是啊，還差三十兩呢，要不我們少進點貨？” 　　範規緩緩搖著頭說：“不僅僅是銀子，還有比銀子更要緊的事情。我的意思是，我們得再拉別人入夥——我打算去找常大爺。” 　　“他？”方錢兒怔住了，“那老爺子能耐大，架子也大，他會借嗎？” 　　“我會試著說服他，不過，我找他入夥是為了比銀子更要緊的事情。” 　　方錢兒滿腹不解，猜不出眼下還有什麼比借銀子更要緊的事。 　　“五進十五出！” 　　範規點出了重點。 　　“越霸他們幾個大鈔販在這筆買賣上吃了虧，但賣家是黃左丞，他們隻能自認倒黴。雖然五萬貫對他們不算什麼，但心裡一定不爽，肯定會調查這五萬貫讓誰收了去。我們收了交鈔之後，怎麼出貨你想過沒有？如果還在他們的鈔鋪子裡出，一下出多了，等於不打自招，出少了，‘五進十五出’，我們連本都不夠！所以絕不能向他們出貨，得另尋門路。” 　　方錢兒聽得恍然大悟：“對、對，還是哥想得長遠！不過常大爺有出貨的門路？他要是有門路，總不至於幾十年了連自己的小鈔鋪子也沒有吧。” 　　“在搶錢的時候，你已經遇上他許多回了，可在東街市場或西街市場——錢兒，你入行久，你見過他嗎？” 　　“沒見過！”方錢兒又一次恍然：“一回都沒見！哥，他真的有自己出貨的門路！” 　　“所以說嘛！”範規一拍手掌說：“他是老鈔行了，聽說自打大都有鈔行的那天起，他就在這塊了，大都沒有比他資格更老的了。我這就去找他，你到東街市場上等我。” 　　常大爺名叫常滿田，是大都鈔行裡一個極具傳奇色彩的人物，他不但特別懂行，並且聽說身懷絕技——吳大勝曾經是他的徒弟，武功聽說就是跟他學的。 　　常滿田家住雅貴坊旁邊的舊井水胡同。他不在家，因為是獨居，所以家裡沒有別人。 　　範規猜想他大概是去哪塊地方搶錢了——有些人就是奇怪，明明一身本事，可以更輕鬆賺錢，卻非要舍易求難去做危險的事情，他都一把年紀了。 　　於是在墻根前坐下來等，遠遠瞅見那口井旁來了個紮豬尾巴辮子的蒙古小孩，跳上井臺，脫了褲子背對水井，沖井裡頭拉屎。 　　範規胃裡泛起一陣惡心，吃到肚子裡的大豬蹄子頂在了嗓門眼上。 　　他啐了一口，心想那熊孩子也不知誰家的，瞧他熟練且毫不避諱的樣子，估計常常這麼乾——當心別掉井裡頭淹死了，反正我是絕不會去救他的！ 　　那熊孩子拉完了屎，自個用手指揩了幾下，然後在井臺上抹乾凈，蹦蹦跳跳走了。 　　範規直打冷戰，心想不知常大爺是不是用那井裡的水，待會他請我喝水，我打死不喝！ 　　又等了一陣子，常滿田肩上扛著滿滿一口袋交鈔回來了。範規忙上前向他作揖問好，他沒好氣地問：“你是誰？來乾什麼！” 　　範規忙報名字，並拿出商會的銅牌給他看，說：“常大爺，您是鈔行的老前輩，行裡的人都是你的晚輩。眼下有樁買賣，我不知做不做好，特來向常大爺請教。” 　　常滿田看過銅牌，態度好了一丟丟，冷冷問：“什麼買賣？”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能否進屋裡說？” 　　“好吧！”他用鑰匙開了門，領範規進屋，範規忙拿過他的錢口袋替他背著。 　　常滿田的宅院雖然舊了些，但極為寬敞，後院的地方很大，房舍也多。他家裡的擺設樸實無華，但那張大搖椅是梨花木做的，非常值錢。 　　他先倒了一碗水喝，然後又倒了一碗叫範規喝，範規哪裡敢喝，說不口渴，然後拿起大蒲扇，給靠在搖椅裡的常滿田打扇兒。 　　他喝了一大碗水，肚子裡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半閉著雙眼在搖椅上休息了一會兒，慢條斯理地說：“得了，別扇了，我扇子都讓你扇壞了。” 　　範規忙放輕了扇扇子的力道。 　　常滿田說：“你剛才說的買賣，找書苑 www.zhaosｈuyuan.cｏｍ 是中書省左丞黃兆銘的買賣嗎？” 　　範規暗暗吃驚，心想我的媽，我什麼也沒說，他怎麼一猜就猜到了？果然是老前輩，眼光如炬啊！ 　　問：“常大爺怎會猜到？” 　　“我猜錯了？那麼你請回吧！”常滿田毫不客氣地說。 　　範規忙說：“是、是，就是那樁買賣！不過常大爺您是怎麼知道的呀？” 　　常滿田鼻子裡哼了一聲：“黃兆銘乾那種事，也不是一回兩回了，鈔行裡凡是乾過幾年的人都清楚。” 　　“是。不過您老猜得也忒準了。” 　　“前幾天黃兆銘府上的白姑姑，不是去了越霸的酒行麼？這種事有點腦子的人都看得出來，哪裡用得著猜，再說尋常的買賣，你也不可能來找我。” 　　範規恭敬地說：“是，常大爺真神了。”心裡卻想你姥姥，是暗暗罵我沒長腦子嗎？ 　　常滿田手指指了指對麵桌上的水碗，範規忙雙手捧過來。他說：“笨死了，我要空碗乾嘛？” 　　範規忙倒了水再遞給他，心想加了童子糞的，喝多點包治百病！ 　　他又喝了半碗水，肚子裡咕嚕咕嚕的聲音沒了，吐了一口長氣說：“好了，看你的心還算誠。現在你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向我說一回。” 　　範規有些被他給鎮住了，當下將昨晚到今天的事一五一十詳述了番，沒有任何隱瞞——這老頭子太精太老道了，自己才入行幾天啊，瞞他是必然瞞不了的。 　　常滿田聽過，沒有回話，拿過範規手裡的大蒲扇緩緩搖著。（喜歡的朋友，番茄找書“掙錢嘛，別寒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