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皓真的走了。 那邊老徐放了你一個月的假,顧皓葬禮第二天,老徐給你打了個電話,問你怎麼樣。 你說都還好,我二哥的後事都辦完了,明天就回去上班兒吧。 老徐頓了頓,說行,正好後天咱們一塊兒去批發市場進貨去,這樣,你明天也不用來了,我再放你一天假,後天早上車場見。 掛了電話,你一個人坐在窗戶邊兒上,突然就有點兒想抽煙了。 你從來就沒學過抽煙,也就小時候李敢瞎玩兒著抽煙的時候往你嘴裡塞過兩次。之前上初中的時候,隔三差五的,顧皓和李敢就會出現在樓下叫你出去玩兒,大多沒什麼好事兒。你就從這個窗口兒往下探頭,因為陽臺窗口兒防盜窗上都是你媽生前養的綠植,主臥窗口又沒個沙發墊腳。 轉眼,你都快成年了。學生時代早就結束了,而那個會把你護在身後的人也不在了。 暮色四合,屋裡黑黢黢的,驀然有些頹唐。 每天早上七點上工,晚上十點收工,周四周五上半天。有的時候你蹲在路口兒就有些發呆,總覺得這日子看不到盡頭。 你輕輕咬了咬嘴唇,想什麼呢餘大寶,你得……你得挺起來啊,要不然你憑什麼,憑什麼配得上她啊。 那個蘸著陽光寫詩的姑娘…… “小餘,你那個……把咱們的鑰匙扣給這個妹妹介紹介紹!” “哎!”你剛胡思亂想著扒了兩口飯,又被老徐趕去上工了。兩個女高中生在你麵前,拿著鑰匙扣兒看。 “小老板,這個多少錢?”女高中生把鑰匙扣垂了下來,你看到那個鑰匙扣下麵是一小塊繃起來的白紙,畫著兩隻小烏龜。 那不是…… “啊……那個,那個不賣……” 那是你二哥之前給你畫的幾個小鑰匙扣兒,總共就剩下三個。其他你之前都收了起來,隻有這個混在小商品堆裡,你怎麼找都找不著。 “啊?不賣啊?”女高中生失望地搖了搖頭,正想把鑰匙扣扔下,老徐終於和老婆打完了視頻電話。 “誰說不賣了?所有東西都賣!”老徐使勁拿眼瞪了你一下,“別聽他瞎說,他失戀了別管他……” 你蹲在遠處,看著老徐把這個鑰匙扣包好遞給女高中生,堆笑著送女高中生走了。 你說不上來自己心裡是什麼滋味。你清楚,顧皓當初給你畫這些就是讓你賣掉的,可是他走了以後,這些所有東西都開始變得不一樣了。 你害怕自己忘了他。忘了那個在陽光下沖你笑的男孩。 更何況……他本來就沒有給你留多少東西。 老徐看女高中生走遠了,拐回頭來罵你,“小餘你你……嗨,你自己看看生意多難做?啊,這玩意兒早晚砸你手上。” 你有些不想說話,但還是使勁閉了閉眼,“不好意思啊徐叔……我的問題,我的問題……” “小小年紀不好好學著點兒,以後吃大虧我給你說!” 你看著那個被扒出一個小凹陷的鑰匙扣兒堆,有些出神了。 “哎,老婆老婆,沒事兒,新招的夥計不好好乾活兒,我教訓教訓他……” 老徐又坐到了板凳上,嘆了口氣,咬了咬舌根。 所謂禍不單行,顧皓死後沒多久,你家裡就出事兒了。 那段時間,李敢一直覺得欠著你,每天早晚都來你這兒做飯。你弱弱地躺在床上,享用你哥的餐點,抱怨說你再這樣我就愛上你了。 李敢白了你一眼,說我帶來的點心都是你嫂子做的,你乾脆連我倆一塊兒愛得了。 李敢藝考也到了決定性的階段。之前他可以擺爛,現在得去首都跟音樂學院的教授跑課,一走就是半個月。 李敢每次回來都會跟你泡一塊兒打遊戲,陳珞也會拉著顧時來。顧時最近跟變了個性子似的,玩兒了命的學習。他們學美術的不用跑課,但是得集訓。單雨學業很忙,祁漾卻也輟了學,通過寫小說養活自己。 你的遊戲技術還是半死不活,李敢最近對你打不得罵不得,隻能乾瞪眼。 你慫慫地笑著,說哥,你這樣子可帥了,顯得眼大,我給你找個鏡子。 李敢差點被你氣暈過去。 大家都默契地沒有提顧皓,或許慢慢地,他就會變成你們心裡的一道疤。不會疼了,但是會永遠地長在那裡,提醒你們,曾經有過那麼無拘無束的歡愉的日子。 顧皓剛死的時候還出了個事兒,就是顧時在學校裡被裘千尺堵了。 顧時反應可比你大多了,一哭二鬧三上吊的。你和李敢約定最近幾天每天都去接顧時放學。顧時的班在七中屬於重點班,放學本來也晚,暑假還要補課。你那天提前下班,到七中去給李敢送煙。 你在樓梯口等了好久,才看見李敢嬉皮笑臉地從教室裡走出來, “煙呢?” 你從口袋裡摸出煙盒遞給他,“得了,以後你不在A市了,從今往後我這個外賣小哥也該下崗了。” “你是瞧著你敢哥我考不上本地大學?”你叼出一根煙,咕噥著跟他吹水。 你跟李敢一塊去大門口等顧時,跟石獅子對著呲牙,過了半個多鐘頭也沒看顧時這小子往外走。 李敢看了眼表,你說我去裡麵看看,李敢揮手讓你去。 你走進學校裡,繞道最後麵一排教學樓樓下,還沒上去,手機嗡嗡地震,你掏出來看,是李敢的電話。 你接上,問了句怎麼了,李敢讓你留意裘千尺的動靜。 ——裘千尺,本姓仇,因為總吹噓自己那活兒長,說話又不囫圇時而帶點娘,人送外號裘千尺。這小子沒點兒好,從初二開始就跟隔壁高中生一塊在七中欺男霸女,儼然成了“大哥們”在七中的代言人。 顧皓和裘千尺極不對付,因為顧皓的乾涉,裘千尺好幾次收保護費都半途夭折。但顧皓在的時候就是學校的小太陽。 ——或許任何骯臟的東西都會本能地躲避陽光,裘千尺這種下水道裡的爬蟲也不例外。 但現在,七中的太陽已經落下了。 顯然,裘千尺那幫人要在沒了太陽的七中拉大旗扯虎皮,最好的祭天供品就是顧皓的親哥哥。 那個被他當寶貝一樣疼了十幾年的小傻子。 你問李敢怎麼了,李敢罵了一句,說顧時在學校裡讓人給打了。 你心裡突然很煩,就是抓心撓肝的難受,說行,我知道了,今天這夥人不見點兒血就別想全須全尾地回去。 操,狗娘養的。 李敢告訴你那夥人要麼在操場邊兒的沙坑附近聚著抽煙,要麼就躲在廁所裡。他告誡你先別行動,盯緊了就行。 你掛了電話,感覺心如止水。 你活了這麼多年,從來沒像現在這樣生氣過。 你不動聲色,順著墻根走到沙坑旁邊,果然看見裘千尺那一夥兒人正蹲在沙坑旁邊數錢呢。幾個大點兒的都拿著煙,點兒浪蕩的趿著小牛皮鞋。 你蹲在暗處,盯著裘千尺。 過了一會兒,李敢來了。 他拎著一塊板磚。 李敢瞥了你一眼,說,“走。” 你默默站了起來。 李敢沒廢話,直不楞登地走到裘千尺麵前,就著他後腦勺就是一記暴擊。 裘千尺也被打懵了,過了一秒才抱著頭蹲下,然後又變成躺下, “他娘的都死了,給老子打死他倆!” 那群人也是初高中的小屁孩兒,哪兒見過這種不要命的玩兒法,都沒心理準備,這邊餘是也拎著倆板磚沖出來虛張聲勢,他們以為來了多少人馬呢,除了打頭的幾個都一氣兒散了。 唯有倆裘千尺的死黨,退到沙坑邊兒上找家夥。 李敢一腳把裘千尺踹翻,又在肚子上補了一下。裘千尺眼冒金星不言語了。 他給你一個眼色,一人一邊?你點了點頭。 李敢那邊很快解決戰鬥,你摸了塊樹杈,沖上去揍那人下盤。但你實在沒什麼正麵戰場經驗,兩三次都被那人miss了。 那人不知道在哪兒摸了塊大石頭,你一棍打空,那人錯身從你旁邊閃過,然後就聽李敢喊,“當心。” 然後耳邊呼呼的風聲就過來了: “你他娘的去死——” “崩。” 一聲悶響。 李敢飛身過來,把你按在身子底下。 你半天沒感覺疼,一扭頭,看見李敢齜牙咧嘴,正扭著頭恐怖地笑著,看著那個小混混。 你看見他後腦勺上紅了一大塊,血順著頭發往下流。 “你他娘的活膩歪了?”李敢慢慢地說,“還想傷我兄弟?” 小混混被嚇呆了,他後退兩步,扔下石頭,扭頭扔下裘千尺翻墻跑路了。 李敢從地上爬起來,問你沒事兒吧。 你咽了口唾沫,說沒事,除了……手蹭著水泥地有點兒疼。 李敢樂了,說沒事就好。這夥人應該以後不敢再來找事兒了。 跟我一塊兒回家,今天晚上咱們去蹭顧時的飯去。 原來李敢剛才讓顧時先到他家裡去呆著,顧時也聽話地去了。 但指望顧時這個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孩兒做飯,實在是太為難他了。 一小時後。 “嘶——疼疼疼疼!” 李敢窩在沙發上,顧時坐在小馬紮上,手邊癱著鋪開的建議醫療箱。顧時滿臉嚴肅,抻著一根酒精棉,跟你說,“別動,再動又流血了。” 你遠遠地坐著,舉著一本七龍珠裝死人。 “餘是,你也不攔著點兒?一挑七?你——”顧時轉過頭來,無情鐵手舉起藥棉在你的傷口上使勁摩擦,“你也不要命了?” “嘶——要要要要要,小祖宗你輕點兒,這是你敢哥我的腦袋不是油渣鍋盔——嗷——” 李敢一句話沒說話,話尾直接順著桿兒爬到了天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你也不想幫李敢解釋,不想跟顧時說其實那貨人一看見李敢跟個瘟神一樣跳出來直接嚇得媽都不認識了,最後李敢實際放倒的隻有倆其中一個還是偷襲—— 算了,就讓這貨裝逼逞強到死吧。 “餘是,來幫忙包紗布。”顧時麵無表情地指揮你。 你應了聲“得嘞”,從醫藥箱裡取出一層白紗,倆人裡三層外三層給李敢的腦袋設計了個時尚冬裝。 那天,你們仨隻能就著一碟兒不知道從哪兒來的金針菇,喝了李敢壓箱底兒的三瓶陳年百威。 顧時一直黑著臉,沖李敢說傷著不能喝酒,你他娘的是存心要發炎嗎? 李敢沒搭理他,舉起易拉罐, “來,乾了。” 顧時見你沒反應,也隻好搖了搖頭,舉起易拉罐沉聲說了句,“乾”。 他說著,仰起頭直接一口吹了一罐兒。 你一小口小口地抿著。 “從今兒起,我也把你當親弟了,”走了兩圈兒,你覺得有點兒上頭,“以後我罩著你,沒人能揍你。叫聲哥聽聽?” 嗬,沒事又幫我認了個親戚。不愧是不被人叫哥會死星人。 “你可別扯淡了,”顧時說著,“我比你大吧小朋友?” 嗬,顧時確實年齡上李敢你略占優勢。 李敢瞇著眼睛看著顧時,這個弟弟越看越順眼,“哎,你不認就算了,是你吃虧了。” 顧時紅了臉,倏的一聲從椅子裡站起來,走進屋裡了。 李敢和你對視一眼,樂了,怎麼這麼不經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