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嗚……” 那獨眼龍變成的毒瘴,與顧長生數年前見過的黑漆漆一團汙泥大不相同。 此時的它修煉成人行模樣,拖曳一身腐爛的軀體,泛白的眼珠子從眼洞掉落掛落在胸前,手臂四處揮舞,腐肉嘩啦嘩啦灑落,落處地板被腐蝕升起白煙。 那毒瘴憤怒地撞擊方桌四周結界,嘶啞地咆哮道: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這樣對我……” 結界晃動,少女出手穩固,源源不斷的仙法加持下,裂縫依舊在迅速蔓延。 隻見遮天蔽日的毒氣、瘴氣從蠕動的蛆蠅口中噴薄而出,向四周彌漫,漫過縫隙,湧入食肆,眼看便要吞沒整個食肆,撲向外麵的小鎮。 若任憑毒瘴肆掠,整個鬱南縣恐怕不保。 那少女忙的手忙腳亂,楚楚可憐地望向顧長生,聲音更加幽怨,道:“顧長生,你還在等什麼?還不打算出手嗎?” 她這是不準打算演了。 攤牌了。 顧長生想起十年前雲夢澤裡的舊事,後脊一陣發寒,師尊說得對,越漂亮的女人越會騙人。 十年前闖蕩雲夢澤遇到那看似人畜無害的純良少女,若非陽光透過樹蔭雲夢澤裡倒映出淺淺的酒窩和溫暖人心的笑容,自己也不會糊塗到與她在柳樹下對飲,喝下那瓶精心釀造的醉心散…… 心中無女人,拔劍自然神。 師尊收藏的上古修真野史果真誠不欺我。 顧長生心中閃過執念,手中動作可沒有停止。 “寂——滅——雷——封!”隨著顧長生一念生起,手中掐動的仙決瞬發而至。 以食肆為中心,形成一周天雷霆組成的光球,將毒瘴、腐屍、食肆封在其內。 雷霆主陽,屬無上真火,專克天地汙穢,是對付毒瘴的不二法門,當年那黑漆漆一團的汙泥怪就被顧長生劈得焦頭爛額,從此以後再也不敢作怪。 這漫天的雷霆瞬間喚醒了毒瘴塵封的記憶,那時候他不過就是雲夢澤裡一個尚未開化的蒙昧精怪,吞雲吐霧散布瘴氣隻是他的本能,但就是這樣的本能差點讓他一命歸西。 支配靈魂的恐怖再次充斥他的意誌,他渾身止不住顫栗,想逃跑,潛藏,永久地將自己埋在雲夢澤裡的汙泥中,不想再露頭看這可怕的世界。 他又心有不甘,懵懂千年,歷經造化,方才修出人形,他再也不是一隻茍活在天地間無足輕重任人拿捏的蒙昧精怪,而是一位縱橫天地人人敬仰的妖,即便天地間最尊貴的仙人也不敢對妖造次。 眼前這修仙少年又算球! 天上地下,唯妖獨尊,區區人間少年,何懼之有? 他止住戰栗,鼓足勇氣,運轉畢生修為,抬起仍舊止不住的顫巍手掌,一個縱身飛躍,奮力朝那雷霆拍去。 待他出手的一瞬,忽然明了,無論妖生還是人生,不都是一個樣,一開始謹小慎微猶猶豫豫踟躕不前,一旦真的邁出第一步,好像後麵再也不那麼令人害怕。 反抗會死亡,不反抗也會死亡。 那就。 大步地往前邁。 勇敢地往前沖。 天地之間盡得自由。 何苦故步自封自囚牢籠。 總有希冀在前方遙盼。 總有鮮花在遠方綻放。 雷霆已然近在咫尺,來自靈魂深處的的顫栗讓他再次難以自抑的顫抖。 他閉上眼…… 高臺上。 那說書人懵坐在太師椅上。 他日日說仙,天天說神,說了大半輩子卻從不曾見過真正仙人,連所謂會幾招仙法的修仙者也不過是酒足飯飽的食客的自吹自擂。 他何曾真正見過這般仙法對決,何況還是人妖對決,那可是三界獨尊人人供奉的妖啊! 他自知今日無論後事如何,他已入必死之局,不禁失魂落魄地坐在案桌後的太師椅上,好在他食用過避毒丹,一時半會安全無虞。 餘斌有些愣神,一切發生的太快,他癡癡然目睹一切,眼前毒瘴彌漫,白茫茫的一片,什麼也看不清。 他內心空曠曠的,好似失去了重要的東西,他揉揉眼睛,竭力瞪目,期待在迷霧中看到什麼。 可他肉眼凡胎,又能看出什麼? 就像河裡垂死掙紮的溺水者,明知徒勞無獲,依舊奮力折騰。 那是不甘,是對命運的最後抗爭。 他想找到內心珍視的寶貝,將他們牢牢焊死心房,任憑誰也不可以奪走。 餘斌一次次揉搓眼球,血淚汩汩溢出。 他不知道那丟失的東西究竟是什麼,喜怒哀樂,悲歡離合?人世間的故事無非於此。 無論哪一種,都應被珍視,誰也不可以剝奪。 那是他這輩子最珍視的寶物。 血、淚、瘴氣徹底遮住他的雙眼,他探手向前抓。 猛然間餘斌仿佛看到什麼東西,它不似人樣,時而猙獰恐怖,時而溫順純良。 像一隻威風凜凜的猛虎,朝他張牙舞爪,似要將他生吞活剝;又像粘人的貓咪,沖他撒嬌盤桓,似要繞指柔情。 它們互相爭鬥,一個笨拙兇悍,一個敏捷靈活,誰也奈何不了誰,最終融合為一沖他迎麵撞來。 咚咚咚…… 一次次試圖撞入他的腦門。 就像有人用錐子敲,用針戳,用鉆頭鉆。 餘斌痛的捂住腦袋,跌坐在地,以頭搶地,痛不欲生。 俏麗少女將眼前發生的一切盡收眼底,徐徐從繡包裡取出一枚藍瓶,倒出丹藥融化在那杯加料的茶壺中,提起茶壺朝餘斌淋。 茶水順著餘斌枯瘦的麵頰往下流淌。 金色的茶水漫過皺紋,眉宇,眼角,鼻尖……沖盡眼角的血,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沖乾麵頰的淚,似乎要淋盡人間的滄桑風霜,似乎要填滿欲壑難填的人心。 餘斌漸漸平息,雙手抱頭久久跪地。 他恢復清明的眼睛微微發紅,四處尋找著什麼…… 妙齡少女見餘斌恢復正常,飛快瞥了眼即將撞向雷霆自尋死路的毒瘴,急忙喊道:“顧長生,你可不能真的取他性命!” 她是真的著急,沒有片刻猶豫,就想扔出奶奶給她的護命底牌。 那底牌她總共也就一個,據說還是由修成正果的太太奶奶賜下的,由一位上古仙尊親手製作,可偷天換日竊得生機。 “姑娘生得一副菩薩心腸,留他性命還要度他成仙?”顧長生沒忘記當初柳樹下的約定,反手掐動仙訣,將那豬婆龍奶奶給的曠世寶物攝入手中。 “你!”少女眼見寶物被搶,又被數落,不禁眼眶含淚,虧她還是擔心顧長生年紀輕輕惹下禍事。 若她不及時出手製止,那初生的毒瘴沖向雷霆無異於以卵擊石,必然當場形神俱滅,天底下沒人能屠妖,若妖死,定然一國陪葬。 一國陪葬她固然不願看到,但她更不願顧長生死。 “謝了,不過這東西奶奶留著給你保命,可不能便宜了這孽障。”顧長生笑道,將那寶物彈射回去,落在少女隨身攜帶的挎包中。 吃一塹長一智,顧長生留了一百個心眼,上一次不過就是二人在柳樹下對飲,不小心踩到她的尾巴,就被豬婆龍奶奶追了幾千個來回。 這一次。 他決計不再碰她任何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