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歲那年,夏天來得很早。五一剛過,巷口騎著自行車的小販就停下來叫賣冰棍兒了。 顧皓的生日在六月初,李敢一個一個到你們家門口去,拽著你們到祁漾家開了個秘密會議。 顧時是被陳珞騙過來的,不情願地坐在一邊兒。 李敢的計劃是這樣的。最近高二在籌辦高三年級的畢業典禮,顧皓作為校團委助理每天都忙到九點多。你們那天集體翹掉晚自習到河邊待命,由你在團委辦公室監視顧皓的一舉一動。等這邊大家準備停當就給你發短信,你收到後就跳到顧皓麵前大喊:大事不好啦,顧時掉進水庫裡啦。 然後顧皓就會急匆匆地跟你趕來水庫。等他脫光了準備下水的時候,顧時就一個猛子從水裡鉆出來大喊“surprise!” 然後女孩們推著走出來: 向所有的煩惱說拜拜,向所有的快樂說嗨嗨—— 顧時抗議:“為什麼是我——” “嗯?”陳珞瞥了他一眼。 “抗議無效。”李敢說,“就這麼定了。” “啊,你想趁機報復我沒意見,但……”你剛說了個“但”字,李敢瞪了你一眼,你把後麵的噎回去了。 但拿他哥開玩笑,顧皓真的不會跟你拚命嗎? 為了這項計劃,顧時被李敢按在遊泳池裡集訓了半個月遊泳。 六月初的幾天,你們都在河邊集訓。 也是天公不作美,六月初,A市一直都在下大暴雨,水庫的水眼看著都要漫到堤上來了。你們每天披著雨披站在河邊排練。李敢捏著秒表表情暴躁,回頭去罵趴在水庫邊上半死不活的顧時沒精神。 你蹲在河堤上裡放BGM,心情抑鬱。 為什麼你會攤上李敢這麼個報復心和勝負欲都這麼強的老大啊。 八點多,天已經黑透了。中場休息,天上的雨些微停了,祁漾和單雨去買了一袋雪糕,放在上,打著手電筒,招呼你去吃。李敢沒心情,遠遠地坐著,陳珞坐在李敢身邊笑著安撫他。顧時還泡在水裡。 你後來回憶起那天的事,隻想起黑色的烏雲在眼前蔓延。 一聲霹靂,慘白的電光劃過天際,終結了你的年少蔥蘢時,那個像是永遠不會結束的夏天。 “當心!” 你去拿冰棍,卻抓住了袋子。你使勁一拉,袋子掛在機架上。順著滑溜的水泥坡道直接往下滑,一聲驚呼,你隻覺得腳下一滑,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下一秒整個人失去重心直愣愣往水庫裡栽下去。 “噗通!”你眼前一黑,被死沉死沉的玩意兒按著往下沉。你發狠把那玩意兒推開,連著嗆了好幾口水才掙紮著冒出頭兒,四下裡水茫茫一片,黑得可怕。 “臥槽!”耳邊噗通一聲,你不會遊泳,撲騰著喊,“我在這兒呢,我……我在……” 突然,手邊摸到了一個柔軟的東西,你把拿東西揪上來,他娘的是顧時剛才掉下來的時候應該正好砸到這小子頭上,現在他雙眼緊閉,臉色白得嚇人。 “餘是!”李敢的聲音,你咬著牙跟李敢說,“你!你別管我,顧時暈了,你,你把他弄上去!” 李敢愣了一下,不過還是對你吼,“你自己小心!”然後拽著顧時死命往後遊。 你撲騰著水,想著也望那邊遊過去,結果隻能是在原地打轉。腳底酥麻的感覺傳來,你心說他娘的不會是要抽筋兒吧。 然後一陣巨大的推力就把你差點拍到水底下去。 “李敢回來!要泄洪了——”遠處,陳珞尖叫著。 操你媽!出門沒看黃歷,今兒晚上要泄洪! 耳邊浪聲騰湧,水把你往遠處拍。你在水裡翻了好幾下,最後你憋住氣拽住了一根長水草,才沒被接著往下帶。 但你的力氣也快用完了。你喘了口氣兒,心說他娘的老子這就要交代在這兒了?不成啊我還沒結婚呢,單雨還等著說她的第三個條件呢。 這不是……這我們老餘家不是絕後了,操! 沒等你意識消散,手指已經沒了力氣,水草在你的指尖滑走—— “餘是!” 這是你失去意識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顧皓…… 操你媽,你快走啊,我沒力氣了,你快走啊…… 你咕噥著,世界墜入了深深的黑暗。 “檢查患者氣道……血氧監測。” “氣道異物排空了嗎?行,準備脊椎固定。” 這是哪兒…… 我……還活著…… 你猛地睜眼,呼吸壓迫的感覺讓你胸口生疼。你一翻身,撐著床就開始嘔吐。 你吐得稀裡嘩啦,覺得把上輩子上上輩子吃的飯還有五臟六腑都吐出來了。 你吐完了躺回來,才看見手麵上慘不忍睹,點滴的針頭滑了,戳得青一塊紫一塊。 對了! “顧皓呢!顧皓!” 你轉過身,病床邊圍著的一圈兒人都沉默地低著頭。 “李敢!”你握緊了欄桿,“顧皓呢?” 李敢沒說話,隻是握著拳頭站著。 “你敢你他娘的給我說話啊,”你感覺渾身的血又涼了,“我二哥呢!” “你他娘的把我二哥弄哪兒去了!” 李敢出了門,單雨和陳珞來拉住你,讓你冷靜一點。 不可能,不可能。 他那樣一個人,怎麼會說死就死了? 怎麼可能…… 他應該是那個騎著三輪車出現在所有人麵前,然後笑著說有我在,神奇地解決所有困難的人。 他怎麼會死!!! “我不相信!” 你使勁吼著,要拔針頭找李敢拚命。 “他娘的不是你要弄什麼生日,他怎麼會死!” 你被按在病床上,使勁朝病房外吼。 病房外沒動靜。 你先是吼,然後沒聲兒了,坐在床上喘氣兒,然後莫名其妙就睡著了。 夢裡亂七八糟的,你又睜看眼,看見李敢坐在你旁邊。 李敢第一句話是,“醒了?還生著氣呢?” 你沒說話。 “你打我一頓,你把我打死。”李敢說,“你要把我打死能讓他回來,我現在就從這兒跳下去!” “你以為我不傷心,你以為我不想死?顧時在外頭尋死覓活幾天了,要不是為了撐著他,我也想從這兒跳下去。” 李敢臉上一絲笑容都沒有,“可你知道嗎?顧皓這個傻逼死前跟我說什麼,你知道嗎?” “他把你扔到我懷裡,然後跟我說,要把你們都照顧好。” “你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傻逼嗎?” 李敢嗬嗬笑了起來,說,“你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傻逼嗎?” 你在醫院裡呆了半個月。其實你沒必要住院,但你就是想一個人靜靜。 你在罵李敢,但是你真的恨他嗎? 你心裡清楚,你恨的人是自己。如果不是你拉了機,如果顧皓不是為了救你,他怎麼會被水庫裡的水卷著飄走。 離開的人永遠比留下的人輕鬆。 李敢白天雷打不動地守在你病房外麵。他怕你生氣,也不進門。 單雨陪在你身邊。她知道了你輟學的事兒,也什麼都沒說。她換著花樣給你帶飯,默不作聲地陪著你。 第三天中午,她打開飯盒,把勺子遞到你手裡。你突然放下了勺子,回身抱住了單雨。 “單雨,我他娘的以後一定要出息啊。我他娘的一定要有本事娶你啊。” 然後你下了床,走出門。 李敢在你門外睡著了,他的眼睛上掛著兩個深深的黑眼圈,整個人都瘦了一圈兒。 他白天在這兒守著你,晚上去顧時家門口守夜,生怕你倆再想不開,有個三長兩短,五天腳步紮 你蹲下身子,他沒醒。 你在他耳邊說,“哥,其實你也是個傻逼。” 李敢動了動,瞇起了眼睛。 你樂了,嘆了口氣。 其實他們兩個,還真是一樣的傻逼。 這幾天裡,你聽說顧時偷偷離家出走,去了隔壁市。陳珞親自跑到隔壁市把他拎回來。 顧皓葬禮那天,陽光正好。 主持葬禮的是個老熟人,你們的初中班主任一身黑色西服,站在小小的禮堂裡。 顧皓和顧時早早沒了父母,親戚也零落得不像樣子。葬禮上來了不少人,都是你們年少的同學,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孫程死了,但是陳瑛也來了,祁漾的弟弟小祁湘躲在姐姐身後。最後李天賜把顧皓的骨灰盒交到顧時手上,顧時一言不發地把弟弟的身體放進了那處毫無溫度的小小墓坑裡。 就像李天賜當年在你們畢業典禮上說的話。 你們每個人終將向光生長。 而他卻永遠留在了那個長到像是永遠走不出去的夏天裡。 他的生命,永遠停在了十七歲。 那個白襯衫一樣乾凈的年歲。 葬禮結束,碧空如洗。 你抬起頭,天之高遠處,流雲悠悠。 你知道,自己的年少歲月,從此結束了。 顧皓葬禮之後,你們又在祁漾的家裡聚會。 經過了這些事後,大家沉默了不少。最後李敢開口了,他嘶啞著嗓子說,顧皓雖然不在了,但是他永遠是我們的家人。他定的規矩,咱們也要接著遵守。 你們可以恨我,可以怨我,我也覺得自己不是個東西……但,從現在以後,要是大家有什麼困難需要幫忙,我李敢義不容辭。 以後,咱們仍然是一期一會,咱們六個朋友,打斷骨頭連著筋。 說完,李敢艱難地笑了, “我們都要好好的。以後,咱們一定地好好的活著。” 我們要活得精彩、張揚,要讓他看看,被他拿命護過的人,都成長得無比鮮活。 因為,我們是這世界上,唯一被他愛著,也愛著他的人。 說完了,李敢說,我他娘的真不容易,你們知道我想出這麼文藝的詞費了多少腦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