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生心中了然,妖仙一怒,伏屍百萬,不能任由這瘴妖在眾目睽睽下撞的魂飛魄散。 可,這又與他何乾? 師尊曾教導他:強者自當憐憫,弱者本應自強。 可他自幼反骨,偏偏覺得弱小不應無知,博愛不應泛濫,若是憐憫無度,便會受那蕓蕓眾生牽累。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就應隨心所欲,豁達灑脫,為自己爭得一個自在而活。 顧長生嘴角微笑,手中凜然仙法不見絲毫變化…… 電光火石間,那瘴妖已然逼近雷陣。 雷霆屬陽,屬金,屬火,克陰,克木,水火不容,不是修為大成的人、精、怪、陰、邪唯恐避之不及。 瘴妖誕生於雲夢澤裡的一團淤泥,陰為其魂水為其形,本就是一團邪魅,後來機緣巧合修成人形。 放在平日給他一百個膽子也不敢正麵對抗雷霆,今日反抗是死,不反抗也是死,狗急尚且跳墻,何況他一個修出智慧的妖,為了活命,豁出去了。 成敗在此一舉。 瘴妖拚出畢生修為一掌拍向雷霆法陣,法陣瞬間巨變。 隻見法陣內漫天霹靂化作極馳的飛刀,朝他穿體而過,又扭頭回旋,形成一個十字交叉陣。 頃刻間飛刀來來回回,將他腐敗的身軀射成篩子,四濺的腐肉又被劈成碎末、塵埃,漂浮在空氣中,漫天的雷火將一切汙穢吞沒焚燒,空氣裡到處彌漫著腐臭味。 飛刀穿體,雷火環伺。 瞬息之間,瘴妖臃腫的腐肉身軀上千瘡萬孔,有如破布篩子,雷火燒得油光四濺,滋滋作響。 “你……又是你……啊……我……我恨啊……” 他不甘,又無力反抗,孽障本源於水,屬陰邪,為陽剛所克,少年修為比他高了十萬八千裡,當他觸手碰到雷霆,無異於以卵擊石。 那萬丈雷霆劈得他神魂分離,來自靈魂的創傷令他難以自抑地哀嚎咆哮。 白色雷霆火焰不斷灼燒,他臃腫的軀體越燒越小,漸漸露出藏在深處的本體。 那是一團冬瓜大小烏漆嘛黑的爛泥,在火焰中瘋狂蠕動打滾,汙泥的上方裹挾一顆孩童的頭顱。 那孩童黝黑枯槁,麵部扭曲,目露猙獰,瘋狂擺動,發出“啊……啊……”的哀嚎。 尖銳刺耳的聲音正由這孩子之口發出。 雷霆之火愈演愈烈。 隻見頭顱青筋暴起,睚眥欲裂,哀嚎愈加高亢,瞪大的眼珠子仿佛要蹦出來一般。 “啊……哢……” 一聲刺耳的尖叫後,瘴妖聲音忽然一滯,就像磁帶機卡帶,又像高速路上被猛踩的急剎車,似乎用盡了最後的力氣,在激烈高昂後迅速衰竭。 他就像被抽走全部生機,神色變得呆滯,頭顱不斷抽搐,動作不再連貫,漸漸僵硬,像一截枯萎的樹乾。 他竭力抬頭仰望天空,寂靜無聲地嚅動,如同乾涸湖泊裡的魚,卻再也等不到下一個雨季。 片刻之後,那頭顱雙目緊閉,似乎斷了最後一口氣,不再發出動靜,好似一段枯死的老樹根。 “……” 少女潔白的眉頭微蹙,從百寶箱裡又掏出一個包裝精致的玉盒,上有光暈流轉,內有虎嘯龍鳴,一看就不是人間有的東西,隱隱透出的清香令人心曠神怡。 那是一盒上古時代流傳下的寶藥,能肉白骨活死人,是婆婆留給她保命的稀世珍寶。 她本心思純良,否則也不能輕易捕獲三界人人垂涎近在咫尺卻觸手遙不可及的大道至寶——皎月銀魚。 那汙泥精既已修成瘴妖,自然收到妖尊法旨的庇護,無論是誰都不能對他擅自加害,她無論如何也要保下瘴妖,決然不能真讓顧長生失手害死,否則不僅顧長生會死,這片大陸也會引發仙罰,徹底毀滅,千萬生靈因此覆滅。 這一切災難當然與秘境洞府中的雲夢澤無關。 卻非她所願。 顧長生教訓一頓可以,殺死絕計不行,她神情專注,隨時準備出手救命,此時看那瘴妖性命奄奄一息,正準備扔出保命的仙丹,卻看到顧長生嘴角不經意露出一抹好看的笑容,這笑容讓她沒齒難忘。 那是奸計得逞的壞笑。 少女不禁想起舊事,恨得牙癢癢。 當年正是顧長生誆騙自己偷走奶奶精心飼養送給妖尊的半池皎月銀魚,他明明答應得手後帶自己離家出走流浪三界,結果他卻拋下自己一走了之,害她被奶奶關了五年禁閉。 此時看到那抹壞笑,反倒讓她心安,篤定地收好寶藥,她今日倒要仔細瞧瞧這惹人恨的壞家夥葫蘆裡裝的什麼藥。 少女的確沒有猜錯,顧長生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弄死瘴妖,今日看似偶遇實為必然,冥冥之中天命已定,顧長生做得這一切不過順勢而為,他也想過一掌劈死這害人的孽障,可當他想到那孩子時,終究沒出手…… 少女留意顧長生,顧長生自然也在關注少女,當年年少無知,做了不少糊塗事,如今債主上門,避無可避。 他伸手指向瘴妖,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說道:“我暫時壓製住他的邪性,剩下的事交給你。” 少女點頭,不和他計較前塵往事,倒一盞茶,分別澆在餘斌和盤在汙泥之上奄奄一息的孩子頭上,她聲音中融入仙法,如驚雷般喝道:“速速醒來!” 孩子頭猛地張開雙眼,表情不再如先前猙獰恐怖,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受驚嚇害怕的表情,他灰白色的眼珠子四處張望像在尋找什麼,終於在片刻後鎖定方向,凝望前方的餘斌。 跪坐在地的餘斌目光同樣落在孩子身上,渙散的眼神漸漸凝聚。 那隻剩一顆頭顱的怪物孩子是誰? 那方才坐在對麵的獨眼龍是誰? 他為何在這裡? 他明明記得要去雲夢澤尋那造化寶物救他苦命的寶兒。 不對,不是這樣! 餘斌向地麵狠狠撞自己腦殼。 一下。 兩下。 三下。 他終於記起了一切。 “寶兒……” 餘斌鬆開捂住額頭的雙手,與那如同枯木的孩子隔空相望。 “寶兒……我的寶兒……爹……爹全想起來了……” 那孩子黑色眼洞直勾勾地盯他,口中喊道:“爹……不怕……不怕……寶兒在這裡……寶兒保護你……我們這就回家……” 那頭顱用左右扭動試圖掙脫汙泥的束縛,可他隻剩一張頭,與那汙泥早就融為一體,成為一個誰也不能離開誰的整體。 “寶兒!” 餘斌撲通一聲跪趴在地上,爬向孩子。 淚水彌漫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