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怎麼最近少了這麼多同學?他們都去哪了?” 星期一的早上,我坐在休息室啃麵包。雖然付源精神不太正常,但是在挑東西吃這方麵真的很有品位。比如這個乳酸菌小麵包,完美地戳在了我的點上。 “啊,這不是還有一個來月就考研了嘛,他們考研假。” 我拿出一個麵包遞給正在俯著身子簽字的陳老師: “來一個不老師,這個味道特別好。” 自從離開免疫室,已經有挺久沒見過陳老師了。陳老師也是個很健談的人,當初在免疫室的時候經常跟她在一起“拉呱”,不過已經很久沒見過她了,不知道她前段時間乾嘛去了。 “不錯哎,鏈接給我一個,我也給我姑娘買點做早餐。” 陳老師也沒跟我客氣,從我手裡接過麵包後撕開包裝咬了一口。 “是吧,付源買的,等會我讓他發給你。” 看了一眼時間,還有半個小時才到工作時間,陳老師索性坐了下來。 “前段時間怎麼好幾位老師都沒在,你們又去支援了?” “是啊,鄭州出了疫情,咱們離得那麼近,派了我們一隊人馬過去。” 陳老師從背包裡拿出水杯,喝了一口茶。 “你是不知道這一個月有多艱難,一天穿著防護服在PCR實驗室裡一待就是十二個小時,又悶又熱。” 陳老師說著,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辛苦辛苦,這也是隔離完了唄。” “不辛苦,命苦。回來在酒店隔離了一個星期,不過不得不說,我都不想回來乾活了。上班多少年了都沒休息得這麼好了,有時候趕上休息,結果突然通知叫回來加班。” 陳老師咬了口麵包,嘆了口氣。 “沒辦法,誰讓咱們選這行了呢,乾這行就得認真負責。咱們科室的老師,人均欠休倆月以上。” 陳老師說的話不假,大家總覺得醫生這個工作多金又體麵,可是很少有人知道在他們背後有多少辛酸。 活到老學到老,與家人聚少離多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被人誤解,被人質疑。網上關於醫德的質疑聲從來沒有停止過,從前我們會反駁,會解釋,可是後來…… 清者自清,對得起這身白大褂,對得起當初宣誓的時候所說的“健康所係,性命相托”,問心無愧,足矣。 “對了,你說他們考研假?你怎麼沒考研?” “不想考,而且我覺得我不適合讀書,我還是比較喜歡工作的感覺。” 我撓了撓頭,無意間摳破了太陽穴上的一個粉刺。 “別摳了,都破了。” 陳老師抽出一張麵巾紙遞給我: “等會去臨檢室弄點碘伏消消毒,科室裡細菌多。” 我接過紙摁在粉刺上——壓迫止血嘛。 “適不適合學習我不知道,反正你是真的挺適合工作的。” 陳老師笑著說。 “有啥適不適合的,既來之則安之,而且我是真的挺喜歡這種做實驗的感覺。” “你是不想跟人接觸,所以才喜歡乾檢驗吧。” “嗯?咋看出來的。” 我挑了挑眉,一方麵是贊成陳老師的話,另一方麵,也是有些驚訝。 驚訝於他居然會發現我不喜歡跟人打交道。 “直覺,檢驗師的直覺。” 陳老師微微一笑,一副看穿了的表情。 “雖然平時跟我們在一起聊天的時候你很社牛,但是你在麵對你們班某某同學的時候表情變得那叫一個快。所以我覺得,你是那種把喜好寫在臉上的人。” 陳老師把麵包包裝袋扔進垃圾桶裡,繼續說: “這種性格肯定不是願意跟陌生人打交道的,也算是工作這麼多年總結出的經驗。” 我噗嗤一聲笑出來: “可以啊老師,看人還挺準的。他們都覺得我一個東北人社牛,其實我是真的很不喜歡跟陌生人打交道。不過熟了之後就放開了,他們經常說我在熟人麵前跟神經病似的。” “是,大一剛來的時候看你還挺高冷的,一個星期之後還以為你從岱莊(精神病院)跑出來的呢。” 付源從門口走了進來,一進來就開始戳我肺管子。 我坐在椅子上,扭過身體想給他一拳,結果被他靈活地躲過去了。 “陳老師,您是不知道他剛來的時候有多裝,自我介紹說自己喜歡詩詞歌賦和寫作,我們都覺得他是那種溫潤如玉的類型。後來才發現,他就算是玉也是塊雞血玉。” “你不揭我老底能死是吧。” 我被付源氣笑了,陳老師就在一邊笑瞇瞇地看著我和付源相愛相殺——沒有愛,隻有殺。 “行了,差不多到時間了,我先進去了。付源等會把麵包鏈接發給我,我中午休息的時候下單。” “好的。” 付源沖著陳老師的背影喊,轉過頭就問我: “啥麵包,你倆剛才說啥了。” “哦,就是你之前買的那個乳酸菌小麵包,剛才給陳老師一個,她也覺得好吃。” 我走到垃圾桶前,把塑料袋扔進去。 檢驗科的垃圾桶也是有講究的,黃色的垃圾桶用來裝醫療垃圾,灰色的垃圾桶是生活垃圾,二者不能隨便用。 “哦,你說那個啊,我也覺得好吃。這個不是你發現的嘛,你忘了?” “啊?” 我有點蒙,完全不記得這回事。 “就是……當初在宿舍的時候,國慶之前你買了一箱,然後國慶放假你就回家了,然後我們哥幾個就給分了。” 我眨了眨眼睛,腦袋裡突然轟的一聲想起來了這檔子事: “你大爺的!我說怎麼回來就找不到了,讓你們給我吃了!” 我沖到付源麵前,伸出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混賬你給我吐出來!我還以為宿舍進老鼠了,你還我小麵包!” “咳……咳咳……要不你張嘴,我給你吐回去?” “你敢!你信不信我把洗刷間那根拖把插你嘴裡!” 2 “我下午回學校,你倆去不去?” 中午在食堂,付源一邊問我和蘇婉一邊很自然地拿過我的西瓜汁嘬了一口。我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居然妄想在他的臉上找到一絲愧疚的神色。 自從能能休了考研假,我們就已經很久沒見過她了。 原本蘇婉在我們的心裡一直是能歌善舞會彈琴的才女形象,熟了以後才發現,這姑娘最大的愛好居然就是嗑CP——冷門的熱門的邪門的都在她嗑的範圍內。 “姑娘,CP可以冷門,但是請不要邪門好麼?” 我從放著西瓜汁的塑料袋裡又抽出一根吸管,剛才一不小心拿多了,這會居然派上了用場。 “敬威,你把吸管插進去的時候能不能先把那跟拿出來,現在這個樣子……更奇怪了。” 我低頭看了一眼,蘇婉說得沒錯。 “算了,你全喝了吧,我沒胃口了。” “你剛才說要回學校?回去乾啥?看漂亮小姐姐?” 蘇婉問。 “注意措辭,咱們現在是最大的,回去也是看學妹。” 蘇婉白了我一眼: “你就這麼急著承認自己老了這件事麼?再說了,我可是01年,學校還有那麼多00年呢。” “你們女生也會愛看漂亮姐姐?我以為這種事隻有我們男生會乾得出來呢。” 付源又嘬了一口西瓜汁,絲毫不見任何客氣。 “審美不分性別,也不分年齡。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少用你們那些猥瑣的思想考慮這種事,欣賞美人一點也不齷齪。” 蘇婉算是半個藝術生,所以她在這方麵的思想不同於一般人。 “咳咳,你下午回去乾嘛?有活動?” 眼看著話題跑偏,我趕緊拉了回來。 “對,晚上咱們學院迎新晚會,他們叫我回去觀摩,你倆也算是元老人物了,要不要一起?” 我看了一眼蘇婉,又看了一眼付源: “你弄錯了吧,你倆是學生會的我又不是,哪裡來的元老?” 從前在學校沒實習的時候,學院裡的這種晚會活動從來沒有任何懸念。付源負責多媒體,蘇婉負責舞蹈,還有法醫那邊一個叫高翔的同學負責主持,一個叫林韜的負責統籌。基本上,他們四個人已經覆蓋到了方方麵麵。 “你少在那裝,大學前三年我那些奶茶都喂狗了是吧。” 我不置可否的對付源露出了個笑容,不過看他的表情我已經能猜到,這貨肯定在心裡默默地罵了我一句SB。 “60分鐘出一整篇主持稿,40分鐘搞定一個情景劇劇本,而且還是一遍過不返工的那種。” 付源一邊掐著手指頭一邊盤點我的輝煌歷史。 “學院卡了那麼久的宣傳文案,你丫一個晚上就搞定了。” “講道理,敬威你真的是個醫學生?” 蘇婉掏出手機看了一眼信息,打斷了我和付源的互嗆。 “能能剛才發微信,叫我回家的時候給她帶個肉夾饃。我先回去了,不當你倆電燈泡了。” 說罷拿著包起身,臨走前不忘調侃我跟付源。 “哦對了,晚上幾點回學校?我沒什麼事就一起回去看看。” “五點吧。正好去食堂吃個晚飯。” 付源走向我的對麵,坐在剛剛蘇婉坐的那個位置。 “我想吃熱乾麵了,北餐廳二樓的那家熱乾麵巨好吃,而且給的肉特別多。” 我舔了舔嘴唇說道。 “呦,稀客啊,敬威這尊大佛你都請來了?” 食堂裡,高翔端著餐盤走到我和付源對麵的座位坐下。我沒有心思回答——或者說沒有時間回答,因為滿嘴都是我心心念念的熱乾麵。 “講道理,你能不能注意點形象?” 付源一臉嫌棄地看著我滿嘴的麻醬,我停下咀嚼看了他一眼,然後不再理會,繼續吃我的熱乾麵。 “你好歹在下一屆裡也是個傳奇人物,能不能營造出一種你有素質的假象?” “素質不詳,遇強則強。對你?嗬嗬。” 我咽下麵條,然後灌了一口可樂,舒服地打了一個嗝。 “再說了,我來又不是為了給你們乾活的。” “那你是為了啥?” 高翔夾起了一塊雞腿肉塞進嘴裡,看上去是我最喜歡的醬油雞腿,可惜今天已經沒有胃口繼續去吃了。 我指了指桌子上的碗,然後又瞥了一眼坐在我旁邊喝鴨血粉絲湯的付源: “咱們付公子說請我吃熱乾麵,不然我才不來。” 我用筷子把碗底的雞肉聚集在一起,然後端起碗把肉一口吃掉。講真,沒有什麼比一大口裹著麻醬的雞肉更好吃的東西,不過如果早說缺點,大概就是雞胸肉嚼碎了之後也太乾了。 “一碗熱乾麵換來一份文案,血賺不虧。” 在我喝可樂潤一潤嗓子的時候,付源冷不丁地冒出這麼一句話。 “等會,啥意思?” “你以為熱乾麵白吃?有一個朗誦稿子一直不太好,所以……” 付源把胳膊搭在我的肩膀上,但是被我無情地甩開了。 “少來,而且今天不是正式嘛,哪裡還能改。” “嗯?我什麼時候說過是正式的?” 我看了看手中的熱乾麵,又看了看付源: “要不……我吐出來還你?” 3 最終,在付源的淫威之下,我還是妥協了。不僅僅是因為這碗熱乾麵,更是因為……他答應等迎新晚會正式結束之後請我去學校附近的夜市吃小龍蝦。 “萬惡的資本家,一頓小龍蝦就想收買我。” “炸串隨便吃,我買單。” “哥,你是我唯一的哥,親哥。” “……” 當我們趕到場地的時候,其他人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高翔去旁邊的更衣室穿禮服,付源到設備處調試設備。至於我……隻能尷尬地四處走,做一個格格不入的街溜子。 “呦,衣服不錯啊小夥子。” 高翔從更衣室裡走出來時,已經換上了一身得體的西裝配上一個騷氣的領結,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這貨居然穿了個運動鞋。 “這一身衣服,全毀在這一雙鞋上了。” 我走上前去調侃。 “哎呀又不是正式的,等正式的時候再穿。” 高翔伸手整理了一下領結,很臭屁地問我: “咋樣,哥帥不。” “帥,跟平時比簡直就是個正人君子。” “……謝謝,我權當你在誇我。” “工作人員和演職人員準備就位,彩排馬上開始。” 喇叭裡傳來付源的聲音,同學們都已經準備就位。高翔也走到了舞臺邊緣,準備和其他三位主持人一起走上舞臺。 我走到付源身邊,一把拉過他的凳子坐下。他原本撅著屁股在電腦前鼓搗些什麼,見我坐下之後略帶驚訝地看著我。 “乾嘛,沒見過靚仔?” 我蹺著二郎腿,一臉囂張。 “你不覺得你坐這有哪裡不太合適麼?” 我環顧四周,攤開手: “不覺得。” “你也配坐這?” “Sorry啊,我可是你特邀來的,有特殊身份就是可以為所欲為。” “終於結束了,累死我了。” 我躺在副駕駛座位上,一動也不想動。 “辛苦啦,今天是稍微晚了一丟丟。” 付源係好安全帶,發動了車。 “晚了一點點?說好的九點結束呢,你看看現在是幾點?” “額……北京時間十一點半?” 付源看了一眼車載顯示屏,訕訕一笑。 “哎呀也沒晚多久嘛,再說了,明天咱倆又不上班。” “我每天十點鐘就睡覺了,十點鐘不睡我會猝死的。” 在這裡要插一句,作為一個當代男大學生,從前在學校的時候就一直保持著十點睡六點醒的作息。宿舍裡我的床不僅有床簾,還被我加了一層遮光布。裡麵插排電扇晾衣架和置物框一應俱全,而且我睡覺時習慣性地帶耳塞。這也導致了很長時間之後我才知道,原來在我睡著之後他們的夜生活有多豐富。 比如……日成在我睡著之後在我的床下練習他新買的嗩吶。 大概是想把我送走吧。 “你知不知道我十點鐘不躺在床上,我的心臟分分鐘爆炸給你看?” 我看向窗外路燈昏暗的街道,和付源一點一點蹭出車位,宛如帕金森一樣的開車技術。 “那如果我請你去吃小龍蝦呢?” “那……倒是也不能為了心臟委屈了我的胃哈。” “嗝~” 小吃街,一杯啤酒下肚,我打了一個婉轉悠長的嗝。沒有什麼比啤酒更配小龍蝦,然而某人因為要開車,所以隻能喝可樂。 比如此刻一臉幽怨地看著我的付源。 “講道理,五斤小龍蝦你一個人炫了三斤半,你不撐麼?” 付源沒好氣地說。 “三斤半的小龍蝦,殼就得兩斤多,所以算下來,我吃得也不是很多。” 淩晨一點的夜市,已經過了最熱鬧的時間。餐客們已經所剩無多,老板們也在整理物品,準備打烊。 頭頂的老燈泡發出暖黃色的光,有飛蛾不斷地撲向燈泡,像極了我們,憑著幼稚的孤勇撲向遙不可及的夢想。 不過如果連年輕時都不敢孤勇,也真的是一種悲哀。 “上一次小龍蝦,還是我在家做的小龍蝦尾呢。” 從前在家裡,我做什麼田哥付源日成吃什麼。後來這幾個人居然開始跟我點餐了,美其名曰是趁著畢業離開之前再多吃幾次我做的飯。 我也懶得戳穿他們,畢竟用他們練手,也算是一種進步。 “你還好意思說,上次你做龍蝦尾,居然用姚遙買的魔鬼辣椒,鍋裡那味道好幾天都沒下去。” 付源氣地捶了我一拳。 “我就想煮個海鮮方便麵,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辣得我差點連鍋都扔了。” “怪我咯,姚遙想吃,他不是吃得很開心嘛。” 我脫下塑料手套,用紙巾擦拭起指尖的油。 “是,姚遙吃得很開心,差點給田哥送走……嘴腫了兩天才下去。” 付源看了一眼表,起身: “這麼晚了,我去結賬,咱們回家。” 趁著付源去結賬的空隙,我掏出手機翻看起剛剛拍的照片。照片裡的他們是那麼明媚,一如當初的我們。他們在期待明天,我們在珍惜現在,也有人在追憶曾經。 “走了,看什麼呢?” 付源結好了賬,走過來在我麵前晃了晃車鑰匙。 “你還能開麼?” 我撐著椅子扶手站起來,搖搖晃晃地往出走。不是因為困,而是……吃得有點撐。 “不能開咋整,要不你酒駕?我還沒活夠呢。” 付源坐進駕駛位,打著了車。 車子行駛在無人的高架橋上,兩邊路燈用暗黃熱的燈光照亮了道路,卻照不亮兩邊的風景。 我的頭倚靠在車窗上,雙眼漸漸失去聚焦。眼皮好重,感覺好像做了個夢。 夢裡我回到了大一時的迎新晚會,我站在聚光燈下,表演著記憶裡那個舞臺劇。臺下有人鼓掌,有人歡呼,可我始終看不清他們的臉。 這場劇,要散場了。 “過幾天正式表演,你還來麼?” 迷迷糊糊間,我聽到付源問我。 “當然來,來看看別人的表現。” 和別人的故事。