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轉回當下,沉默的餐桌,唐淞依舊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 父母含辛茹苦,兢兢業業地養家糊口;李叔柳姨遠離塵囂,悟透紅塵浮華的遺世心境。相比起來: 唐淞覺得自己沒來由的迷茫擔憂與自怨自艾像個不成熟的孩子。同齡人或是魚躍龍門就讀於頂尖學府,或是依托殷實的家境逐步攀升。 隻有他原地踏步困頓在這個小鎮。 腦海中又浮現出白凝的絕美笑靨,煩躁如期而至,他如芒刺背般滲出細密的汗珠,坐立難安。 “我隻是……”唐淞垂下視線,額前的一縷碎發孤單地耷拉在腦門上。 “練拳,樂器,包括和柳姨學語言都算得上我的愛好,你們也看得到我很努力。在我感到孤單時,是他們陪我一路熬過來。 隻是學得越多,見得越多,我反而越迷茫,學得多真的有用嗎?努力真的有用嗎?畢業後也許我就是個公務員?或者牛馬不如的打工人? 我像隻井底之蛙頭頂隻有方寸藍天,就算有幸窺到廣袤天地也永遠長不出翅膀翱翔。” 話音未落,唐淞感受到肩膀一疼,李雨田的大手重重拍下:“渾小子,讓你見多識廣不是為了讓你畏手畏腳。一天天就知道妄自菲薄,太讓人失望了。 再不濟你的水平開一個拳館也綽綽有餘,實在不行當個樂器老師。 你記住,心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 李雨田聲如洪鐘,可唐淞覺得這番慷慨陳辭像極了短視頻裡的雞湯,聽得他很麻木。 “哪有你這麼安慰人的,我是小淞我就不搭理你。”柳淑雲佯作慍怒,狠狠地剜了李雨田一眼。 “不是誰都像你這般,征伐半生,戎馬倥傯。讀書有讀書的煩惱,不一樣的。” “好好好,你們文化人自有一套,我不摻和。”李雨田作攤手無奈狀:“我喝我的粥。” “小淞。”柳淑雲對唐淞柔聲說道:“迷茫是正常的,到我們這般年紀回首望去,越發覺得: 生活不是活過的樣子,而是你記住的樣子。 我和你李叔從小看著你長大,視你如己出。哪怕今天我們二人和你說,我們能給予你滔天的權勢和富貴,你就能重拾自信,看破虛妄,找到方向嗎?” 唐淞抬起頭,若有所思。 “你李叔有一點說得很對,心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 每個人生來都有自己的使命,我們期待著你: 未來不管衣衫襤褸還是榮華富貴,不管疲於奔命還是悠然南山,真正讓你挺起脊梁的是精神世界的富足,知識的充備,和仁者無敵的自強之心。 未曾哭過長夜的人,不足以語人生。給自己點時間,你的路還很長。” 柳淑雲的話語振聾發聵,在唐淞心中久久回蕩,不能止息。究竟是什麼迷惘了自己的雙目,困頓了自己的心,真的是外界種種嗎? 他感覺自己離通透就差一線,也許隻要臨門一腳的契機。 李雨田渾厚的嗓音打斷唐淞的思考。 “休息下我陪你再練一會兒,爭取中午之前一起出門,我還要出勤上班呢。” 不知不覺中桌麵都已收拾整齊。 李雨田雙指正銜著7塊一包的紅塔山吞雲吐霧,紅色的煙炭從他指縫逐漸消失。 他又不禁想到昨日午夜遠方的消息,甚至炙熱的煙灰掉在拖鞋上都渾然不知。 唐淞當然不曉得李雨田的心理活動,此時他正偷偷腹誹: 全套的海南黃花梨家具,隻要賣一把椅子估計就夠李叔抽一輩子的中華,可除了來這座庭院能感受到他身價不菲,唐淞甚至覺得李叔平日裡比唐泰還要樸素。 上午時間匆匆而過,例常練琴,學習,出門時太陽已在頭頂高懸。 唐淞把長腿窩在小捷達的副駕駛,和李雨田一起出發,與唐泰同款,他坐得倒是很熟悉。 李雨田正罵罵咧咧地抱怨:“這老破車,我剛換的變速器。” 辱罵間小捷達像是慪氣一般,又是一個頓挫,直接熄了火。在後方此起彼伏的鳴笛聲中,李雨田重新發動,又開始磕磕絆絆地前進。 “說真的,你最後練的那首《富士山下》不比那首什麼,範德彪嗎?比那首好聽多了。” 李雨田在路右側慢悠悠地開,雪後的路麵很有路感,左邊汽車疾馳而過,後輪帶起的雪片高高揚起,飛濺在擋風玻璃左側。 唐淞聽聞一陣無語,把視線從手機屏幕抬起,適才看了看消息。 陳程今晚能趕到家,晚上約他一起出門轉轉,白凝後天回鎮上。他們還有一場不能推諉的高中聚餐。 耗時耗力的無效社交讓唐淞意興闌珊,心頭有些堵,畢業以後的同學聚會感覺愈來愈不復從前。 “德彪西……不是範德彪。”唐淞回應李雨田。 “李叔你天天和柳姨生活,耳濡目染怎麼沒沾點文化氣息。” “誰說沒有,你打聽打聽,十裡八鄉都知道車隊裡有一個附庸風雅的帥師傅。再說了,大家雖然不知道我和淑雲的關係,不還知道我有一個有出息的大侄子嘛!” 李雨田伸手一拍唐淞的肩頭,唐淞一個趔趄,力度之大手機差點沒握住。 “額……附庸風雅,這詞……”唐淞抽了抽嘴角,窺見一側的李雨田滿臉春風得意。 “怎麼樣,是不是有文化的人設一下就立住了。” “嗯……是,對,好,李叔您開心就行。” 最後剩幾個路口就到英萍的小店,等紅燈時,李雨田接回餐桌的話題,語重心長地開口:“小淞,你已經很優秀了。 德法西語你都會,樂器不說樣樣精通也都不差,一身武藝甚至行走江湖也不是不行。 有時我和你柳姨總擔心,會不會有一天你優秀了,心就不知道飛哪裡去了,忘了本分。 結果到頭來你自己畫地為牢。 藏鋒守拙沒有錯,但為的是有天鋒芒畢露。你很出色,遠比當年我和你柳姨都要出色。人的成長總是不期而遇,做好準備靜待花開就好。” 李雨田的寬慰把唐凇從發呆中拉了回來,出口成章,這真的是剛才用錯成語的李叔嗎?這段話像是他大學裡扶眼鏡的老教授說的。 他沒接話,把手縮進羽絨服裡,輕輕地擦了擦玻璃上的霜,轉頭看向浮上車窗的煙火小鎮。 臨近正午,路麵積雪也厚,英萍店所在的美食街很熱鬧,車和行人都在馬路上滑蹭著慢行,車窗上擦出的圓圈中,紅色的剎車燈在尾氣裡變成了一團團紅色的霧。 窗外一對父女恰巧路過,小女孩約莫小學一二年級,正一隻手牽著她爸爸,另一隻手和臉都埋向了她掌中的烤紅薯,紅薯的餘溫裹挾著向上盤旋的蒸汽。這場麵在冬日裡說不出來的溫馨。 曾幾何時,牽著父母的手蕩秋千;放學回家後準時看動畫片;彈起一首好聽的曲目;過年有件新衣服都能讓唐淞由衷地開心。怎麼越長大,見得越多,走得越遠,反而無限拉高了快樂的閾值。 唐凇知道李雨田的關懷情真意切,這口雞湯確實也很暖心。他很想調動自己的情緒,以為自己會感動,溫暖,抑或深受鼓舞。 但是他什麼都沒感覺到,甚至連遺憾,心酸都未曾擁有。 除去些微的疲倦,心裡更多的還是麻木,無奈,迷茫。 唯有窗外的天寒地凍一直提醒著他,無論大到生老病死,小到瑣事微瀾,生活就像一個下山的滾石,永不停歇。 “下周是你二十歲生日吧。” “嗯,下周一。” “怎麼?沒有點計劃好好慶祝下。”李雨田眉毛低挑,關切地問道。 “可能和陳程還有白凝滑雪去,雪季還沒滑上一次。” 把車停靠在路邊,滋啦一聲拉緊手剎,李雨田從兜裡掏出乾癟的煙盒:“我和你柳姨可能要出一趟門,一周內可能趕不回來。” 唐淞聽後詫異萬分:“你和柳姨?出門?一周?” 不怪唐淞會充滿驚訝,自打他有印象起,李雨田離開小鎮出門最多不過三天。 “不至於這麼驚訝,你柳姨要去參加一個學術研討會,很遠,我陪陪她,在美洲那邊。” 李雨田雙指掐著香煙,嘴略微嘟起,拇指來回按壓打火機,發出哢嗒哢嗒的聲響。 透明的塑料打火機可憐地冒出短簇的一縷小火苗,耐心地點了半天,李雨田終於如願以償地吸了一口。 “真艱苦,我生怕多喘一口氣你的火就滅了。” “臭小子少嘴貧,這破打火機還是上次和你爹吃飯我順來的。”李雨田朝窗戶的縫隙撣了下煙灰,滲來的冷空氣讓二人精神不少。 “你這麼多年生日,我和淑雲還有你父母都是大家一起吃吃飯,不興送禮物那一套。” 唐淞靜靜聽李雨田說著,從小到大李雨田和柳淑雲確實從沒送過他什麼,當然唐淞也不希望他們破費。 偶爾英萍會給唐淞買幾件新衣服,但哪怕沒有生日唐淞也會收到新衣服,生日無非多添了點彩頭。 最敬愛的長輩們健康平安,大家歡聚在英萍的小店舉杯言歡,這些已然足夠。唐淞每年都很充實開心。 生日嘛,最重要的是人和回憶,不是那幾件冷冰冰的禮品。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今年不同,或者說最近不同,誒呀,多了不用問,那就先祝你生日快樂。” 說罷,李雨田從車中間的儲物格拿出一個樣式古樸的深棕色木盒,遞給唐淞。 一直以來在唐淞心裡頗具神秘色彩的李雨田第一次送他禮物,說不期待那是假的,畢竟他老人家灑灑水都是一座古香古色的庭院。 木盒入手溫潤,散著好聞的木香,開盒瞬間金光四射。一個金色黑紋的手鐲置於中央。 手鐲不知什麼材質,食指粗細,螺旋紋的樣式,?金的鐲身在螺紋處印有玄黑色的龍紋,當真精美絕倫。 “戴上試試。”李雨田此時眉頭皺起,一樣目不轉睛地盯著手鐲。 唐淞沒推脫,第一眼他就喜歡上了這個好看的手鐲,冥冥之中似有一種羈絆牽連其中。 手鐲大小正合適,戴上去輕若無物,金黑色的配飾讓本就俊俏的唐淞多了絲硬朗。 扣緊的一瞬間,仿佛能聽到金鐵錚鳴的脆響。 “奇怪,這明明是個手鐲,我怎麼能感覺到它喜悅的情緒似的。”唐淞心裡暗暗嘀咕。 “李叔,你聽沒聽到什麼動靜,類似鏘的一聲。”唐淞還是忍不住心中疑慮,舉起戴著手鐲的右手腕,看向李雨田。 “有嗎?我一直在車裡,沒聽到啊。”李雨田回答得極為順暢,仿佛早就想好了答案一般。 剛才他蹙緊的眉頭慢慢舒展,又開始吞雲吐霧,很是愜意。 李雨田篤定的語氣讓唐淞不疑有他,可能真是唐淞他自己最近神經兮兮,沒休息好。
第4章 李叔 柳姨(二)(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