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具(1 / 1)

那是在默爾裡三歲的時候,在他們的新母後來到皇宮前的兩個月,他和他的哥哥們相依偎在一起,固執地想要守衛那原本屬於他們各自母後的位置。   不過他的哥哥們一個一個妥協了,隻剩下他,還固執地不願意接受那位新母後。   也是從那個時候起,他的父親拒絕將父愛分一丁點到他的身上。   艾德蘭看著默爾裡,對方的眼神突然變回了他離開城堡的那一天。   那樣的果斷而堅毅。   如果坎特沒能說服露易絲的話,那麼他就隻能看著他的女兒是如何在銀東數十萬國民的憤怒與咒罵中,被撕扯成無數的碎片。   默爾裡想要的不僅僅是王位,他想要的是銀東國民的民心。   艾德蘭還知道一件事情,默爾裡之所以想要同弗爾蘭開戰,也是想要除掉萊恩,那個殺了默爾裡以前曾經在心裡默認為朋友的人,並且奪走了對方一切的家族。   他突然想起了之前在城堡裡見到過的那個人,那個自從出現在銀東之後就一直在幫助露易絲的人。   那人也是萊恩家族的,那個家族的人真的全都是默爾裡所說的那樣麼?冷酷無情,除了家族與個人的利益再不會在意別的事情。   那麼為什麼那個人他要幫助露易絲呢?   艾德蘭並未從對方的身上感受到任何惡意。   他所感受到的,就像是一隻停留在花朵上的蝴蝶,那樣寧靜而柔和。   不過與之相對的,艾德蘭覺得對方在尋找著什麼,若是刮起一點點和那人所尋之物相關的風,那隻蝴蝶便會飛走。   那些事情艾德蘭也隻是在意一下,他所需要做的就是支持默爾裡、保護默爾裡、幫助默爾裡。   他的一生,都將是為對方而活。   他撫摸著魔獸堅硬而光滑的鱗甲。   溫熱從觸碰到鱗甲的手指傳達到神經深處。   那是他在現在的情況下所擁有的唯一的溫暖。   下雨了,從他離開娜薩禮贊那一片混亂之中就開始下起了雨。   沒能迅速打濕他身上的衣物,視線被雨水弄得一片模糊。   “忒亞,我親愛的忒亞,我們現在能去往哪裡呢?”   自從他離開了那個地方,那一片總是如同夏天一樣、樹木蔥蘢、花朵在那一片草地上綻放著的地方,他就一直四處漂泊著。   他漂泊了很久,幾年,十幾年。   一直以來,他一開始是以摧毀那位神明所建立的一切而行動著的。雖然到現在那依舊是他所想要做到的事情,不過,他感到迷茫。   像是感受到的他的困惑,忒亞抬起頭鳴叫了一聲。   “南方,好主意,忒亞,如果在那北方的盡頭有著她的存在,那麼我們就去往南方,去往與她相反的那個地方。”   魔獸揮動那雙已經變得越發堅硬的翅膀調轉了方向,它在這大雨中鳴叫著飛行著。   它吼著,不知道是悲傷、憤怒、喜悅又或是一些其它的情感,又或是那叫聲之中包含了所有的情感。   “哈哈哈哇————”他在魔獸的背上站了起來,雨水與飛行帶來的晃動和疾風使他身形搖晃,不過他還是那樣站了起來。   他們朝著南方飛去。   在芬離開沒多久之後,這邊的混戰也漸漸開始一邊倒。   當然,是基斯這邊的人壓過了露易絲的人。   諾爾頓並沒有釋放出什麼傷害露易絲的魔法,他隻是延緩了那些騎士的動作。   他一直覺得奇怪,為什麼露易絲身邊的那些騎士從不會違背命令。   有了諾爾頓的加入,菲爾興致高漲,使用魔力時幾乎毫無保留。   “喂,別這麼興奮,控製好魔力,以免有意外發生。”注意到菲爾的狀態,麗思急忙抽身趕到對方的身旁提醒了一下。   “我知道。”   “親愛的露易絲公主,帶著你的人趕緊走吧,從一開始你就什麼也做不到。”基斯躲過對方那柄威力十足的劍刃。   他承認露易絲確實有實力,但是缺乏經驗。   “我是不會這麼回去的。”露易絲不想就這麼回去,她會讓她的國民失望。   “從你決定來和我和談的時候就注定通往一條壞的結局。”而且那結局注定是死亡。   魔法與刀刃互相碰撞著。   露易絲被基斯逼的開始不斷後退,然後就在對方的劍刃即將觸及到她那柔軟的脖子的時候,一股強烈的沖擊將基斯擊退好一段距離。   基斯看著救下了露易絲的那人:“好久不見啊奈斯將軍,這麼多年來你一直躲在哪的?”   “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奈斯將露易絲護在身後,他不能讓露易絲死在這裡,那樣會激怒銀東的國民。   那正是基斯想要的。   “你身為弗爾蘭的第一將軍,現在卻保護敵國的公主,你覺得國民們會怎麼想,以及,”基斯讓開了身子,好讓奈斯看到昏迷中被人看著的艾爾茲,“我們的陛下會怎麼想?”   “他是先皇的孩子,我們必定會將他從你們的手裡奪回來。”跟著奈斯一起前來救援的士兵在萊恩的人和露易絲的人之間形成了一道阻礙。   “我可不這麼覺得,奈斯。”基斯說完那句話之後,做出了撤退的指令。   銀東那邊的事情已經處理完了,無功而返的公主,和保護了他們的默爾裡,銀東的國民究竟會支持哪一派呢?   諾爾頓看不到麵具之下他的大哥究竟是怎樣的表情,不過他知道對方一定是笑著的。   他回頭看了一眼明顯不甘心的露易絲,然後,他轉過了頭,跟著他的兄弟們離開了。   回到了府邸,諾爾頓發現這裡還是和以前一樣,一點沒變。   “哥,我帶你去你的房間,裡麵的東西沒動過,而且每天都有讓人打掃。”菲爾拉著諾爾頓的手,他已經很久沒能這樣握住對方的手。   “菲爾,父親的屍骨呢?”   “不知道,大哥他也沒說。”   諾爾頓看著菲爾,他想起來很早之前,他在娜薩禮贊見到菲爾的時候:“對了,當初在娜薩禮贊見到你的時候,你為什麼那麼討厭芬?”   菲爾沉默了片刻:“既然哥你也被卷入這件事情了,那麼我就將我知道的告訴你。   “萊恩家一直在為黑巢做事,父親其實暗地裡悄悄測試過我們是否適合知道真相,他發現隻有哥你是最不能知道這件事情的,所以家族上下全部都被命令不能讓你知道任何和黑巢有關的事情。   “我之前隻見過一次那位神明的子嗣,那是在幾年前,一名女性來找父親,說是帶來神諭,對方身上的魔力很混濁,給我的感覺很不舒服,芬身上有著和那名女性一樣的氣息,雖然有些不一樣。   “黑巢真正想做的事情我們也不知道,隻不過,父親死後大哥成為了家主,十幾天前那名女性也來了,直接找到了大哥。   菲爾轉過了頭看著諾爾頓:“哥,大哥他是不是會變得和父親一樣?”   諾爾頓摸了摸菲爾的頭:“那是我們的大哥,就算他再怎麼變,我們還是他的兄弟。”他不能明確地告訴菲爾他們的大哥究竟會不會變成父親,有可能,也可能沒有可能。   “哥,我知道了。”菲爾注意到他握著的諾爾頓的那隻手,對方握著他的力度緊了些。   他們走到了諾爾頓以前所住的那間房。   諾爾頓發現他放在窗臺上的那盆花居然還活著,而且看樣子在一個盆子裡種不下了,還專門將一些移植到了新的盆子裡。   能有一個可以回去的地方感覺很好,能有人等著自己的感覺很好。   諾爾頓突然想起芬,對方一直在世界各地流浪,他有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那個地方是黑巢麼?   就連被芬稱作朋友的人,也在他們的麵前化作了灰燼。   那究竟是一位怎樣的神明大人,才會做出這些事情?   諾爾頓想,他任由露易絲將他抓起來關進監獄的那天,芬究竟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去救他的?   “哥?”菲爾注意到諾爾頓似乎在想些什麼。   “沒事,對了,大哥現在在哪裡?”   菲爾知道諾爾頓找基斯是為了什麼,他心裡頓時有些復雜:“大哥在城堡,應該是和那名皇子在一起。”   “你去忙自己的事情吧。”諾爾頓將桌子上那枚麵具拿起來戴在了臉上。   菲爾看著諾爾頓,就算是他戴著麵具,人此刻站在這裡,菲爾知道諾爾頓也沒有回來。   城堡主殿裡,艾爾茲醒了之後第一件事情就是叫來基斯詢問了後麵發生的事情。   在基斯說到奈斯帶人前來救走了露易絲之後,他二話不說直接幾道落雷就攻向了基斯。   “住嘴!”   就算是基斯張開了魔法屏障,他還是被那股力道震的手臂發麻:“不管你信不信,那就是事實,不止我一個人,當時在場的所有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艾爾茲看了一眼基斯身邊的那些人,他們全都點點頭。   “你的人不可信!對了,不是有一個黑發藍眼的人麼!沒帶麵具那個,從露易絲那邊過來的那個!”   “很抱歉,那人現在...”基斯的話還沒說完,諾爾頓就走了進來。   艾爾茲直接從王位上沖了下去,他沖到諾爾頓的跟前。   諾爾頓注意到艾爾茲抬著頭表情有些微妙,於是他單膝跪地看著艾爾茲:“國王陛下是有什麼事情想要問我麼?”   “救走了露易絲的是誰。”不用抬頭看對方艾爾茲心裡舒服了一點。   “是奈斯。”   艾爾茲看著諾爾頓的眼睛,他聽到對方說出那個名字,帶著不容置疑的語氣。   刺啦刺啦。   諾爾頓看到艾爾茲身邊的那些金色魔力開始如同電火花那樣跳躍。   他從那魔力中感受到了些什麼呢?他知道那是憤怒、那是悲傷、那是一種--被拋棄的絕望。   在主殿所有人的注視之下,諾爾頓抱住了艾爾茲。   艾爾茲原本想要掙脫,不過他突然發現體內的魔力開始穩定下來。   “國王陛下,不要輕易地將希望寄托於一個人身上。”平穩魔力的方法,諾爾頓是從芬那裡學來的,在娜薩禮贊那次。   諾爾頓發現他從芬那裡學到了很多東西。   “你說的對,”艾爾茲在諾爾頓鬆開了他之後,重新坐回到王位上,“那麼,我要你們盡快將奈斯的人頭給我。”   “沒問題,國王陛下。”基斯不得不說,諾爾頓回來了真好。   他們當中沒幾個能哄得了艾爾茲。   離開了主殿之後,基斯和諾爾頓來到了會議室。   “那麼,你是來問關於黑巢的事的?”基斯看著諾爾頓,畢竟當初對方答應回來,就是因為這個條件。   “沒錯,萊恩家掌控弗爾蘭並向銀東開戰,是神明大人的意思麼?”   “一開始是,不過後來家族的人幾乎將這作為一種理所當然的事情,具體的情況我也不了解,畢竟最了解情況的父親已經死了。”   “那麼,大哥你知道默爾裡麼?”   “你說銀東那個被驅逐的皇子?知道,畢竟父親能成功陷害老國王的那些忠臣還利用了他。”   利用?諾爾頓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太對:“也就是說他並沒有和萊恩合作?”   “當然沒有,他恨不得殺了我們,畢竟,當初他還試圖救走艾爾茲,應該是老國王的朋友。”   也就是說萊恩想要用弗爾蘭吞並銀東,默爾裡想要用銀東除掉萊恩,但是雙方都得到了黑巢的幫助?   諾爾頓想,默爾裡想要除掉萊恩所以向神明借用了力量,埃爾斯是因為什麼才遵從神明的指令?   “大哥,我能去往父親在底下的那間房間麼?”   基斯看著諾爾頓:“我不應該讓你去的,諾爾頓。”   “謝謝。”   “諾爾頓,你會因為這些喪命。”   諾爾頓回頭看著基斯:“哥,你知道的,如果不是因為芬,我早就死了,不是麼?”   看著諾爾頓走出房間,基斯摸著臉上的麵具。   這家族裡,隻有諾爾頓至始至終,都沒有戴上‘麵具’而活。   諾爾頓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地下室。   裡麵基本上沒有什麼東西,隻有對著門的那麵墻上掛著一排人頭。   地下室的左右兩邊其實有窗戶,但是很高,上麵被植物所覆蓋。   房間裡能聞到燒焦的氣息,還有一股別的味道。   很快諾爾頓分辨出來了,那是一種香草的味道,用來防止屍體腐爛並掩蓋屍臭的香草。   基斯和芬就是在這裡終結了埃爾斯那原本可以說是永恒的生命。   諾爾頓走到那一排人頭的跟前,他看著那些麵具。   他不知道該不該伸出手掀開那些麵具,去窺視逝者的容貌。   他知道基斯一定是看過了。   諾爾頓數了數,從左往右,十三個人頭,從右往左,十三個人頭。   他最終還是將那些麵具一個個取了下來。   意料之中。   諾爾頓看著那些保存完好的臉,那是萊恩的族譜上,每一任家主的臉。   萊恩存在的時間,幾乎和弗爾蘭一樣長久。   諾爾頓感受著這寬敞的房間裡魔力的流動。   光線透過那些植物,在焦黑的地麵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他想象著,想象著他的父親獨自一人在這房間的時候,看著那些人頭。   身旁的那些魔力,突然夾雜起一陣微風。   諾爾頓站在那裡,脖頸後的魔紋突然亮起,魔力成型的飛蛾在房間裡飛舞著。   他在順著房間裡的魔力追溯曾在這裡發生的一切。   第一次看見的,便是基斯帶著四名黑衣人隨著父親走進了房間,在他們還未開口的時候,芬跌跌撞撞地走了進來。   諾爾頓看到對方是被外麵的士兵推了一把才會成那樣。   因為聽不到聲音,諾爾頓不知道芬和埃爾斯之間究竟說了什麼,隻是突然就打了起來。   他看到了那一日的全部過程。   當然,諾爾頓也注意到,是芬跟埃爾斯說了什麼,讓對方出現了動搖所以才會被基斯一刀刺中胸口。   他也看到了,那團富有著生命力的肉塊是如何撕開基斯的胸口擅自鉆了進去,然後那胸口完好如初,埃爾斯卻是化作灰燼。   第二次,諾爾頓看到埃爾斯和第十三位家主走進房間,那位家主就像是知道什麼一樣,自己割下了頭,鮮血撒了一地。   第三次,是第十二位家主,那位家主和基斯說過話之後,情緒變得激動,他馬上抽出了劍朝著埃爾斯攻了過去,不過被對方擋住了,然後埃爾斯砍下了對方的頭。   第四次,是第十一位家主,那是一名女性,是唯一一位女性家主,結束了與埃爾斯的談話之後,那名女性給了對方一個吻,然後用對方腰間的那柄劍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接著,第五次、第六次、第七次、第八次直到最後一次。   那也是第一次,埃爾斯將一名年輕的男孩帶到這房間裡。   他看著那名男孩,和對方聊了很久,然後,諾爾頓看到埃爾斯哭了,男孩卻沒有哭。男孩所做的事情便是握住了埃爾斯的手,然後將刀放在對方的手裡,握緊之後狠狠刺向了唯一的那顆心臟。   諾爾頓看到在男孩死後,埃爾斯站了起來,那或許是他見到過的最為脆弱的埃爾斯,最為脆弱的父親。   他看到埃爾斯將那顆頭擦乾凈,然後掛在了墻上,小心翼翼地給那顆頭,還有他自己戴上了麵具。   就在諾爾頓以為這就是魔法的盡頭的時候,他注意到場景開始變化。   還是這個房間,不過卻更加的明亮。   窗戶上還沒有那些植物,墻壁也是乾凈的棕色,地麵是大理石磚。   那扇紅色木門被打開來,一名年輕的男子和一名年輕的女子帶著一名孩子走了進來。   諾爾頓沒有見過那男子和女子,但是那個孩子他認得出來。   那是埃爾斯。   眼前突然一恍,諾爾頓發現魔法已經結束了。   那是一種怎樣的悲傷?   像是在眼睛裡融化的冰雪,又冷又痛,但是又將一切看得如此清晰。   “你說諾爾頓大人什麼時候從房間裡出來,哎,你看,昨天放的飯果然還在這,一點沒動。”   “估計是在使用不能分散精力的魔法,不管怎樣我們每天按時送飯就好。”   就在兩名士兵說著話將門旁邊桌子上的飯菜換成新作的的時候,諾爾頓一下把門打開,將那兩個人嚇了一跳。   “謝謝。”諾爾頓直接在一旁坐了下來,然後飛快地吃完了那些飯菜,“不好意思,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廚房那邊還有麼?”   “啊,有,有!”一名士兵很快反應過來,然後他敲了一下被諾爾頓突然開門嚇了一跳,並且被對方吃飯的速度嚇了一跳還沒回過神來的同伴。   “我跟你們一起去,這裡的事情已經處理完了。”   “好的沒問題。”那兩名士兵一下子變得有些不自在,一言不發老老實實在前麵帶路。   在去往廚房的路上,諾爾頓碰到了克莫。   “諾爾頓!”克莫看到諾爾頓的那一瞬間便沖到了對方的跟前。   “適應這裡的生活了?”諾爾頓讓那兩名士兵先走,然後他就看到那兩名士兵急速地離開了這裡。   “差不多吧,感覺萊恩和我想象中差別挺大的。”克莫撓了撓後腦勺,他原本以為萊恩應該是那種更恐怖冷漠一點的地方,整個家族裡的人都穿著黑鬥篷並且戴著麵具。   這裡的人,比銀東的人們更好相處。   “對了,芬沒有和你在一起麼?”克莫記得在娜薩禮贊的時候還看見芬,他還和諾爾頓站在一起。   “沒有,他沒辦法來萊恩。”   “哈,也有他不能來的地方啊,哈哈。”   諾爾頓聽的出來克莫的語氣其實挺失落。   他應該有很多話想要和芬講吧,這一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克莫應該是想要在芬的身上尋找些依靠麼?   “沒事,會見麵的。”諾爾頓這樣安慰著克莫,他沒有想到,之後他們確實會見麵,不過是在錯誤的時機,錯誤的地點。   不過原本就不存在正確的時間與地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