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小說《健康主義者》第2部分 第七節(1 / 1)

在音樂會和婚禮的雙重宣傳下,店裡的經營狀況比起之前有了很大的改善,甚至好得過分了。來店裡的客人也不再隻有年輕人,附近的老人們也開始經常性地光顧店裡麵,這也算符合了娜娜心裡的預期。為了滿足新的客人群體的口味需求,另外也是為了應對夏天的酷暑,娜娜開始研究新的餐食和飲品,為此經常到其他的餐飲店尋求靈感,也常常沒能回來和我一起吃午餐。我總是在清晨的鍛煉後,先中午來店的第一批客人一步去店裡取餐,再帶回家裡吃。畢竟跟娜娜在一起後一個人坐在哪兒吃飯這種事我已經不再習慣。   午後,我會找一張客廳的椅子或沙發坐著,蓋上薄毯小睡一會兒。由於院子裡的植物都不再需要照料,我開始利用下午睡醒後的時間來看書。盡管在美國接受了各種各樣的治療,但看書的吃力程度仍沒有得到多大緩解。白天,我努力先讓自己看十頁,到晚上再讓娜娜給我念十頁,在娜娜睡著後我努力看完新的十頁再睡,痛苦的循環中,每個月竟也可以看完三四本書。   我對看書的順序和類型沒有特別的要求,基本就是想看哪本看哪本,但這段時間裡都是以看小說為主。最早看的是昆德拉的《玩笑》,接著是他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又看了記錄他對小說這種題材以及對媚俗的雙重見解的《小說的藝術》,由此得到了一點對現代小說的理解上的指導。   由於塔可夫斯基的那類極度深沉而無聊的電影看得多了,自己對人物、情節的生動,故事背景的新奇刺激這些噱頭從一開始就抱著無所謂的態度,所以才能看像《魔山》、《尤利西斯》、《荒原狼》、《局外人》這類作品。卡夫卡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說讓人著迷,之前我隻看過相關的改編電影,到開始看原作這時我才意識到自己之前對兩人的認識是多麼狹隘。另外也看了哈耶克的《好兵帥克》、塞萬提斯的《堂吉訶德》、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這些在故事層麵上吸引我的作品。《百年孤獨》裡那些荒誕離奇的拉美現實雖說是喜歡,但是隻要看到裡麵出現描寫到孤獨的句子,便覺得不置可否。戲劇的寫作也看了一些,尤其想稱贊契科夫的《萬尼亞舅舅》,貝克特的《馬龍之死》和《等待戈多》。日本的作家看了幾個,太宰治和三島由紀夫的作品裡那種沉重的絕望感總是讓人揮之不去,欣賞芥川龍之介的才華和澀澤龍彥的博物學,也偏愛村上春樹,尤其喜歡村上的一本中篇小說《國境以南,太陽以西》。   “這本書讓我想起溝口健二的電影《雨月物語》,在我眼裡兩者幾乎是在講同一個故事。”這天晚上在我看完了《國境以南,太陽以西》這本書後對還醒著的娜娜說。   “哪種故事呢?”她問。   “講的都是男人在得到中失去在失去中復得。”   “是一樣的嗎?”   “嗯,跟電影一樣任何故事隻要從結構的角度去理解,就不再會有精彩和不精彩之分。值得注意的隻有作家對自身及時代的結構的理解程度。一些為寫好故事而絞盡腦汁的人,其實隻是做了在故事結構中添磚加瓦的工匠,他們一遍遍地加工著各種巧合以及‘但是’;一些隻想看精彩故事的讀者,就像孩子一樣缺乏對生命的基本理解,一邊中著作者的圈套,一邊白白浪費了思考的機會和時間。”   “為什麼這樣說呢?”   “拿希區柯克的電影來說吧,他的電影可以說是電影行業的教科書。但希區柯克的電影其實是無聊至極的電影,在需要線索的地方提供能成為線索的符號,在需要音樂的地方添上適合調動情緒的音樂符號,就連鏡頭也是被符號化了的。一整部電影看下來,被他引導著從一個符號去到另外一個符號,就像被一個討厭的導遊帶著旅遊一樣。希區柯克說‘演員是家畜’,跟符號不同的活生生的人都被他工具化了,這種人怎麼可能會有什麼對生命的理解呢。並且他的電影也並不屬於超現實主義體係,他隻是個活在自己極端控製欲下的人,作為導演他讓觀眾以為自己看他的電影像是在做夢,其實是他利用電影這種媒介對觀眾施加的控製。那種想寫好故事的作者,心裡想的也是這種事情哦,這個角色必須在什麼時候出現,什麼時候說什麼話,話裡要暗示什麼,下一個角色又該怎樣登場,登場啦說兩句準備好的臺詞以後馬上又有新的事情發生,每次讀者讀到哪裡必須要有什麼感受,這些都被計算好了。哪怕讀者在最後的結局或者是哪兒真的覺得自己被感動了,其實隻要仔細深究一下就會發現原因竟是自己的情緒在一係列的暗示下被騙了一場。《百年孤獨》裡有個有趣情節:小鎮裡剛出現電影院的時候,人們生氣地控訴上一場電影裡他們還在為之傷心的演員竟然在下一部戲裡又活蹦亂跳了。這些人是剛接受電影這種媒介,所以會有這樣的反應。畢竟最早的電影短篇《火車進站》裡麵火車朝著銀幕開來的時候,電影院的人可都是在逃跑哦。這就是電影的致幻效果,小說也是同理。塞萬提斯寫堂吉訶德的故事是想讓人們意識到沉迷於故事是多麼愚蠢。那種善於運用語言的魔力的作家是尤其應該被讀者警惕的。誠實的作家也會考慮運用語言的魔力這種事,但是他們更傾向於不自覺地或者是克製了地使用,有的作家甚至會完全放棄。像貝克特用自己不熟悉的法語寫作,昆德拉被蘇聯人驅逐出捷克以後也幾乎是從零開始用法語進行寫作。”   娜娜在我邊思考邊說話的時候已經睡著了。   十月底的時候,店裡請來了一位咖啡師,推出了幾款新的飲品,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店裡的營收又取得了新的佳績,但娜娜卻因為連續幾個月的操勞病倒了。我把生病的娜娜送進了醫院,自己也在病房做陪護。   昨夜下過一場雨,今天又是烈日當空,天氣開始入秋,我和娜娜兩人呆在病房裡閑聊著。   “這樣做是不是太誇張了?”娜娜對於我讓她住院一事感到無可奈何。   “要知道那天晚上你發了四十度的高燒。”   “有四十度嗎?”   “家裡溫度計裡的水銀還呆在那天夜裡跑到的位置,等回去了你可以親自確認。”   “現在已經住了一個多星期醫院了,天天都在輸液。我不好得差不多了嗎?”   “醫生說你肺上還有熱,溫度還沒完全降下來,最早也要明天下午才能出院。”   “但是我已經感覺好了呀。”娜娜嘟起了嘴。   “相信明天就可以出院了。”我摸著她的頭安慰她說。   “店裡非常需要我呢。”   “這幾天另一個娜娜不是也做得挺好嗎,還沒有發生什麼不得了的大事需要病倒了的店長親自上陣。”   “可就這樣呆著也太無聊了。”   “無聊這種狀態習慣了就好了。等我們回去了你也把店交給娜娜管理吧,之後我們就呆在家裡盡量不出門了。”   “我不想呆在家裡,我喜歡跟店員們一起工作。”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我們的檢查結果出來了,都是陽性。”我終於下定決心把事情告訴了娜娜。   “那我們是不是又可以做了?”她卻像是完全不在乎一樣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