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 周遭的一切如同沒有月和星光的無邊暗夜,像一座巨大的黑色帷幕,將世界籠罩住。 在這無垠黑色之中,隻有一個穿著白色睡衣的赤腳少年,如這無光世界中唯一的光源,默默向前行走。 除了自己與周遭格格不入的清晰輪廓外,什麼也看不見,除了赤腳踩在冰冷地麵的聲音,隻有死一般寂靜,但他依然執拗的,沒有恐懼的朝著某個方向行進,似乎是在尋找走出這一切的方式。 他的身體略顯清瘦,在一切目不可見的大地上,白皙的如同一支梔子花,頭發是整潔的純白。兔子般血紅的眼眸注視著正前方,不時左右張望,仿佛希望在這黑暗之中發現任何不尋常的輪廓。噠,噠,噠,輕盈的腳步聲越來越遠了,不知走了多久,忽然,在遠方的天幕裡,似乎出現了一抹微微的紅色。 少年稍微加快了腳步,朝著那抹不尋常的亮色前進,當逐漸走近,走到了紅色清晰的進入眼簾。黑色帷幕中,有一些紅色的、仿佛絲線似的東西,不規則的纏繞著上空,看起來似乎很近,就像剛剛在頭頂,少年伸出手,那些紅線似乎又十分遙遠,像是星星般遙遠。他仍向紅線照映下的深處走去,那些詭異的紅色絲線越來越密集,逐漸布滿整個上空。 他停下腳步,靜靜看著那些不尋常的景象,靜靜揣測這未知的景象,不知是錯覺還是什麼,那些紅色的線似乎開始離他的雙眼越來越近了。 忽然,一股窒息般的緊促感襲來,當回過神來,那些紅色絲線如同蛇一般飛速纏繞住他單薄的身軀,冰冷的觸感和緊束的痛感刺進了神經。少年用盡最大的力氣想要掙紮出去,但卻一點也動不了。那些紅色絲線如同繭一樣,想把自己團團包裹,血管和心臟在奮力跳躍,卻感受不到自己在呼吸了,冰冷糾纏帶來的痛感讓他叫出聲來。 絕望的窒息中,白皙的身影逐漸被絲線完全包裹,眼前寂靜的黑被驚悚的血色所代替。這時,他聽到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說話聲,那聲音並非從哪裡傳來,更像是直接灌進耳朵裡的。那不是人能發出的聲音,或者說,像是很多人被裝進一個不透風的麻袋齊聲說出來的。 “你在逃避什麼” “你要拒絕自己的本質嗎” “你走不脫,你永遠也逃不掉。你應該擁抱,和我們!” 少年感覺到那些緊縛已經達到了一個無法承受的極限了。那些紅色狠狠地擠壓著他,像是要把他的軀體勒的粉碎,把血肉壓縮到這團紅色之中一般。 “殿下。”恐怖的擠壓驟然停了下來。 “王子殿下!”少年聽到了來自遠方,像是另一個世界的呼喚。 “將痕殿下,該起床了!” 那白發青年猛地從床上坐起,穿著白色的睡衣,他的後背和額頭已經被冷汗濡濕了。那種骨頭被擠壓的痛覺仿佛真的發生過,剛剛從身體消散。 早晨陽光暖暖的透過窗,灑在將痕的臉上和身上。 “您,又做噩夢了?”那將他從噩夢中喚醒的男人聲音帶著一種刺骨冰冷,但比起夢境中的聲音,完全可以稱作天籟了。 “你算是把我救了,”青年人使勁喘了幾口氣,抹了一下頭上的冷汗。“我不知道,一樣的夢做過多少次了,好像每年都會夢見四五次。” “我應該需要提醒您一下。今天是您的成人禮,陛下安排了宴會,從十一點開始,會有人不間斷的向您賀禮。這其中或許有很多都是看著您長大的,您的老熟人,您最好保持一個良好的精神狀態和體力。” “我知道了。”將痕有氣無力的應答。“真是……”他又極小聲的嘀咕了一句。 “您要先用早飯,還是先洗漱?” “先洗漱吧,麻煩你了。”將痕這才抬頭看了一眼他的管家,他的管家以點頭示意。 幾乎從母親離世開始後不久,這位管家就接手了全權照顧將痕飲食起居的工作,已經將近十年了。盡管他的工作做的確實一絲不茍,但很少有人能接受這樣冷如冰雕的人成為自己的管家。 商紹,將痕的管家,有著筆挺的身姿,常年隻是身著各種不加修飾的黑色製服。他不茍言笑,從他的語言和神態很難看到情緒表達,即使談吐得體,總是彬彬有禮,但是他的周身也散發著令人不敢接近的冰冷氣質。看上去一副五十多歲中年人的樣子,十年來在周圍人的記憶中,他的容貌從未發生變化。五官像是用雕塑刀削鑿出來的,不帶血色,灰蒙蒙的白,這不健康的膚色總讓人聯想到屍體。那雙眼永遠帶著令人戰栗的從容,像是死神前來收割將死之人的命一樣。白色的長發整齊的梳在腦後,係成了一個辮子,從不蓄胡子。冷酷如雕塑的形貌加上他冰冷的語調,總是讓人不禁聯係到某種民間傳說中的吸血鬼。 他的出身背景,愛好,私人生活,沒有人知道,他對此從來閉口不談。所幸將痕完全不在乎這些東西,他也從不好奇,他隻是對這位管家保持著一種潛移默化的依賴和額外的尊重。 將痕從床上爬起來,接過管家遞來的銀質水盆,洗過了臉,凝視了一下水裡倒映的臉,又用牙粉清洗了牙齒,吐掉水後,管家才捧著水盆走出去。 將痕,落影國的王儲,這個擁有六十幾年短暫王國歷史的王室子嗣,這一天是他的十八歲生日,他看著床鏡中的自己,似乎這一天並不包含任何意味,對於安排聽之任之的生活他已經過了十八年,這十八年的任何一天從未屬於自己,除了那些與母親和姐姐相處的時光。 落影家族的每一個成員都帶著鮮明的烙印,盡管身高體態各不相同,但那自出生就帶來的白發和紅眼睛,白皙的皮膚和精致的臉龐,讓人一眼就能辨認出來。 如今他已經長到了一米七八的個頭,繼承了父親年輕時的容貌,母親的眼睛和鼻子,有著俊秀的容顏,和與清秀容貌不符的低沉、充滿雄性氣息的嗓音,他待人有禮,平易近人,學習過軍事戰略,更擅長劍術和騎馬,懂得音律和詩詞,潛力出眾,似乎是每一個落影國人都不羨慕不已希望成為的人。 除了他自己。 九點,管家和仆人為將痕帶來了早餐,烤小牛腰配無花果和玫瑰醬,飲料是橘子汁。他草草吃了早餐和沐浴完畢,準備迎接那令人厭惡的繁瑣應酬。 落影王室似乎鐘情於黑色,每一個皇室成員都穿上黑色的禮服,每一個護衛都穿著漆成黑色的盔甲和內襯,在走廊、花園和宮殿的兩側,懸掛黑色的旗幟。 將痕換上了那件帶著在他看來無比誇張銀質裝飾和花紋的華貴漆黑禮服,站在鏡子前,管家商紹一手拿著衣掛,另一隻手為他撫平衣服上的褶皺。 “您現在看起來好極了。” 將痕反而露出略帶嫌惡的神情,“算了吧,如果可以的話我一輩子隻想穿這一次這件戲服”。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經過陸陸續續的打理,十一點一到,將痕推開門,鄭重地走入嘈雜的宴會廳。 宴會廳大約三百平方米,地麵完全由光滑的灰黑色理石鋪成。中間一條長長的紅毯直通頂端王座,大廳兩側由兩排長長的木質餐桌拚接成的大用餐桌。除中間的木質大門,廳側又開了兩扇側門,一側是通向皇家寢宮的長廊,另一側則是一扇供勤雜人員和後廚工作的小門。 幾十個落影國的貴族王公和領主散落廳中,他們舉著玻璃酒杯,交頭接耳,將痕一進來,自己的親叔叔首先發現了自己的到來,然後麵帶笑意地迅速提高音量高喊了一聲:“瞧啊諸位,我們的王子殿下來了!” 所有的貴族立刻停止交談,齊整整的望過來,向將痕致意。 “午安,”將痕露出了和善的微笑並向大臣們回禮。看大家的反應,自己應該做的不錯,但將痕仍然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無所適從。 人們自覺站到宴會廳兩旁,每個人都在鋪著白布的長桌上找到了一個座位,將痕朝著主賓席方向走去,那裡有三個座位,正中的在5層臺階上,是國王、自己父親的位置,臺階之下左右各一個,椅子較高的是姐姐的位子,剩下的那個是自己的。 將痕走向自己的座位,他感覺自己被無數目光不自然的審視,皮膚開始略微焦灼發熱,站定在餐桌後麵,直接要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但商紹卻在後麵輕輕扯了一下將痕的衣服後擺,將痕才想起那些繁瑣的皇家禮儀,雙手交叉在小腹站立著等待國王先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