拎著老王的皮箱子,赤飛鳴走了出來,李射山已經在外麵等到了,站在一起的還有一男一女。 赤飛鳴退了一步,糾結說道:“父親,你們怎麼來了?” 赤飛鳴的母親是一個壯實的婦女,赤飛鳴七歲的時候便病死了。此時來的是他的後母,後母不曾虧欠,更以親子待赤飛鳴,此刻隻是流淚,說不出半句話來。 高大的父親也是眼眶通紅,沙啞著嗓子: “你怎麼不給我們說你患了病?” 赤飛鳴轉頭看向李射山,怒目而視。 李射山完全不懼:“他們是你爹娘,怎麼能不知道?” 後母打著圓場:“不關老先生的事情,使我們做父母的太粗心了,都不知道孩子患了大病。” 赤飛鳴頓時覺得不妙,連忙說道:“我一切都好,能吃能喝,有什麼病?” 赤父大怒:“老先生已經說了,你患了病,活不過三十!” 後母哭的更厲害了。 赤飛鳴聽得怒火萬丈,以為終於知道李射山的險惡用心! 質問李射山:“你想怎麼樣?” 赤父竹筒倒豆子,全說了出來:“老先生願意為你治療,你便跟著老先生!家族這麼多人,都希望你能將病治好。” 赤飛鳴不屑:“他是想拿我做實驗!族人是想我來給他們開路。” 赤父大急:“我們是想你活下去!” 赤飛鳴怒極:“你是為你的幼子!” 李射山這時講道: “這病來的奇怪,隻能往後拖,我去了赤家堡,這種病有的不少,和你家曾祖父、祖父都聊過了,都同意我的觀點,跟著我也能上舉人,一個月一次檢查更方便。 我都七十了,不會做強按牛頭的事情,你要是同意便跟著我走,不同意,我就等兩天,你祖父再派人來,這就看你自己的。” 赤飛鳴真的不想回到“赤飛鳴”過得那種日子,每日抽血化驗、每日藥事不斷——前世經歷已經證明,藥石無用。 更不希望短短一生,碌碌無為。 後母這時開口:“兒啊!多活一段時間也好。” 赤飛鳴雙眼瞪圓,怒視而去,嚇的後母倒退。 赤父也要發火,大耳刮子就要出手,被後母拉住。 又是半天爭吵,赤飛鳴始終不願意,甚至丟出“大丈夫死則死矣,怎能死於床榻之上!”的話來,氣的李射山直接扭頭就走。 “啪!” 一聲脆響,赤父掙脫後母,一耳刮子打在赤飛鳴臉上。 赤飛鳴怒火再也按壓不住,: “我十四歲就是掙了自己吃喝,上秀才學社也是自己掙的錢,人說“前世不修,生在巴州,十三四歲往外一丟”,怎麼?今天擔心你幼子也會和我一樣?所以逼著我去做實驗,給你幼子蹚出一條路來?” “逆子!” 赤父作勢要打,赤飛鳴一把捏住他的胳膊,讓赤父感受到了澎湃的力量! “逆子!” 赤父咆哮,左手還是一大耳刮子扇在赤飛鳴臉上,瞬間五指印記出現。 “逆子!你滾!死在外麵也別回來。” 赤飛鳴將手鬆開,退後兩步,語言冷漠: “我十四歲的那年過年,你給我講我成年了、隻給我分一部分糧食的時候,我就沒準備再回來!要不是祖父在世,我不會在你家裡住!” 拎起皮箱子換了方向大步離開。 赤飛鳴走在前麵,後麵的在爭吵。 “讓他走!” “你真不管了?” “不管了!” “你王八蛋!你對得起的我姐!!!你選個過年的時候把他攆出去,他這些年過得像是一個有爹媽的?你怎麼這麼狠心?你以後是不是把老二老幺也要攆出去?我怎麼就瞎了眼嫁給了你!” “我沒攆,那是他自找的!” “你去不去!” “不去!” “真不去?” “不去!” “你TMD的一個人回去吧!給我把崽子送到我爹媽哪裡去!老娘要休了你!” “你敢!” “啪!” ——清脆的耳光聲音。 “你看老娘敢不敢!!!” 噔噔蹬蹬······ ——軟膠鞋子的聲音。 赤飛鳴紅著眼看著後母跑上來。 見麵第一句:“我不會回去的,小姨。” 小姨,或者赤飛鳴的後母。 赤飛鳴的生母是她的姐姐,生母死後的一年便進了赤家,這很正常,隻有赤飛鳴心裡覺得不正常,所以從來都不喊她,喊她也是喊小姨。 “我不勸你回去。” 這是小姨的第一句,也是紅著眼,臉上都是難過。 “但是你得去看病啊!你才十九歲,怎麼就不治了?” 赤飛鳴梗著脖子:“我沒說不治,但是我的線有那麼多錢才能治。” 小姨大包大攬:“多錢?我們可以幫忙······” “五十萬!” 赤飛鳴一句話讓小姨鴉雀無聲,瞪著眼睛好半天才緩過來質疑:“多少錢?” “五十萬!”赤飛鳴將李射山之前講的說了出來:“李中醫說的,五十萬包治好!” 小姨被這個數字驚呆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天抹淚:“這個病,咋要這麼多錢!!!就算是把房子和地賣了都不值這麼多。” 更多的是對這個數字的絕望。 整個東巴縣,包括商人在內,年收入達到一千個元的隻有寥寥數百人百戶,一般上班的職工能有穩定的收入,但就是六百到八百個元。 土地上麵的莊稼戶更少,一年到頭來能有五六十個元的閑錢,就算是過了個好年。 五十萬個元啊! 一個二十五年的老兵戰死,全額撫恤金才有十五年的工資,也就是一萬五千個元——絕望是小姨唯一的感受。 小姨爬起來又麵向南邊跪下,哭天抹淚的。 “大姐啊!我沒辦法了,殺了我也沒辦法,嗚嗚嗚···我湊不到五十萬個元,我對不起你,嗚嗚嗚···你死的時候我答應了照顧他的,可我現在是真沒辦法····嗚嗚嗚···” 赤飛鳴沖著赤父喊道:“弄回去吧!” 赤父也聽到了,肩膀像是垮了一樣,走過來時候,赤飛鳴忽然覺得他瞬間老了二十歲都不止。 他聲音顫抖,拖拖拉拉: “這病,真要五十萬個元?” 赤飛鳴臉上被打的地方還是熱的,但語氣平靜了:“我沒有必要騙你。”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個有主意的,比我強,比我強。” 赤父的眼淚再忍不住,砸在滿是灰塵的地上好大的坑,就像他臉上在黃土裡麵熬出來的溝壑。 “就是這五十萬個元,太多了,赤家堡加起來也沒這麼多錢。我也是個沒用的,年輕的時候不敢去當兵拚命,一輩子都隻會個農活,老了要用錢的時候拿不出來,老大,莫怪我,莫怪我。” 怪不怪? 赤飛鳴是不怪他的。 是恨他! 恨的就是當年他不拿出錢來送母親去醫館治療,反而在家裡請了一些禿驢道士唱鬼戲燒鬼畫符喝符水。 把人活活的給拖死了。 人死還說是命不好。 所以赤飛鳴給他遞刀子,往他心裡狠狠地插進去:“這病是遺傳的。” 赤父聽著這話,臉色驚惶,心裡更是毛躁,大耳刮子往自己臉上扇去,啪啪啪的響著,邊打還邊說:“這都是命!這都是命!” 小姨更是恓惶,不停地捶打著赤父的大腿:“你上輩子做的孽啊!!!” 赤飛鳴最見不得這些,冷喝道: “發什麼瘋!裝什麼鬼!” 一把將小姨拽起來,同樣冷喝道: “別哭了,哭有個屁用!” 兩人被赤飛鳴嚇住了,呆呆地看著赤飛鳴坐到花壇邊上——也是冬天的街上沒多少人,少了很多的人看笑話。 赤飛鳴點了兩根煙,給赤父分了一根,像個大人一樣抽了起來。他心裡一堆事兒,可沒一件能給家裡人說——能說的都走了。 家裡人都是不就事兒的,會的也就是人雲亦雲。 這就是為什麼李射山去把自己父親和小姨接過來會讓赤飛鳴怒火重重的原因,因為父親和小姨不知道的是他們成了李射山的籌碼! 白白的讓赤飛鳴沒了很多談判的先機,他本以為年紀很大的曾祖父看得清裡麵的事情,會阻攔他們的到來。 但或許是曾祖父還沒來得及接受,他的子孫很難活過三十歲的原因,是因為從他這裡傳下來的血脈基因緣故的這一悲慘事實,所以頭昏腦漲的便讓曾孫子成了目測最好的開路人。 但是李射山為什麼願意去赤家堡? 除開更多的研究基數,他是因為開出的價碼不能讓赤飛鳴來服從他的安排,而選擇另外一個更好的研究對象,對於李射山來說,治病才是第一位,就算是捆著治療,隻要能好,也是可以的。 僅此而已。 赤飛鳴不得不用最惡毒的語言在最快的時間之內讓這兩人回去——委婉溫情的描述隻會多生事端,因為這兩人都是得寸進尺慣了的,赤飛鳴的溫情脈脈隻會讓他們覺得這是修補父子感情的好機會。 “回去吧!好好掙錢,這病是遺傳的,如果真的在弟弟身上也有,那未來肯定是開銷不小。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畢竟你就靠他們兩個養老送終,要是死了,你就沒指望了。” 說到了弟弟,老二老幺當初最喜歡跟在自己屁股後麵玩,搬螃蟹、撿鐵塊、偷果子,他們兩個又有什麼過錯? 赤飛鳴委婉了一點:“我會半年來一封信,信上麵會有地址,到時候如果他們有事,就給我寫信。” 說的算上是語重心長: “東巴縣太小了,在這裡能賺錢的門路基本上都是別人的,找到了門路也保不住,我要去外麵去找一找機會,看一下能不能有機會。” 而後再次惡毒: “你夠膽子的話,就讓他們兩個去讀書參軍做武科生,不然這輩子都是等死的命,你也可以攢一部分錢,給他們娶個媳婦兒,三十歲前留個種,好歹你的下半輩子也有個念想。我和家裡在沒有任何的關係,我不花你們一分錢,欠你們的糧食一年之內我會托人寄回來。” 斷絕關係! 赤飛鳴的話是對赤父半輩子的人生最大的否定,他本想著就當沒這個兒子,卻沒想到兒子直接當他沒他這個爹。 但如今卻在五十萬個元的情況下,講不出來一句硬話。 赤飛鳴離開了,最後隻有一句話: “再過十年,我要是活著我就回來告訴你們解決的辦法,沒信的話就幫我立個墳!就在娘的旁邊,看在我身上有你一半血的麵子上,讓我葉落歸根。” 隻能算是請求。 十二月裡,離過年隻差三天半。 漫天的雪像那個熾熱六月中的蒲公英,滿天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