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庫(1 / 1)

如寄之春 二北堂生 6139 字 2024-03-16

十七歲那年,夏天來得很早。五一剛過,巷口騎著自行車的小販就停下來叫賣冰棍兒了。   顧皓的生日在六月初,李敢一個一個到你們家門口去,拽著你們到祁漾家開了個秘密會議。   顧時是被陳珞騙過來的,不情願地坐在一邊兒。   李敢的計劃是這樣的。最近高二在籌辦高三年級的畢業典禮,顧皓作為校團委助理每天都忙到九點多。你們那天集體翹掉晚自習到河邊待命,由你在團委辦公室監視顧皓的一舉一動。等這邊大家準備停當就給你發短信,你收到後就跳到顧皓麵前大喊:大事不好啦,顧時掉進水庫裡啦。   然後顧皓就會急匆匆地跟你趕來水庫。等他脫光了準備下水的時候,顧時就一個猛子從水裡鉆出來大喊“surprise!”   然後女孩們推著走出來:   向所有的煩惱說拜拜,向所有的快樂說嗨嗨——   顧時抗議:“為什麼是我——”   “嗯?”陳珞瞥了他一眼。   “抗議無效。”李敢說,“就這麼定了。”   “啊,你想趁機報復我沒意見,但……”你剛說了個“但”字,李敢瞪了你一眼,你把後麵的噎回去了。   但拿他哥開玩笑,顧皓真的不會跟你拚命嗎?   為了這項計劃,顧時被李敢按在遊泳池裡集訓了半個月遊泳。   六月初的幾天,你們都在河邊集訓。   也是天公不作美,六月初,A市一直都在下大暴雨,水庫的水眼看著都要漫到堤上來了。你們每天披著雨披站在河邊排練。李敢捏著秒表表情暴躁,回頭去罵趴在水庫邊上半死不活的顧時沒精神。   你蹲在河堤上裡放BGM,心情抑鬱。   為什麼你會攤上李敢這麼個報復心和勝負欲都這麼強的老大啊。   八點多,天已經黑透了。中場休息,天上的雨些微停了,祁漾和單雨去買了一袋雪糕,放在上,打著手電筒,招呼你去吃。李敢沒心情,遠遠地坐著,陳珞坐在李敢身邊笑著安撫他。顧時還泡在水裡。   你後來回憶起那天的事,隻想起黑色的烏雲在眼前蔓延。   一聲霹靂,慘白的電光劃過天際,終結了你的年少蔥蘢時,那個像是永遠不會結束的夏天。   “當心!”   你去拿冰棍,卻抓住了袋子。你使勁一拉,袋子掛在機架上。順著滑溜的水泥坡道直接往下滑,一聲驚呼,你隻覺得腳下一滑,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下一秒整個人失去重心直愣愣往水庫裡栽下去。   “噗通!”你眼前一黑,被死沉死沉的玩意兒按著往下沉。你發狠把那玩意兒推開,連著嗆了好幾口水才掙紮著冒出頭兒,四下裡水茫茫一片,黑得可怕。   “臥槽!”耳邊噗通一聲,你不會遊泳,撲騰著喊,“我在這兒呢,我……我在……”   突然,手邊摸到了一個柔軟的東西,你把拿東西揪上來,他娘的是顧時剛才掉下來的時候應該正好砸到這小子頭上,現在他雙眼緊閉,臉色白得嚇人。   “餘是!”李敢的聲音,你咬著牙跟李敢說,“你!你別管我,顧時暈了,你,你把他弄上去!”   李敢愣了一下,不過還是對你吼,“你自己小心!”然後拽著顧時死命往後遊。   你撲騰著水,想著也望那邊遊過去,結果隻能是在原地打轉。腳底酥麻的感覺傳來,你心說他娘的不會是要抽筋兒吧。   然後一陣巨大的推力就把你差點拍到水底下去。   “李敢回來!要泄洪了——”遠處,陳珞尖叫著。   操你媽!出門沒看黃歷,今兒晚上要泄洪!   耳邊浪聲騰湧,水把你往遠處拍。你在水裡翻了好幾下,最後你憋住氣拽住了一根長水草,才沒被接著往下帶。   但你的力氣也快用完了。你喘了口氣兒,心說他娘的老子這就要交代在這兒了?不成啊我還沒結婚呢,單雨還等著說她的第三個條件呢。   這不是……這我們老餘家不是絕後了,操!   沒等你意識消散,手指已經沒了力氣,水草在你的指尖滑走——   “餘是!”   這是你失去意識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顧皓……   操你媽,你快走啊,我沒力氣了,你快走啊……   你咕噥著,世界墜入了深深的黑暗。   “檢查患者氣道……血氧監測。”   “氣道異物排空了嗎?行,準備脊椎固定。”   這是哪兒……   我……還活著……   你猛地睜眼,呼吸壓迫的感覺讓你胸口生疼。你一翻身,撐著床就開始嘔吐。   你吐得稀裡嘩啦,覺得把上輩子上上輩子吃的飯還有五臟六腑都吐出來了。   你吐完了躺回來,才看見手麵上慘不忍睹,點滴的針頭滑了,戳得青一塊紫一塊。   對了!   “顧皓呢!顧皓!”   你轉過身,病床邊圍著的一圈兒人都沉默地低著頭。   “李敢!”你握緊了欄桿,“顧皓呢?”   李敢沒說話,隻是握著拳頭站著。   “你敢你他娘的給我說話啊,”你感覺渾身的血又涼了,“我二哥呢!”   “你他娘的把我二哥弄哪兒去了!”   李敢出了門,單雨和陳珞來拉住你,讓你冷靜一點。   不可能,不可能。   他那樣一個人,怎麼會說死就死了?   怎麼可能……   他應該是那個騎著三輪車出現在所有人麵前,然後笑著說有我在,神奇地解決所有困難的人。   他怎麼會死!!!   “我不相信!”   你使勁吼著,要拔針頭找李敢拚命。   “他娘的不是你要弄什麼生日,他怎麼會死!”   你被按在病床上,使勁朝病房外吼。   病房外沒動靜。   你先是吼,然後沒聲兒了,坐在床上喘氣兒,然後莫名其妙就睡著了。   夢裡亂七八糟的,你又睜看眼,看見李敢坐在你旁邊。   李敢第一句話是,“醒了?還生著氣呢?”   你沒說話。   “你打我一頓,你把我打死。”李敢說,“你要把我打死能讓他回來,我現在就從這兒跳下去!”   “你以為我不傷心,你以為我不想死?顧時在外頭尋死覓活幾天了,要不是為了撐著他,我也想從這兒跳下去。”   李敢臉上一絲笑容都沒有,“可你知道嗎?顧皓這個傻逼死前跟我說什麼,你知道嗎?”   “他把你扔到我懷裡,然後跟我說,要把你們都照顧好。”   “你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傻逼嗎?”   李敢嗬嗬笑了起來,說,“你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傻逼嗎?”   你在醫院裡呆了半個月。其實你沒必要住院,但你就是想一個人靜靜。   你在罵李敢,但是你真的恨他嗎?   你心裡清楚,你恨的人是自己。如果不是你拉了機,如果顧皓不是為了救你,他怎麼會被水庫裡的水卷著飄走。   離開的人永遠比留下的人輕鬆。   李敢白天雷打不動地守在你病房外麵。他怕你生氣,也不進門。   單雨陪在你身邊。她知道了你輟學的事兒,也什麼都沒說。她換著花樣給你帶飯,默不作聲地陪著你。   第三天中午,她打開飯盒,把勺子遞到你手裡。你突然放下了勺子,回身抱住了單雨。   “單雨,我他娘的以後一定要出息啊。我他娘的一定要有本事娶你啊。”   然後你下了床,走出門。   李敢在你門外睡著了,他的眼睛上掛著兩個深深的黑眼圈,整個人都瘦了一圈兒。   他白天在這兒守著你,晚上去顧時家門口守夜,生怕你倆再想不開,有個三長兩短,五天腳步紮   你蹲下身子,他沒醒。   你在他耳邊說,“哥,其實你也是個傻逼。”   李敢動了動,瞇起了眼睛。   你樂了,嘆了口氣。   其實他們兩個,還真是一樣的傻逼。   這幾天裡,你聽說顧時偷偷離家出走,去了隔壁市。陳珞親自跑到隔壁市把他拎回來。   顧皓葬禮那天,陽光正好。   主持葬禮的是個老熟人,你們的初中班主任一身黑色西服,站在小小的禮堂裡。   顧皓和顧時早早沒了父母,親戚也零落得不像樣子。葬禮上來了不少人,都是你們年少的同學,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孫程死了,但是陳瑛也來了,祁漾的弟弟小祁湘躲在姐姐身後。最後李天賜把顧皓的骨灰盒交到顧時手上,顧時一言不發地把弟弟的身體放進了那處毫無溫度的小小墓坑裡。   就像李天賜當年在你們畢業典禮上說的話。   你們每個人終將向光生長。   而他卻永遠留在了那個長到像是永遠走不出去的夏天裡。   他的生命,永遠停在了十七歲。   那個白襯衫一樣乾凈的年歲。   葬禮結束,碧空如洗。   你抬起頭,天之高遠處,流雲悠悠。   你知道,自己的年少歲月,從此結束了。   顧皓葬禮之後,你們又在祁漾的家裡聚會。   經過了這些事後,大家沉默了不少。最後李敢開口了,他嘶啞著嗓子說,顧皓雖然不在了,但是他永遠是我們的家人。他定的規矩,咱們也要接著遵守。   你們可以恨我,可以怨我,我也覺得自己不是個東西……但,從現在以後,要是大家有什麼困難需要幫忙,我李敢義不容辭。   以後,咱們仍然是一期一會,咱們六個朋友,打斷骨頭連著筋。   說完,李敢艱難地笑了,   “我們都要好好的。以後,咱們一定地好好的活著。”   我們要活得精彩、張揚,要讓他看看,被他拿命護過的人,都成長得無比鮮活。   因為,我們是這世界上,唯一被他愛著,也愛著他的人。   說完了,李敢說,我他娘的真不容易,你們知道我想出這麼文藝的詞費了多少腦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