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南門處,這兩天的攤販都在談論一個笑聞,在那邊擺攤算卦的老道士被一個馬車夫扯住胸襟,非要他還錢,而且還來了兩次,眼看兩人都快要打起來了,老道士隻得紅著臉收了攤子,隨那車夫而去。 還有人說是三次,就因為那個車夫的侄子在老道士那裡算卦,被騙了不少錢,隻是看那車夫的舊車,瘦骨嶙峋的老馬,又能被騙多少錢呢? 城中安樂坊外,一輛嶄新的馬車停在那裡,似乎正在等著接郎中。 一名年輕馬夫,穿戴整潔,留著整齊的胡須,扭頭對著車窗上錚亮的漆影左看右看,笑道:“別的不說老瞎子,經你這麼一收拾,俺覺得又有當年的一半帥氣了!” 車內傳來一聲咳嗽,聲音似乎得了重病一般,緩緩道:“王二,你就不怕我給你易容的時候動手腳,取了你的性命?” “殺豬殺屁股,一人一殺法。如果你體內的炁流有一丁點殺氣,先死的肯定不是俺!” “你他娘的王二,我還感動了許久,以為你真把老夫當做信得過的朋友了。” “拉倒吧,老瞎子,你也就是個假瞎子,要是和你當了朋友,才是真瞎了,當年的那些破事兒俺再給你提提...” 老瞎子氣急敗壞地打斷王二的話,喝道:“王二,你再這樣,我就要走了,你自己的破事自己折騰去。” 說罷,一隻瘦骨嶙峋,滿是皺紋的手就要去掀車簾。 “別介啊老瞎子,開了兩句玩笑,你怎麼還急眼了。坐著坐著,好好坐著,俺知道,你要真是想避開俺,就你這易容的手段,俺還真找不著,你沒防著俺,俺也不會防著你滴!不過話說回來,你這以炁更改麵貌形體的手段確實高明,嘆為觀止!” “想學啊?想學我教你啊!”老瞎子沒好氣地笑道。 “唉,你說你要一直是個藥師,整天研究研究治病救人的話,說不得還能名垂醫史。哪知道你這天天就研究著怎麼害人了,武功武功練得不咋地,盡都是一些邪門歪道!” “王二你他娘的再這麼嘮嗑,咱倆就真沒得嘮了啊。” “得得得,俺這三句話有兩句都能捅到你肺管子裡去,你也該給自己開點藥降降肺火了。俺尋思著啊,你這徒弟的水平不咋滴啊,這都這麼長時間了,也沒見有人請!” “唉”老瞎子長嘆一聲道:“當初我是見他根骨奇高,過目不忘,動了憐才之意,之後我三番兩次敲打他,他也知道收斂,哪知道這下居然是反了,可憐我那大徒弟,一定是死於非命了。” “乾這一行的不都這樣?今日生,明日死,甚至連個身份都沒有。不對,即便是你,俺也能察覺道你的氣機,為何俺察覺不到他的?” 老瞎子沉默良久緩緩問道:“王二,你在北麵可曾聽說過《憐花寶鑒》?” 王二不由倒抽一口涼氣道:“如果真如你所說,那本書要是麵世的話,俺追不上那柳如是,倒也算有了個解答。” “當年傳說李慶一直在找這本書,我當時還嗤笑他不明實物,魔教已經覆滅了那麼多年,那本書更是以訛傳訛,看來...” 正言語間王二突然道:“總算是來活兒了!” 說話間,隻見一名盲人從安樂坊中走出,正是前幾日在李庚店裡喝酒的劉郎中,隻是這次被一名小童牽引著竹杖,緩緩走出。 王二徑直走向前去,大聲叫道:“郎中郎中,可找到您了,您前幾日看的那個老頭,病情又惡化了,現在都快死了,就在前麵車裡,趕緊隨俺前去瞧瞧。” 那小童倒是伶俐,開口道:“明明是我家大人先約的郎中,你不會去尋其他郎中?” 劉郎中笑道:“無妨無妨,這邊離得近,我先看一下!” 說話間,王二已經接過竹杖,將劉郎中拉到車前,再搬過腳墩,小心地扶劉郎中上了車,同時傳音入密給老瞎子道:“你自己的門戶,自己處理吧!” 老瞎子突然叫道:“不對!” 那名劉郎中剛要彎腰進入車廂,身體竟是劇烈顫抖起來,大袖中和長衫下忽然炸裂,一團紫色的煙霧迅速彌漫開來。 王二雙肩一頓,一拳將馬車打的四分五裂,同時老瞎子也從車中直直高縱,而後身形一飄,落了下來。 “爆竹藏毒,李代桃僵,好手段!”王二望著車上的屍體冷笑道。 老瞎子向前用手指抹了一下地上的紫色粉末,端詳一番,冷冷道:“四品之下,必死無疑,看來真的是我那小徒弟來了!”說罷又從懷中拿出一個藥瓶,灑在地上。 王二贊許地看看老瞎子,笑道:“此地不宜久留,乾完好事,趕緊扯呼吧!” 杜掌櫃總是在笑,但是現在已經笑不出來了,他的臉上就像是戴著一個厚厚的麵具,笑臉相迎。 “王大人,王總老板的死頗有蹊蹺,他是站在頂樓的窗口被一劍刺穿了咽喉,那裡離地麵足有七丈,任誰的輕功也不可能飛躍如此之高,如果是提前埋伏在樓頂的話,根據劍尖的方向會是那人縱身跳下,瞬間出劍,這也不大可能不被任何人發現,如此說來,唯一的解釋就是像傳說中的飛劍了!” 王術擺擺手,聲音有些嘶啞道:“善後呢?” “在下不敢自作主張,那名歌妓已經被看管起來!” 王術轉過頭去道:“處理乾凈,消息不要泄露出去。”說罷冷冷瞥了王金的屍首一眼,轉身出了酒樓。 王兵趕著車正在門口候著,王術上了車冷冷道:“去相府!” 王兵點點頭,趕車而行,走至半路,王術忽然道:“王叔,走小路!” 馬車轉入一個巷子,裡麵行人寥寥無幾,有個老管家模樣的人趕著馬車也跟著他們進了巷子,甩了兩鞭,趕上王術的馬車,並且喊道:“前麵的官人,等等!” 王兵勒停馬車,跳下車來,轉身向前,在馬車後站定,冷冷地瞅著那個老管家。 老管家也跳下車,笑笑道:“既然要分生死了,就不報名字了吧,咱們倆一大老把年紀,武功練到這個份上,還被人指揮著殺來殺去的,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兒!” 王兵一愣,隨即抱了個拳,笑道:“閣下倒是爽快!” 王術還坐在車裡,閉目不言。 老管家從身後拿出一支毛筆模樣的兵器,隻是這支毛筆通身烏黑,像是金屬所製。他左手背在身後,做執筆狀,淩空迅捷地寫下幾個字,王兵如臨大敵,也從背後抽出一柄薄薄的刀,那柄刀薄如紙張,滿是亂紋。 老管家輕喝一聲,左掌前推,如同舉著一麵大盾牌直直朝王兵撞了過去,右手執筆,如同士卒仗盾執刃。王兵則是腳下踩著幾個方位,越來越快,同時抽刀舞動,身形和刀光頓時將他裹在其中,如同一個龍卷風一般也朝著對手撞去。 “砰”的一聲悶響,兩人竟是各退了數步。王兵身形剛停,竟是化作一道殘影,刀光頃刻間暴漲成一個巨大的半圓直直朝老管家砍去,那老管家雙手握著鐵筆,大喝一聲:“頓!” 又是叮的一聲,那柄薄刀砍在鐵筆之上,緩緩地移動著,滋滋地冒著火花,王兵伸出左掌向老掌櫃右胸拍去,那老掌櫃騰出右手來,直直地迎了上去。兩人手掌拍在一起,各自較力。 刀與筆的摩擦力道頓時減緩了許多,但是總有盡時,刀鋒剛剛離開筆桿,又從一個古怪的角度刺了過來,鐵筆也不甘示弱,揮蕩而出,又擋住了這一擊。 兩人就膠著在原地,一邊對掌比拚內力,一邊兵器相交,不多時兩人頭頂竟冒出了縷縷白煙。 忽然傳來一聲桀桀怪笑道:“這倆老頭子打架,還不如大街上的潑皮無賴!” 一個青色的身影如大鳥一般飛了過來,同時一柄狹細的長劍如同自己會飛一般,直直刺向王兵一側太陽穴。 王兵大喝一聲,撤步揮刀,雖然擊開了那把長劍,但是也疾退了數步,一道血箭噴湧而出。 “田飛,你竟然...”王兵正待講話,哪知道他擊飛的那柄飛劍,竟是又飛了回來,一劍洞穿馬車,裡麵的王術哪裡想到還有如此飛劍,慘叫一聲,胸口被洞穿。 王兵伸出手一抹口間的血跡,頓時花白的胡須都被染紅了,他的目光變得毅然決絕直直盯著老管家。 “王兵,你聽我說...” 老管家話未說完,隻見王兵腳下用力一踩,直直地撲了過去,甫一交兵,他腳踩方位,身形竟是越來越快,隻聽得叮當亂響,他的身影又化作一陣龍卷疾風,將老管家緊緊裹在其中,已然看不見身影,隻看到一道道密集的刀光,圍成了一個圓筒一般,剛開始還能聽到叮當作響,再後來竟像是一柄刀一直在鐵棍上緩緩割動的聲音。那老管家陷入陣中,不時喝道:“頓,過,虛,無,...”隻是聲音也是隨著刀勢的不斷淩厲變得急促起來,再到後來他握著的那根鐵筆竟是像被火爐燒熱了一般,漸漸變紅... 柳如是蹲在墻頭,看著這一幕笑道:“這打的才像樣子嘛,不玩兒命打什麼架呀。” “寂”老管家忽然大喝一聲,竟像是拚盡了全身力氣一般。 王兵停下了身形,吃驚地看著老管家,再看看自己的胸口,那支鐵筆已經不知何時斷為兩截,一截還握在老管家手裡,另一截卻是插在了自己胸口上。 老管家嘔出一口血,滿臉無奈道:“老王,你好歹聽我講完,那廝不知是誰...” 王兵癱坐在地,擺擺手道:“你今日來尋我,就已經是這結局。我先走了,隨後跟著,路上再聊罷!”說罷仰麵躺在地上,微微笑笑,氣絕而亡。 老管家的胸口滲出一道窄窄的血跡,他緩緩坐倒在地,喃喃地念道:“媽的巴子,這一輩子的書算是白念了!”說罷,也微微笑笑,閉目而亡。 柳如是這才又跳入場中,確認三人都已經氣絕,不由笑道:“慕容家小子好算計,果然輕輕一撥便已是同歸於盡了。” 正這時,巷口處跑來一個皂衣小廝,懷裡還抱著兩包藥,邊跑邊自己念叨些什麼,他突然抬起頭來,看到兩輛馬車,兩個老者躺在地上,一個青衣人站在場中,他頓時目瞪口呆,愣了片刻之後,才轉身就要逃跑,剛跑出沒幾步,突然吃驚地看著自己的咽喉裡多出了一截閃亮的劍尖,還沾著自己的血... 此役。 王兵,瑯琊王氏,二品刀客,歿! 田飛,東海田氏,二品儒師,歿! 謝氏旁門小仆役,尋常百姓,無故橫死! … 蘇澈昏迷一夜,第二天才悠悠醒來,當他睜開眼看到了李庚,心裡已經大致了然,他虛弱地笑道:“小八,謝謝你這次救了我!” 李庚笑笑,不以為意道:“我哪有那麼大的本事,還是我那小嬸嬸解了你的毒,你要謝了謝她去!” 蘇澈忽然想起一事,就是悲從心頭起,哽咽道:“隻是彭老為了救我,自己死了!” 李庚麵色戚然地點點頭道:“話說回來,你就沒有想過那個張英有問題嗎?” 蘇澈搖搖頭道:“中間彭老倒是提醒過我,我去找了賈中軍,賈中軍隻是笑笑道,說張英此人有用,我就沒再問別的了。” 李庚搖頭笑道:“你也不必太難過了,你生在這樣的世家,就免不得遇到這樣那樣的問題,就像我當個廚子一樣,每天就得麵對油鹽醬醋,這裡的事情我也幫不了什麼忙,我建議你還是搬到你父親的府上,這樣也能安全一些。” 蘇澈點點頭道:“如果連我都敢襲殺了,想必接下來的城裡肯定不會太平了,你自己也小心一些!” 李庚點點頭道:“我忽然想起還有一事,你這邊醒了,我就不擔心了,你盡快搬離此處吧!” 說罷又絮叨幾句,李庚便離開了蘇澈府上,此時已經快到中午了,他沒有回住處,而是又去了酒肆,將肉串,雞魚細心地烤製了一大堆,食盒都裝不下了,隻得用個乾凈的布帶裝著,叫了輛馬車,去找洛心棠。 再見到洛心棠,李庚將食盒和布帶裡的烤肉烤魚烤雞都拿了出來,還未擺放完畢,小胖已經聞到味道,不知道從哪飛了出來,和昨日的悶悶不樂不同,它隻有尾巴處還有一點紫色了,它圍著那堆食物嗡嗡疾飛,仿佛開心極了。 “小嬸嬸,這些都是我烤製的,您嘗嘗!” 洛心棠心思一動,拿起一個肉串嘗了嘗,笑道:“這倒讓我有些想起苗疆了,雖然不及這般精致,但是別有一番味道。” 李庚指指金蠶問道:“小嬸嬸隻要喜歡吃,我就經常給您送。” 洛心棠並未吃完,放下肉串,招招手,那隻肥蟲子便一頭紮進肉堆裡,大吃特吃起來。 洛心棠道:“昨日那毒中有幾樣類似硝磺的東西,小胖最是不喜歡那幾樣毒了。這也算是犒勞它了。” 等那小胖又吃的圓滾滾的了,趴在食盒上不動了。李庚搓搓手,坐下,凜然道:“那就有請小嬸嬸給我解毒了!” 出乎意料的是,洛心棠搖搖頭道:“今日便罷了,你的神魂受損,我擔心再讓小胖咬你幾次,你就會失心瘋了。” 說罷扔過一個碧綠色的瓷瓶,緩緩道:“你回去一日吃上一顆,待你神魂修復的差不多了,再解毒吧!” 李庚問道:“小嬸嬸,你何不一下子解了我這毒得了,免得還得您費心配藥!” 洛心棠眼光一寒,冷冷道:“我怎麼做還用你教我嗎?” 李庚心叫不好,趕緊準備起身告辭,隻是剛站起來一半,就跌倒在地,昏迷過去。 哪知道這次就是香甜無夢,李庚醒來的時候,不由詫異地望向洛心棠,洛心棠卻隻是擺擺手,示意他離去。 李庚撿起地上的藥瓶,道謝後離開。 出門的時候已經是快一更了,李庚苦笑道,今日這和平酒肆卻是開張不得了。 雖說如此,李庚卻又轉到了和平酒肆那裡,張默和於珂都不在,他拿了壺酒,意興索然地坐在大樹下,獨自飲酒。 不多時一個瘦小的身影溜著墻角走了過來,隻見那人瘦小枯乾,獐頭鼠腦,一路上左顧右盼,看到李庚時似乎嚇了一跳,原地遲疑了一下這才走過來,隻見他一路上緊緊拉著自己左襟,似乎懷裡藏了什麼重要的寶貝一般。 那瘦子走到李庚近前,又警戒地望了望左右,壓低了聲音說道:“老板,要寶貝嗎?剛出鍋,熱乎著呢!” 李庚笑笑道:“能讓我看看這是什麼寶貝嗎?” “前朝的一個玉瓶,大戶人家出的,不是明日一早我急著出城,這個瓶子給我一百金我也不賣。” 李庚站起身來,那瘦子嚇了一跳,警戒地看著李庚。李庚繼續笑道:“閣下看我這身裝束,像是能拿出金子的人嗎?” 瘦子咬咬牙,道:“你那有多少?” 李庚笑道:“隻有十幾個大錢了。” 瘦子盯著李庚,目露兇光,惡狠狠道:“你他麼是在逗小爺玩兒是吧?” 李庚也不以為意,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笑道:“閣下這演技,比起小虛還是差一點的!” 瘦子臉色一變,從懷中抽出一把利刃,朝李庚肩膀砍來,李庚眼看利刃剛及衣衫,側身轉步,躲了過去。 這時候他身後忽然一陣疾風作響,李庚再退一步,隻見一枝短箭直直插在那瘦子咽喉。 身後黑影裡閃出一人,竟然是前麵布莊的夥計,那人微微一拱手,低聲道:“校事府灰雉,讓李公子受驚了!” 李庚也拱拱手道:“為何一出手就要了此人性命?” 灰雉回道:“此人身份已經確定無疑,正是北廷來的諜子,你看他所使的兵刃。” 借著微光一瞧,方才那瘦子手裡握著一把彎刀,正是西域胡人喜歡用的。 “那他為何要取我性命呢?” “這個在下就不知道了,在下接受的命令就是在公子酒肆附近確保公子安全。” 李庚點點頭道:“那我現在是不是可以走了?” 灰雉再度抱拳拱手,隻是鬆手的時候,隻聽機簧輕響,一枝短箭直射李庚右肩,李庚似乎早有所料,閃身躲開。 灰雉正待撲向前來,忽然身子一頓,竟是僵硬在原地,他努力地回頭想要看清身後之人,隻見一道身影一閃而過,他的咽喉處便多了一個血洞。 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來:“小庚啊,你這以身入局,以己作餌,未免也有些過於冒險了些吧?” 李庚身軀一震,這才看清方才一身而過的身影是誰,竟然是原來醉仙樓中那說書先生的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