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雲開霧散(1 / 1)

探微 冥龍鬼醫 10820 字 2024-03-16

1   今天的早晨不是被第一縷陽光喚醒的,而是被樓下熙熙攘攘的叫喊聲吵醒的。我艱難地睜開眼睛,點亮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剛剛五點半,離我的鬧鐘還有半個小時。   前些日子醫院西南門前這條路在修路,那些聚集在醫院門口的小商戶們也就換到了別的地方。已經很久沒有在清晨聽到嘈雜的聲音了,所以也能難得地睡幾天大覺。   躺在床上睡不著,索性起床。付源的房間還關著門,大概是還沒醒。我也沒有叫他,因為我知道他心中有數,肯定不會遲到。洗漱完換好衣服,背上包走出房間,輕輕地關上門。   其實自從前幾天晚上他打了我一拳後,我們的關係就變得很微妙——難以言喻的微妙。日常生活還是吵吵鬧鬧,可是總覺得像是什麼東西堵在心口。我知道他是為了我好,不希望我被困在玻璃心這種事情上太久,可是我還是覺得很不爽。   畢竟這一拳我沒找到機會打回去,吃虧。   大概是昨天晚上下了雨的緣故,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很好聞的濕漉漉的氣息。在醫學院的時候聽教臨檢基礎的李老師講過,這是放線菌的味道。其實仔細想想,如果給世界上所有的生命做一份注腳,人類大概隻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行。   天空中的雲層還很厚,沒有陽光。我順著街道向醫院的方向走,道路上已經有不少提著蔬菜和早餐的人。或是清晨出來遛彎,逛逛早市的大爺大媽;或是在上班的路上順便買一杯豆漿兩個包子的上班族。其實我很喜歡城市清晨的樣子,看一看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彌漫著的煙火氣息。   路過肉夾饃攤子的時候,實在是忍不住香氣。   “老板,來個肉夾饃,瘦點的肉,多加青椒。”   其實我也是來了山東之後才知道,原來肉夾饃裡可以放生青椒,而且還那麼好吃。青椒青澀的味道不會很突兀,反而會中和肉的油膩。而肉湯的鮮也會激發青椒的清香,二者相輔相成。   “好嘞,還有鹵蛋,要麼?”   “要!”   如果付源在,我都能想象到他是一副什麼嘴臉。   “吃貨本尊。”   “又沒吃你家大米。”   “好羨慕你們,不像我,吃完之後都不長肉。”   “這邊麻煩你去死一下呢。”   這樣的對話,幾年之間不知道發生了多少次。   拎著我的早餐,排隊掃碼進入醫院。為了防控疫情,每次進入醫院都要掃山東健康碼和大數據行程卡。人們似乎漸漸地習慣了這種生活,不知何時才能真正地結束疫情。   穿過大廳走到樓梯間,裡麵燈光昏暗,還有席地而睡的人。我放輕腳步,忙碌到淩晨的陪護家屬,好不容易睡得安穩,不要擾了他們難得的休息。   畢竟夢醒之後,還要麵對不知是喜是悲的世界。   而我,也從最初的不適應,直到現在慢慢地接受。有時候我會問自己,是接受了?還是麻木了。每每跟付源聊起來,他總會沉默,然後岔開這個話題。   不知道是在鄙視我的多愁善感,還是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工作日的早晨不會留給我太多多愁善感的時間,我走到檢驗科的大門前,掏出門禁卡掃一下後大門自動打開。我走到休息室的最後一排放下背包和早餐,又去前麵的桌子上簽好到。一切輕車熟路,甚至還有點小驕傲。   雖然我也不知道這份驕傲從何而來。   我躲到最後一排,拆開塑料袋把肉夾饃塞進嘴裡。不得不說這種小攤子的東西真的比大飯店的好吃太多,我就是個比較接地氣的人,就喜歡吃這種蒼蠅小攤。   “吃啥呢,這麼香。”   明明我已經躲在最後一排了,可是還是逃不掉被cue到的命運。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我一激靈,抬起頭的時候嘴裡的肉還沒咽下去。陳老師正彎著腰在簽到紙上簽名,看到我被嚇到了趕緊說:   “沒事沒事你吃吧,別噎著了。”   “沒……咳咳,沒事老師,我喝點水就好了。”   二十好幾的人了,居然被肉夾饃裡鹵蛋的蛋黃噎到了。還好背包裡有瓶水,喝一口潤潤之後才逃開了被噎死的命運。   “你來得好早啊,今天在哪?”   “發光1,吃完就進去了。”   我一邊咬著肉夾饃一邊回答陳老師。陳老師也是個很愛聊天的人,在山東話裡,聊天也叫“拉呱”。   第一次聽到這個詞還是來自於田哥,曾經半夜睡不著叫我們起來“拉拉呱”。   “今天我也在發光1哎,不著急,吃完之後先進去把廢液桶倒了,再補一些清洗液。”   陳老師提著包向外走,不忘了囑咐我等一下的準備工作。   “會做吧?”   “ok沒問題,之前看付源做過。”   “行,交給你我還是比較放心的。”   “老師,咱們這個崗是做什麼項目的。”   “藥物濃度測定,主要是麵向一些住院的病患。”   我換好了機器的清洗液,站到陳老師的身後,看她做質控。第一批住院的樣本已經被放進離心機了,三千轉十分鐘。   “有一些手術在術後要使用一些免疫抑製劑,我們負責監測他們體內的藥物濃度。”   “是……移植術?”   雖然從前在醫學院的時候學習過相關內容,不過我還是想確認一下。   “對,最常見的就是骨髓移植。”   我得到了肯定的答案。陳老師配好了試劑放進機器裡,我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因為我害怕接下來聽到的故事會讓我破防。   在來醫院之前,我始終覺得歲月是靜好的。可是現在看來,不過是我的歲月靜好。   “中午吃什麼?”   臨近下班時,付源一邊脫手套一邊從我旁邊路過。我伸手攔住他,問出每天都會重復的對話。   “我不吃了,中午有點事。”   “哎你乾嘛去……”   不等我說完,付源就急匆匆地跑開了,留下我一人在休息室裡一臉蒙圈。       2   中午我一個人來到了食堂,買了一份自助餐。附院的食堂除了有常規的餐盤,還設置了自助餐區。12元一份主菜和不限量的其他菜品,雖然素菜居多,不過勝在量大,倒是成全了我這種胃口大的人。   不過也不是每一天的主菜都很好吃,如果碰到甏肉烤雞翅醬排骨之類的我肯定毫不猶豫地拉著付源沖過去排隊。不過如果是油浸魚塊之類的,我寧可去吃十塊錢的煎餅。   “怎麼今天就你一個人,付源呢?”   剛盛好菜落座,麵前就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你倆吵架了?”   楊能能端著盤子坐在了我對麵,我向後拉一下餐盤,給她騰出個地方。   其實說起來,我和能能應該算半個老鄉。之前在學校的時候我的學號是25號,她是26號,所以三年以來幾乎所有實驗我們都是在同一組。熟識了以後才知道,原來她是安徽人,而且距離我老家不過一百公裡。   “沒,我也不知道他乾嘛去了。”   “還瞎說,下次說瞎話的時候麻煩你別拿茄子撒氣,都快戳爛了。”   能能一邊調侃我一邊淡定地吃了一口土豆絲。我看了一眼盤子,她說得沒錯,一條蒜茄子快被我搗成泥了。   “我可太了解你了,之前你跟付源吵架,畫平板的時候走神,板子都碎成渣了。”   “好吧好吧,我承認,我倆前幾天的確是吵過一架。”   在女生絕對的第六感麵前,我放棄了抵抗。   “看我猜得多準,這次又是因為什麼?”   “什麼叫又?我倆之前吵過很多次麼?”   “那倒也沒有。”   能能端起湯碗喝了一口,繼續說:   “我們隻是覺得你倆跟老夫老妻似的,成天膩在一起不說,還時不時地使點小性子。”   “你們年輕人嗑cp可以冷門,但是不要邪門好不好?”   我打斷能能,站起身向外走去。   “你乾嘛?吃飽了?”   “不,我去買飲料。”   走到門口,我又轉身:   “西柚味,常溫,沒錯吧?”   “沒錯。”   幾年的相處,我也夠了解她。   “所以,展開說說,你倆又怎麼了?”   我把一杯西柚果汁放在她麵前。   “前幾天我們跟著秦老師上了一次晚班,來了個病患挺慘的,付源就覺得我太聖母心了。”   “然後呢?”   “然後……我倆在小區樓下吵了一架,雖然第二天就和好了,但是總覺得像是有什麼東西堵著,覺得有些別扭。”   “唔……所以他現在在躲著你?”   能能咬著吸管看著我。   “也不算吧,我倆住在一起,每天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哎呀我也不知道怎麼形容,就是覺得哪裡怪怪的。”   我匆忙的往嘴裡扒了一口飯,光顧著說話,盤子裡的飯菜還沒動幾口。   “咱們一點一點分析哈。”   能能伸出一根手指,在桌子上輕點一下:   “首先關於你聖母心這個事,我覺得不準確,你隻是太善良了。”   我抬起頭看著她眨了眨眼,咀嚼的動作不自覺的暫停下來。   “何以見得?”   “之前在學校殺兔子你都舍不得下手,還是我開的刀。”   能能翻了個白眼。   “你心軟,還總愛想太多。不過我覺得這是好事,做醫生的確地有顆善心。”   我沒有打斷她,繼續聽她說下去:   “我覺得作為一名醫生,有善心是好事,但是善心太多就會成為一種負擔,道德上的負擔。”   這種說法還真的是很新穎,第一次聽說。   “我覺得付源的意思應該是不希望你背負太多的道德,明明不是你的過錯卻偏偏要攬到自己身上,這樣的話你不覺得活得太累了麼?”   我思考著能能的話,她盯著我的眼睛,突然笑了:   “第二嘛,你和付源都有些大男子主義,誰也不願意服軟,死撐著不想先低頭。”   “我那是不想跟他計較。”   我反駁到,可是這話連我自己都不是很相信。   “好吧我承認,我總覺得跟朋友道歉好奇怪啊。”   “跟越親近的人越不好說出道歉這種話,這恰好說明了你們兩個關係很好啊。”   我想了想,想用什麼辦法反駁她,卻發現好像她的話都是對的,沒法反駁。   “朋友之間也沒什麼道歉不道歉,誰先服軟的問題,話說開了就好了。就像我和蘇挽,在學校的時候偶爾吵架,現在不還是合租在一起啦。”   餐廳裡的人已經陸陸續續離開了,實習生下午不用上班,所以我們也不用著急。   “還以為你倆多大點事呢,就因為這個。”   能能把空杯子放進塑料袋裡,端著餐盤站起來。   “我怎麼覺得你好像有點失望?”   我也整理好了東西,跟在她後麵打趣。   “我和蘇挽在家經常八卦咱們班的這些事,蘇挽甚至在嗑你們倆的cp。”    “你們的cp可以不要這麼邪門麼?去嗑田哥和姚姚不好麼?”   “你以為我們沒嗑過?”   能能放下餐盤對我一笑。   “我們不光嗑你和付源,還有田方長和姚遙,再往前還有沈辭和李慕雲,不過他們後來鬧掰了。”   能能掰著手指頭數。   “停,打住,你們贏了。”   我叫停她的回憶。   “我明白了,我回去會跟他聊聊的。”   我們一起走出食堂,外麵不知道什麼時候出了陽光。   “雲開霧散啊。”   我抬頭向天空看去,大塊的雲朵已經散去,隻剩下寥寥幾朵白雲。   陽光灑下,風也溫柔。   “回家了?”   能能問。   “嗯,我去西南門。”   “我往東門去。拜拜。”   “拜拜,明天見。”   能能拍了一下我的胳膊,我猜她想拍我的肩膀,隻是身高不夠。   “有時候別想得太多。”   能能眨眨眼睛。   “心思別太重,這樣太累了。”    3    我從口袋裡掏出鑰匙,打開了家門。門是反鎖著的,說明付源還沒有回來。我推開臥室的門,把包扔到櫃子裡,一頭栽倒在床上。   有句話叫做“溫飽思淫欲”,在我這裡大概就是“溫飽思困意”。每天吃了午飯最想做的事就是躺在床上睡上一中午。雖然從前在寢室的時候,姚姚總說我這種行為和豬沒什麼區別。   不過睡午覺真的是一件跟玄學的事情,你永遠不知道睡醒了之後是精神抖擻還是累得像是要死了一樣。比如今天,趴在床上的時候連衣服都沒換,醒過來發現還是同一姿勢原封不動。我掙紮著起身,看了一眼手機,已經下午三點了。   我坐在床上緩了好久,才漸漸地清醒過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中午睡覺的姿勢不對,醒來好久頭還是迷迷糊糊的疼。   隔壁房間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大概是付源回來了。我整理了一下衣服,走了出去。我的手搭在付源的房間的門把手上遲疑了,思索了幾秒,還是推開門走了進去。   “呦,醒了?剛才回來的時候看你趴在床上睡得那叫一個香,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付源正光著膀子坐在桌子前,手裡正在整理一遝不知道是什麼的票據。房間裡開著空調,也不知道他那麼瘦,為什麼還那麼抗凍。   “你中午乾嘛去了?”   我坐在他的床上,隨手抓過一個抱枕放進懷裡。   “我?去乾這個了。”   付源側過身子麵向我,把一遝票據塞進我手裡。   “這是什麼東西?”   我一邊翻看一邊問。   “上麵寫了,落戶。”   付源指著其中一張。   “還有保險啥的,我去給車落戶了,順便買了份保險。哎對了,你猜我的車牌號是多少?”   付源有些興奮地問我。   我有些懵,把票據還給他,茫然地搖了搖頭。   “特別好的號,2Q000,豹子號!”   見我沒什麼反應,從床頭櫃上抓起正在充電的手機調出一張照片。   “你看,多工整。”   我湊過腦袋,鈦灰色的SUV有了牌子,我看到了一串工整的圈圈。   “不錯不錯,兩萬多了一點。”   我挑了挑眉毛。   “改天找點藍色油漆,把Q多出來那一點給你塗了,更工整。”   “屁,那不成私改號牌了。”   付源收起手機。   “違法的事別拉著我啊,我可是根正苗紅的新時代優質大學生。”   “還優質大學生呢,這幾個字怎麼寫你會麼?”   我抓起抱枕丟向他,突然想起了什麼,問:   “所以這幾天你都在忙著這件事?”   “啊,對啊,你都不知道我這幾天有多忙,上午實習,我就隻能趁著下午人家沒下班的時候去辦,跑來跑去可累死我了。”   付源把票據一張一張小心翼翼地收好。   “我還以為……”   話到嘴邊,卻像是哽住了一樣。   “以為什麼?”   付源收好票據,抬起頭看向我。我躲開他的視線,小聲地說:   “我還以為你故意躲著我呢。”   “躲著你?為啥?你乾啥對不起我的事了?”   付源把裝著票據的資料袋放在一邊,有些迷惑地看著我。   “就是……前幾天在樓下……咱倆打架的事……”   我吞吞吐吐地問出口。   “啊,你說那個啊,我有什麼可生氣的。”   付源大概是被我氣得有些發笑。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兄弟之間哪有那麼多說法,有什麼事哪裡會擱到隔夜。”   見我沒有反應,他繼續說:   “作為朋友,我當然希望你好。況且我覺得你心善是好事,至少說明了你人不壞。”   付源突然變得有些嚴肅:   “不過這也是你的缺點,太過心善容易反過來傷了你,也容易被人利用。”   我想我知道為什麼付源會這樣說。剛認識付源的時候覺得他是個非常外向的人,對任何人和事都會保持著熱情的友善。可是漸漸地,我發現他的“好”似乎總給人一種距離感。   “因為我發現有些人不配你的善良。”   有一次我問他原因,他曾經這樣回答我。當時我沒有深究他為什麼會這樣說,現在卻覺得他說的不無道理。   “你呀,就是想得太多。”   付源的聲音把我從走神裡拉回來。   “說得好聽是想得太多,說得不好聽就是戲精上身。”   “你幾個意思?”   “字麵意思。小爺我日理萬機,哪有時間跟你置氣?少那我給你加戲……哎你乾嘛?把臺燈給我放下!”   付源還是那個付源,一張嘴還是那麼的欠揍。氣得我抓起臺燈,隻想塞進他的嘴裡。   不過我並不後悔認識這廝,甚至有些慶幸認識了這幫天南海北的朋友們。   雲霧會散開,天會晴朗。   我們也即將走向別離。   不過未來的事,誰又能說得清楚呢。至少現在付源被我死死地摁在床上,毫無還手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